迁居大杲生活的西秦人经常在边境走动,不久后,唐洲三城陆陆续续有富贾商户举家搬迁,这让纳兰大人更令人同情。他拦不住,也不会动武,上报西秦京都,反馈的却是一纸调令。西秦西境去了个中用的文臣,换了个辣手的武将。武将没别的本事,就爱以强制手段镇压。上千名三城人氏塞满了三城的监狱,民愤被激化。在这样的时候,西日昌对外下旨,拯救了这位武将的仕途,缓和了边境局势。
大杲昌帝取消了唐洲三城的贸易边税,但仅限三城的原住户。三城的所有商铺商人、经营商品及交易额度早被董舒海记录在案,这个举措一时间令西秦所有商贾、权贵眼红起三城人。
昌帝的第二项对三城的举措更得人心。在得到唐洲三城新治守、武将龙啸天的同意后,邱芬在唐洲三城委西秦人筹办了书院对百姓免费开放,技工类学徒还有微薄的收入。
这样一来,三城边境逐渐恢复平静。龙啸天保住了官位,西日昌又收了把民心。各国民间的舆论好评如潮,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严冬飞雪之晨,我带着陈风拜访了一位重要人物,白妃白守真。邱家的得势意味着白氏的危机。我不明白西日昌为何命我前去,按理这事该他出面。
当我踏入白妃的琼树宫,在偏殿上见着二位皇子后,我掩藏在面纱后的脸抽了下。十二岁的西日士衡,西日昌的长子继承了其父的美貌。两道斜眉丹凤流彩,假以时日,又是个祸害。十岁的西日云庄,脸廓似父,眉宇随母,文静温润,也是一位翩翩美少年。
两位皇子在侍卫的陪伴下,静候白妃召见。见到我二人入内,两双明亮眼眸虽好奇,却很快转了回去。
白妃的侍女显然没有料到我的突然来访,只道白妃刚起身,请我稍候,跟着她迅速入内前去通报。
两位皇子都站着,我也不能坐下。他们尊敬母妃,而作为卫尉的我也得遵照礼数。我的目光过多地停留在西日士衡身上,可以想象,少年的祸害就是这个样子。历来帝皇传位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子肖其父。西日士衡与西日昌长相酷似,又是长子,着实具备了太子的条件。
白妃很快赶来,看得出她睡得不好,有些憔悴。两位皇子行礼,我和陈风行了侍卫之礼后,各自入座。白妃先与我寒暄,陈风将西日昌赏赐的礼物奉上。一副成色极佳的翡翠镯子,白妃只看了一眼便命人收起。
“西门大人来得巧,今儿刚好士衡他们来见我。”
我再次端详西日士衡,越看越像,“二位皇子我也是第一次见上,没带什么见面礼,还请白妃不要见怪。”
“大人客气了。士衡、云庄,来,见过西门卫尉。”
西日士衡不动声色地口道:“见过大人。”西日云庄同样说了句,声音却很轻。
当着我的面,白妃没有与儿子亲热,我越待越不是味儿,便借故告辞。出殿后,我听到西日士衡问了句:“母妃,西门大人现在还是父皇的随侍吗?”
白妃幽幽道声是。
“来得正巧……”
后面的话我听不着了,回西日昌身边后,气劲又只剩一丝,修为全无,无法察听远处的对话。我瞟了眼陈风,后者一怔,随后道:“我也不知今日二位殿下来见白妃。”
我垂下眼帘,停下脚步,“他们在说什么?”
陈风回过神道:“在论大人的容貌。”
我点点头,继续前行。一路上我发现宫人看我的目光有些微妙,来琼树宫时不觉,回时宫人多了,才略有感触。
“他们在说什么?”走过回廊后我又问同样的话。
这次陈风停下了脚步,沉脸道:“他们竟敢非议陛下和大人。”
我想了想就明白了缘由,西日昌不去鸾凤宫,不去旁的宫,不宣妃嫔侍寝,那么一直住在昌华宫的我就成了闲人的谈资。也是,后宫生活无聊乏味,西日昌能命侍卫杀嚼舌根的,却杜绝不了人心的空乏。
世上大多数人,活着只单纯活着,一日三餐,传宗接代。寻常百姓的日子就是吃饱想吃好,穿暖想风光;而寻常后宫宫人的生活衣食无缺,除了伺候好主子往上爬爬,旁的只剩攒点钱财,绝大多数光阴空度。皇宫内禁赌,也不能好男男女女那回事,除了西日昌,和任何人沾染上那事,就是找死。于是听听新鲜事儿,扯些富贵用度便是寻常宫人的主要乐趣了。别宫的宫人没有昌华宫那么多忌讳,偶尔嚼舌根也未必被听到,未必受罪,但我还是觉得疑惑。非议我的容貌倒很正常,可牵涉到西日昌,那必然古怪。人人都珍爱性命,如何会有好几位宫人胡乱言语君王,尽管他们扯的大致没错。
“你找几名隐卫,去各宫探听下,流言从何而出。”
“是,大人。”陈风毫不犹豫地接下了。
我倒有些奇怪,陈风解释道:“这属于大人的职权范围。除了陛下的直属隐卫,宫中所有侍卫大人都有权调用。”
我凝视陈风,这木瓜脸竟难得地一笑,随后又低下头去,“有慕西大人跟随,我先去交发大人的任务。”
“去吧!”
他转过身,我又道:“多笑笑,五六年了,难得见你高兴。”
他抖了下肩,快步走了,我目送他消失于漫天白雪之中。其实我想说的是,他认识我的时间最久,从我初入昌王府至今。我们打过架,一起并肩战斗过,他因我吃过杖罚。他的武力在宫廷中不高,身份也不高,但他和他父亲却是西日昌最信任的心腹。他的每句话都有分量,他的表情更重……或许他等我发布司令已经很久。
我学他抖了下肩,我以为,这个肢体语言代表着他确实很高兴。银白的裘袍双肩落下几片未及积累或融化的雪花,明儿再雪天,还是多带把伞。这么想着,我走回了昌华宫。
我可以断定,今天命我去送礼是西日昌要我看看他的两位皇子,他以为是时候让我见了。
经苏氏父子的再三确诊,蛮申江一事,我突发的气劲没有造成身体的损伤,落下毛病。虽然当时我觉着身体透支,仿佛会坏死,但碰上苏堂竹及时行针,缓了过来,实属幸运。
苏家父子推来究去,得出一个大胆的猜测。我在倾城苑那几年自修的进展缓慢,应该打下了天一诀牢固的基础,而我开头所基的武道就同寻常武者不同,每次武力的晋升都离不开情绪的激化,我的修炼进展陷入了不伤难以提升、不遇难提不高多少的怪圈。我渴望着无上的武力,而肉体已难以负荷,这种情况,引发了天一诀对我身躯气脉的重塑。被徐靖未一擒反倒成了好事。回到盛京后,我除了体虚血亏,人又瘦了一圈,修为又无影了,身子骨反倒强了几分,精神也好多了,这诊断令一个男人喜出望外。
当我安睡时无意识地将手搭在他身上,腿压在他腿上后,我们的关系更亲密了,所以他让我去了琼树宫。
步入昌华宫正殿,我解下裘衣,宫人接过。殿堂里炭火正旺,殿堂上龙座空空,倒是我回得早了。
我坐在偏席等了会儿,然而等到的却是西日昌阴沉的脸。
“出事了!”他解下外袍,大步向我迈来,“士衡和云庄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摔断了腿。”
我大惊而起,“怎么会这样?我刚从那儿回来。”
西日昌走到我面前,盯着我道:“就是冲你来的。”
我也盯着他反问:“你不去看他们吗?”
他却松了神色,柔声道:“一会儿你自己过去看一下就明白了。我这两儿郎现在吃些苦头,总比日后受罪强。”
我听得莫名其妙。他又道:“出事当时,几个侍卫都不在边上。这大雪天的,哪有下人不防着主子脚深脚浅?”
我越发觉得怪异,想了想,道:“那我先去琼树宫看看。”
他拉我手坐我身旁,笑道:“不着急。有些事还没问你。”
他果然问了我发付陈风的事,我将疑虑一一道来。他听后沉思良久,竟推翻了之前的判断,“或许我想错了,这事不是对你。”
问他缘故,他却打发我替他弄个明白。“你多去几处地儿,最后再去琼树宫。”
“哦?”
西日昌诡异地笑道:“原本打算让西门卫尉升升职,换个太保、侍中的官职,如今就看西门大人你自己愿不愿意了。”
我立时了然,他打的是让我教二皇子武艺的主意。他自己事多,见我闲着,一年半载也练不回修为,就找个文绉绉的教武活计让我温温。
“看看再说。”我起身道。
“早些回来,还有。”他眸光一闪,“带个人一起去。”
他让我捎上的是个废材,胥红欣喜地跟我出了宫。
这回我多带了两把伞,胥红将自己裹得跟婉娘似的,戴着毛皮手套执伞跟我身后。
“我都记不住上回出宫是什么时候了!”胥红说的是出昌华宫。
我叹了口气,到底是西日昌仔细。这女子再关昌华宫,怕是会憋出病来。
“一会儿你没我吩咐,休要开口。”
胥红应下,谨慎地问:“我们要去哪儿?”
我答:“不去鸾凤宫。”
胥红放下心来,只要不去鸾凤宫,她就不怕。
我与她迈过积厚寸余的雪地,穿过各处银装素裹的宫殿,先去见了柳妃。柳妃见到我二人,略有惊讶。她屏退宫人后,我将非议及二位皇子之事简单地提了几句。柳妃变色,我身旁的胥红也吓白了脸。前事倒罢了,后一件事,恐怕也只有那位当父王的跟个无事人似的。
柳妃琢磨了很长时间,开口却道:“小八,姐姐得感谢你。”
我怔了怔。
“历来后宫倾轧,妃嫔争宠,但小八你却是个例外。”柳妃颇有感触地道,“女子们哪个不望自己的夫君宠爱,明面上一团和气,背地里生事使绊。你能信任我,今日与我说这些,显见没把我当外人。”
我也第一次对柳妃说了真心话,“向来都觉姐姐聪察,而我更信陛下的眼力。偌大的后宫,也都是姐姐操持。明景堂上,我一日看清所有妃嫔的面目,她们之中,唯有姐姐值得信赖。姐姐于我的真情,我一直铭记心内。”
柳妃动容,不过当她看到胥红的表情,就转了微笑。以柳妃的察言观色,她已看出我身旁这女子不明就里。
“西门。”柳妃马上换了称谓,“过去的事不提了。你说的这两件事,我觉着除了牵涉到你,还有白、邱二妃。皇子遭遇意外,是宫廷大事,但我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你需暗访。”
我称是。暗访我已委陈风进行,而柳妃给的提醒更重要,她不愧为大杲后宫真正的当家,一语点明事情的关键。邱妃的妹妹及邱氏现在风头正劲,已然危机到白氏。无论此事背后真正的暗鬼是谁,他或她利用的就是白、邱两家的间隙。
出了柳妃的宫殿,胥红按捺了许久,还是问道:“大人,如果是那两位暗中较劲,扯上大人有用吗?”
我停下脚步,望了眼她红扑扑的脸蛋,微笑道:“你看,已经把我拉了进来,你说有用没用?”
胥红似懂非懂地点头。
“走吧!”我与她并肩行走于飘雪中,雪似乎小了些。现在我不觉得她一无是处了,她没追问柳妃为何称我小八,倒问暗中之人为何牵拉我,确实又长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