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申江中段统共只有三个渡口,由西往东分别位于三国边境。江水因地势高落越近南越越湍急,这也是去年水祸南越最重的原因。中段江水本就急泻千里,加之上流蓄洪,泛滥巨灾。
徐靖未的船即将抵达南越渡口。这对我来说无疑极其讽刺,当年我勇闯浔阳关单挑上官飞鸿,为的就是投入南越境内,而今我如坐针毡,满脑子琢磨的却是如何不去南越。
我连着三日不出舱门,以天一诀心法修行。气劲急不出来,天下绝学固然神奇无比,但我的状况也是极差无比。我被近距离的弩箭贯穿胸腔,老贼武圣后期的气劲震荡我五脏六腑,西日昌能硬拉回我一条性命已是奇迹,难怪他后来对我说,战场不需要女人,在他眼里,我已废了修为。
我停下静修,躺在床上思索。我恢复功力起码得几年,若被劫入南越,光看这几日徐靖未的目光就知,他是不会放过我的。但我并不畏惧,身无修为的病秧子花重早就为我示范过如何制控强权,失了修为、一身病弱此刻恰是我得以安生的根本。徐靖未无法轻薄我,左荃珠不能对我下毒,因为他们需要我活着。
如此推想,我得出一个奇怪的结论。落入靖王之手的我,却控制着主动权,这是一个契机,我不趁机做些什么就浪费了。
当晚,徐靖未又来陪我用餐,我客套了几句,便问他:“王爷如何得知大杲皇宫的秘道的?”
徐靖未并不好骗,他微笑道:“难怪本王觉得今晚你很好说话,原来是想套话啊!”
我盯着他道:“我现在是你的阶下囚,不过想做个明明白白的阶下囚,王爷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
徐靖未低声道:“等到了靖王府,本王全都告诉你。”
我哼了一声,转过面去,江水翻滚,水势惊人,看来明后日就能到南越渡口。
“对我笑一下,或许我就说了。”
我毫不理会,径自走到窗下。
“西门……”他忽然站到我身后,捏住了我指尖,“你很冷。”
“滚!”我抽出手来,下一刻却被他捉了双手。情急之中,我拔腿踢他,膝盖撞中他下体,他号了声,双手捂住,我连忙往舱门跑。短短的距离,我心急却跑不快,听到身后他的动静,我也顾不得颜面,大叫起来:“花重!花菊子!花……”
声音生生被他的手堵住,我抓住他的手腕,还没咬,人已被他扇飞。我一头撞向桌面,没撞上,我的双脚被他拉住,人被拉回他怀抱。跟着我身子一软,趴在他身上,他封了我周身要穴。
他将我放在床榻上,舱门被敲响,花重在外道:“王爷,我可以进来吗?”
徐靖未冷冷道:“在外候着。”他开始解衣,解我的衣,我再次感到了恶心。
花重不亢不卑地道:“今晚不妥,王爷将有愧南越。”
徐靖未没有停手,嘴上问道:“为何?”
花重反问:“王爷不觉我们一路太顺畅了吗?”
徐靖未的手停在了我半裸的胸上,我已开始无声地干呕。
“西门对昌帝而言,不啻为唯一的温情。一旦西门死在王爷手中,昌帝必然化身修罗。到了那时候,天下将不止战乱。”
徐靖未的手离开了我,他沉声道:“本王不会要了西门的性命。”
花重淡然道:“西门自己会。贞武可不顾自己性命,独入西秦,单挑西秦国师等一干高手,天下谁还不知她性烈?”
徐靖未为我遮上衣裳,我犹在干呕。
徐靖未解我穴后,离开船舱,花重走了进来。我稍觉舒适,却听见舱外左荃珠的声音,只一声便没了。
花重关上舱门,仿佛很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我迈来。我惊诧地见到这始终平静的男人,眼中起了波澜。如果西日昌在场,一定会很高兴。花重在我耳畔极轻地道了句:“我们回大杲。”
“怎么回?为什么?”我整理着自己的衣裳,也整理着自己的思绪。以花重之果决,一旦决定的事立即付诸行动,但他南下途中却流露出为难。这为难他压抑了许久,也沉思了许久,到今晚徐靖未非礼我而爆发。
花重没有告诉我他打算如何走,却答了我原委,他眼中的波澜隐而不见,眼眸又沉静如水。
“花菊子没有输给昌帝,却输给了靖王,输给了南越。”
我一怔,这话太重。
花重面上浮现出极淡的笑容,“若有一日菊子亡故,请大人不惜一切代价帮菊子做一件事,那就是务必保全少游。”
我还未说话,他已抢先道:“大人不必答复。我这身子看似风雨飘摇,可都挺下来了,我只是不知自己何时就突然走了。”
“很多年前……”花重平静地道,“叶柔对我说,如果她死了,让我帮她看护少游。当时她也道,不用我答复。”
我心下思绪起伏,只见花重从怀中取出一支木制的短笛,问我道:“你会吹笛子吗?”
我摇头。
花重摩拭着笛身,叹息道:“我会。少游就是我教的,但他后来吹得比我好得多。心无旁骛,质地纯正的人,学什么都快,都出神入化。”
我点头。
“我教你一首简单的,你仔细看着。”言罢,花重合目,纤细修长的手指按在了笛上,比寻常人苍白的唇抵在笛口。一声缥缈的笛音响起,第二声第三声都如此,轻飘而不带丝毫人气。单以乐音而论,花重的笛曲匠气十足,但听了几声后,我恍然发现,花重的笛曲正是当年叶少游无名笛曲的原形。
确是一首简单的笛曲,翻来覆去只有三个音阶,但却被花重运用到极致。宫、商、羽,羽、商、宫,商商羽羽,羽羽商商。音阶重叠,悠悠长长,没有一声急音,如同闲庭散步,又似云游四方,自然流动,所以,花重的笛曲是匠师级的。叶少游学其精髓,在此曲的基础上,糅合贯通了乐音,拓展了乐境。
笛曲只用三阶,曲调循环,吹奏手法简单易学,我早记下了花重的手法,想的却是,这或许正是叶少游当年所吹的第一曲笛乐。音如其人,叶少游可以自由挥展乐音境界,但花重只到这里为止。可我不得不承认,任何一首曲乐,演奏到极致,一样通达乐音的最高境界之一,忘我。这首无名笛曲的演绎中,花重和叶少游本色颠倒,一个似不食人间烟火,而另一个出世又入世,却一样徜徉于无我境界。
“累了。”笛曲戛然而止,花重将笛子放我床上,“收好。”
我取过带有他体温的短笛,藏于怀中。花重起身,望一眼窗外,却不走了。
“怎么了?”我问。
花重坐在舱中桌旁,淡然道:“比我预计的还早!”
我也投眼窗外,月光下,翻涌的江水,两岸崇山一片漆黑,并无异常。
耳畔风声水声哗哗,我道:“太静了。”
花重提起桌旁炉上温着的茶壶,斟了三杯茶。不用他说,我已走来入座。不多时,徐靖未夺门而入,他看到我与花重对坐,一呆后又恢复神情,正色道:“花先生,前方探哨来报,界石渡口异常。”
花重将第三杯茶递给他,而后平声道:“我们回大杲。”
徐靖未才喝了一口的茶全喷到地上,我也是一惊。
花重缓缓道:“此刻昌帝不仅要夺回西门,更要王爷的项上人头,菊子敢担保,他就等着王爷踏上南越的地界。王爷死在南越贼匪手中,与他就毫不相干,他只保证使团安全返回。”
徐靖未沉声道:“花先生似早胸有成竹,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船速放慢,花重叹道:“王爷,一招错手,满盘皆输。绝处求生不难,难的是翻盘反败为胜。”
我一旁默然,花重究竟打算反叛南越带我回去,还是力挽狂澜扭转败局?他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层谜团在花重与徐靖未的言谈中剥离,露出残酷的真相。花重只身前往大杲,以其才能吸引西日昌的注目,暗地里却主导着南越靖王与士族力量,叶道人及嵩山派挑衅罗玄门正出自他的谋划。结果花重不仅成功地营救出叶少游,还引发了西秦与大杲的一场明争暗斗。葛仲逊及西秦武者的惨败早已注定,但花重却没有看到他想要的两败俱伤。
我单线从南屏北进入忘忧峰,看不到全局,除了林季真折于我手,实际上各处都展开了三国武者的武力角逐。西日昌不知使了什么手法,拖住了南越人,三方势力相持,局势被他平衡了。
更叫我震惊的是,花重对我的设计。
“劫持西门固然势在必行,但现在却不是时候。要等昌帝发兵西征,在他征讨途中无暇顾及也无力并行两路的时候。到了那时候,我们不仅可以获得西门,进一步还能让大杲兵败西秦。”花重微笑道,“可惜王爷没能忍而不发。”
徐靖未黯然道:“本王错了,太小觑大杲人了。本王应该想到,月照宫的地道入口,岂是那么容易接近的?”
我听得心如撞鹿,相比花重的布置,西日昌的算盘更阴险狠毒。他竟能容忍南越人劫持了我,他竟以我为饵,一举拔除大杲内所有南越暗线,刀锋直指靖王。身为女子,我怨恨他如此行径,但身为他的女人,我却知道这是我应承担的事。
花重柔声道:“西门,这世上有两个男人说的话你不可尽信,也不能不信。一个是我,一个就是昌帝。”
我随口应了声,徐靖未忽然冷冷道:“本王确实不如昌帝,可以不顾自己最喜欢的女人落到敌人手中。”
花重却微笑道:“其实不然,昌帝已经急了。”
我不吭声,听他二人继续道。
“大杲的皇宫地道昌帝做梦都想不到我们南越人了如指掌,而王爷动作也快,次日就抓到了西门。昌帝投鼠忌器,不得不让王爷带着西门跑出盛京。可昌帝也不是好相与的人,他在等待机会,等到王爷以为安全,等到王爷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就会反戈一击。花菊子说他急了,是他过早把界石渡口拿下,暴露了蛮申江中段已完全落入他手中。”
徐靖未沉声问:“花先生是说两岸都已落入大杲人手中?”
“是啊。他现在也在等我们兵行险着,等我们回大杲。”
徐靖未诧异,“那先生还要本王回去?”
花重笑道:“对啊。”
徐靖未握拳声声脆响,花重悠悠道:“不是回去送死,是放出风声,王爷身在大杲边境,并没有跟使团走。”
徐靖未问下去,花重不说只望我。于是,我被请出了船舱。
秋季的夜风吹得我凉飕飕,几名侍卫紧跟我身后。我慢慢在船上踱步,绕到另一间船舱,却听见隐约啜泣声。侍卫并不拦我,我步入舱内一看,顿时呆住了。
左荃珠来不及遮掩,她半裸的身子青青红红,床上一片狼藉,清晰可见落红斑斑。
“你来做什么?”她惊声之后,换了怨恨,“是来看我替你受罪?”
我回过神,转身出舱,舱内响起器物砸地的声响。
花重没有说错,他没输给西日昌,他输给了靖王和南越。徐靖未也好,南越其他王族也罢,估摸没有一个能扶起的。这是花重的悲哀,是他身为一个顶尖谋士的悲哀。靖王没能从我身上得到便宜,就转而找了左荃珠出气,若换了平时,他宠幸任一女子都没问题,可现如今这节骨眼上,他这样做实在令花重寒心。
风很凉,我望着东逝江水幽思,倘若我纵身一跳,是否这一切都与我无关,管他们争权夺利,管他们逐鹿天下。可是我不能,也不会这样。
我抬头望天,黑暗的天际,星光黯淡,既然选择了夜的黑,就必然承受夜的孤寂和清冷。祸害啊……
徐靖未出了我的船舱,对我道:“外面风大,进去吧!”
我默然走过他身旁,走入船舱,门关上后,响起了锁声,窗户跟着紧闭。我惊讶地看着舱内的花重,他似乎也很意外。
“王爷,怎么了?”花重问。
徐靖未冷冷道:“花先生,你的笛子吹得不错,话说得也很漂亮,但可惜本王不能如你所愿。”
花重变色,站起身后,又坐回椅上。
“折返,沿南越山壁。”徐靖未下令。
我凝望花重,他已恢复平静,对我歉意道:“很糟糕,看来我不被信任了。”
我狐疑地坐他面前。事情似乎超出了花重的预计,更令我难以琢磨。
“靖王是何用意?”
花重挑了挑灯芯,舱内明亮起来。
“现在我们真是一根绳上的蚱蜢了。”花重还有心情说笑,“你与我有缘,与少游有缘,只是不知是我们连累了你,还是你害了我们。”
他一指蘸了蘸杯中茶水,在桌上写了个“耳”字,我明白了,那是墙外有耳,之前他与我的说话被靖王手下的高手听着了。花重已然算厉害的了,一句同样的话说两次,但徐靖未还是生了疑心。
“靖王打算如何?”我心思,这个总可以明言吧?
花重点头道:“这段水域两岸峭岩壁立,设不了渡口,但也挡不住高手。”
我低声道:“这是先生小看自己人了吧?”
花重一笑,却道:“长夜漫漫,可惜西门你没带琵琶。你的琵琶和少游的笛曲,是菊子这么多年来所听过的最悦耳的乐音。”
我失笑,“是啊,当日先生信口扯来,我还不知原来先生也是个中高手。”
我们嘴上扯着废话,手指却在桌上飞书。
花重问我修为恢复没,我答没。
“高手不敢当。”花重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我叹为观止,这清瘦的人身上倒能藏不少东西。他将西日昌留给他的簪子递与我,我没有接受。
“在西门面前,如何敢自称乐师?”花重硬塞我手中,我只得接过。
“先生自谦了。”
花重叹了口气,又道:“我本不愿出盛京,但因你而出。靖王的手下没个分寸,下手重了,附近也没个医术高明的,看来看去,就只有左姑娘。但左姑娘一离苏府,我还能坐得住吗?就跟了出来。”
“这是靖王想仰仗先生吧!”我接过西日昌的簪子,就信了花重。他若对西日昌没有心思,怎会随身携带此物?但言语间,我还是佯装半信半疑。
花重在桌上又问,离江之后我的去向,是跟他走还是回皇宫。我怔住了,恐怕这才是花重肯助靖王的缘故,他要带我远离。
我无法相信,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能带我逃离,要知道现在我和他的状况,就是一对废人。我更加惊愕的是,原来他一开始就没有说谎,对花重来说,世间只有叶少游一人。他对我种种,只因叶少游。
花重在桌面上最后二字,改嫁。
他微笑地等我答复,可他哪里知道,我不肯,叶少游也不会答应。诚然花重作为局外人,以为我这样的琵琶乐师配叶少游那样的笛仙,堪称完美,而我与叶少游彼此之间也确有情分。可是花重这个局外人却不懂,我与笛仙丝毫没有男女之情。所以我在桌上写了三字:你不懂!
花重依然微笑,却带了点苦涩。他低低道:“枉我写了那么多年诗词,不如一曲。原来菊子没有可依仗的,什么都没有。”
我们久久对坐,仿佛是多年的故交,又似今日才相识。
不知过了多久,舱外有了动静。火花在幽闭的窗户外闪了一下,倏忽陷入黑暗。我听见徐靖未骂了一声,又听见左荃珠疯狂地笑。
事态的发展早就出乎所有人意料。舱门开锁,左荃珠被丢了进来,然后舱门再次被锁。
花重跑过去,半跪着抱起左荃珠。左荃珠抽搐了一下,嘴角流出一道鲜血,却是古怪地道:“先生早就察觉了吧?”
花重只叹了声。我走过去,定定地端详她,显见她是不行了。
“大人……”她注视着我道,“我恨你。”两行泪滚落她面颊。
这一刻,我完全明白了她。
精致的妆粉被泪水模糊,这个时候我才发现眼前的女子不是我所认识的左荃珠,虽然很像,但绝对不是那个当日计杀钱后的左荃珠。这个女子为我,也为西日昌付出了贞节,付出了性命。她应该是西日昌布下的人。因她的存在,我没继续惨遭药毒;黄围渡口前,她警示我不要轻举妄动,其实是怕我再受伤害;船上她又借嘲讽再次提醒我徐靖未不是善茬。
她的面色越来越惨淡,又吐出一口血后,她仿佛很累地躺在花重怀中,低声道:“听先生说先生南越的居所,池馆清疏,花石幽洁,我很向往。”
“别说话,好好休息。”花重握住她的手,她的声音更低,“可我的家不在南越,在我心里,大杲,才是世间最美丽的地方……”
我不禁动容,忍泪,泪却模糊了视线。
她死在花重怀中,花重勉力抱起她的尸体,我搭了手,我们二人吃力地将她放到床上。花重为她盖好了被子,舱内空气变得极其压抑。
花重对我道:“别难过,她其实不恨你。”
我低低问:“还要死多少人?”
花重道:“人都会死的。你已经死过,你知道的,死并不可怕。”
我握拳道:“但我不想再杀人,或见到死人。”可这话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
花重温和地道:“都死干净了,就不会再死了。”
我喉咙干涩,花重苦笑道:“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个?其实我哪里管旁人死不死的。”
我正觉着他冷酷,他却柔声道:“来日你能做到,让刽子手放下屠刀。你本来就是跟少游一样的人,你甚至不知道你已经在影响昌帝了。”
我扪心自问,我能吗?
我们疲倦地趴在桌上,桌上的油灯、桌旁的茶炉不足以温暖两具病弱的身躯。不知是谁先打了个喷嚏,我紧了紧领口,问道:“前面你与靖王说了什么?”
花重走到床边,连被带褥子将左荃珠卷起,抽出最底下的垫被,回我身边,为我盖上。我又问:“你怎么办?”
花重抽抽鼻子,坐到了茶炉前。我想了想,也挪坐到地上,分一半被子给他盖上。
“到了这份儿上还讲究男女之防的,就只有叶少游。”我道。
花重无声一笑,我们肩挨肩并排坐着了。过了一会儿,他道:“我让靖王回大杲向昌帝提亲,求与西门卫尉的姻缘。”
我心下一动,道:“你够毒!”
“靖王以为很可笑。”
我叹一声。那是徐靖未不信任花重。这个主意听似荒谬,实则进退有度,还外带激怒西日昌。如何与西日昌谈价,如何堂而皇之地离开危机四伏的蛮申江水域,花重都谋划了。西日昌是个聪明人,只要靖王开口求婚,他就会明白花重的奸计。西日昌若公然擒杀徐靖未,后者即玷污我的名节,胡说八道一番,说是我落在他手里如何如何成就好事,无论西日昌信与不信,对大杲军士而言,我将身败名裂。抢回一个失贞的女侍卫,不知底细的军士们会如何作想?到时候西日昌进退两难,他的进退两难就是靖王的进退自如。只是靖王不敢再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在大杲皇宫里,他是客,在边境上,他是贼。
“难怪你赶我出舱,不叫我听。”
花重摸摸自己的脸颊,“菊子即便再无耻,也得留一层脸皮充个人样吧!”
我默了片刻,问:“倘这世间没有争斗,先生如何处世呢?”
花重道:“这话你日后可问昌帝,菊子这最后一层脸皮,就是他剥的。”
我取出簪子,在掌中把玩,“是用剔的吧?”
花重转面望我,近在分寸,染霜两鬓别有叫人心悸的沧桑。他很快又转回头去,望向床上的左荃珠。
“菊子很佩服昌帝。”
我垂首黯然,却听他道:“不为死了的左荃珠,而为了西门你。”
我们再不言语,窝在被子里守着愈见微弱的炉火。我只感叹造化弄人,当年同叶少游落魄江湖,而今又与花重同陷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