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后琢磨了一番,隐约觉出些什么,却又把握不到事情的脉络。身上的男人也不容我多思,压着就顺势做他最喜欢的事了。
次日我浑身酸软,省了早餐,用了午膳后又赖回床上。我思来想去仍旧想不明白,只清楚了一事,西日昌极其反感我与别的男人交往,哪怕只是萍水相逢。
午后刚过,房中除了桃子味,另有宫廷御香的淡淡芬芳。虽说不困,但熏出了睡意,我开始有些迷糊,但随后猛地惊醒。我房间里如何会点御香?就是西日昌也不喜欢,他只有在祭祀或重要场合才焚香。
我将口鼻埋入丝被中,也只能稍作阻隔。睡意加重,我掐着自己的胳膊,却毫无作用。在我昏睡过去前,我终于明白自己错了,我该放声呼喊才是。
我不知昏睡了多久,更不知昏睡了多少次,每当我醒转就再次嗅到异香,跟着继续昏睡,甚至连思索的时间都没有。但挟持我的人没有料到我的身体状况很糟糕,离了皇宫的太医调治,断了平日的药养,我身上好不容易长才出的肉消失了。
“她怎么了?”迷糊中我听到了花重的声音,花重仿佛很生气,“你们想要她的命不成?”
“让我看看。”这是左荃珠在说。
一只柔软的手在我手上、面上、身上各处停留了会儿,“药重了,不能再迷倒她了。她的身子遭受过重创,现在还不如个寻常人。”
我被转手到左荃珠怀里,知觉开始恢复。我似乎在一架马车内,车上还有一人,应该是一直害我昏睡的家伙。
“西门大人。”左荃珠摸着我的脸道,“受苦了,谁让你那么厉害,手下的人一点都不敢大意,倒差点害死你!”
我慢慢睁开眼,左荃珠笑了,“大人,不要怪我失礼,我还是头一次真正看见大人的容貌。昌帝将你藏得太好了……”
“水……”我打断了她的话语,花重递来水,左荃珠仔细喂了我。
润了喉后,我沉声问:“我是怎么被弄出来的?”
左荃珠望了眼花重,后者点头,她这才解我疑惑。
“从皇宫地道带出昌华宫,靖王宠幸了公主的侍女,昌帝许了靖王带走侍女。这会儿估计昌帝已经猜到了,但他只有跺脚捶胸的份儿。”
左荃珠的神色间几分得意,我的目光越过她的肩,看到了那个差点害死我的人,其貌不扬,个头矮小,不像主子,十足的奴气。
“这是小鲁公公。”左荃珠介绍道,“大人请放心,以大人的金贵身份,是不会让闲杂人伺候你的。”
我的目光停留在花重面上,从来看不透的平静面容这会儿我看透了。他很为难,他一直都很为难,包括现在。他无法不保持平静的外表,他所谋划的每件事都既大胆,又要命。
“花先生有什么要对我说?”我轻声问。
左荃珠笑容一滞,却依然牢牢抱着我双肩。她仿似在提醒我,现在我落到他们手里了。
花重垂首道:“花某人只要苟活一日,就护大人一日。”
我合目不再言语,昏睡了不知几日的脑袋开始飞速运转。花重的一句答复是我醒来后听闻到的最重要信息。我为何被南越人冒着巨大风险偷运出宫廷,花重为何要将自己与我捆绑在一起?我敢肯定,花重肯定为难。反观左荃珠的言行,显然她并非花重手下,却以花重马首是瞻。
花重啊,花菊子,你究竟在谋划什么,为难什么?至于地道如何被南越人得知,起初迷倒我的人是不是小鲁公公,那倒不重要了。
人总是在危急时刻爆发潜力,可我的气劲、武功修为仿佛一去不复返,只有脑袋精进了。
左荃珠有意无意地又提及一事,她指绕我的发丝,赞叹道:“其实也要多谢昌帝,若非他将大人的贴身隐卫杖罚到下不了地,我们如何能轻易得手呢?”
我心一惊,随即明了,这是西日昌做了件蠢事。那位隐卫必然姓慕西,他在月照宫替我挡了徐靖未,却也失职离了昌华宫。西日昌杖罚他,只因他跟我太紧。
但我依然百思不得其解,从大杲皇宫把我偷出来,很容易吗?以西日昌的心思缜密,即便思有遗漏,也不至于令我漏到南越人手里。
我不急于下判断,每日竖耳聆听车内三人言谈。花重言语最少,多是左荃珠与小鲁在对话。从他二人的言语中,我揣测真正的左荃珠在选秀入宫前早被偷梁换柱,而将我偷出皇宫,南越人是仓促的,暴露了埋伏于大杲的暗线。
这么三日过去,我的身子经过左荃珠调理,稍见起色。后者不无遗憾地道:“大人何时病弱至此?比花先生的身子骨还糟糕,倒叫我不敢胡乱下药!”
我只冷笑一声,若我好着,估摸少不了再尝一回类似落霞丸的毒。
左荃珠扶我坐起,掀开窗帘,景色依稀见过。他们倒也聪明,不往浔阳不走西秦,打算行顺平郡蛮申江水道运我往南越。也是,有花重坐镇,能不聪明吗?现在花重和左荃珠也离了盛京,与我一般都见不得光,西日昌必定封锁大杲所有边境,严查出境人员。
顺平郡最南端,黄围渡口。我看着石碑上“黄围”二字无语,如此明显的化名提示,已证实黄围确实来自南越。
渡口前顺平官吏设卡,查得很严。大约百来名军士均匀分布在渡口沿岸,披坚执锐扫视着过卡人员。
小鲁公公先扶了花重下车,左荃珠跟着搀我下车。我们四人跟在排队过关卡的商旅身后,左荃珠在我耳畔轻声道:“大人,我不想把你弄昏,而且昏了,你就看不到好戏。”
“什么好戏?”我也正思忖着如何引人注目。
一男子忽然在我们身后道:“我来了!”
我一惊,回头看见黄围那张方正的黑脸。怎么会是他?果然从来都没有巧合,南屏山遇见黄围绝不是碰巧。
花重冷淡地道:“那就开始。”
我原本不信这些人能轻易带我出卡,只有两个能打的,要带走三人谈何容易?但事实却容不得我不信,只因他们有花重。
我们身后新来的两队商旅不知何故起了争执,而后有人扭打起来。打斗的范围很快扩大,导致很多人逼让。我被黄围勾住了腰,他顺势往卡口退。军士们赶了上来,疏散调解。
黄围乘我们身后的军士上前,一手搂我一手抱住另一旁的左荃珠,飞身弹起,跃到附近的一艘船上。我在空中尖喊一声,瞬间被封哑穴。小鲁公公提着花重落到了我身旁。
虽然渡口嘈杂,但仍有军士听到我的呼喊,可是当他们转头看的时候,却见花重一把抱我入怀,拍着我的后背道:“不怕,不怕,我们不去大杲了。”
我在这个瘦弱的胸膛里叹息,这人太聪明了!黄围也好,小鲁也罢,都是后退弹身,带人跃到船上。显然花重已做过安排,当军士发现我们一行人时,由于看到我们是正面对他们,就仿似刚从船舱里出来打算下岸。
“不去了,夫人受惊了。真扫兴!”一身丫鬟装扮的左荃珠嘟嘴道。
我就这样被花重搂入了船舱。
船缓缓离岸,黄围解了我哑穴。花重放开我,赔罪道:“对不住了!”
舱内所有人都注视着我,有兴奋的目光,有喜悦的,有惊叹的,也有始终平静的。他们成功地劫持了大杲昌帝的宠妃,而且顺利出了黄围渡口,如何不欢欣雀跃?
过了片刻,我开口道:“我的要求不高,每日三餐,要有灵芝核桃粥,莱菔杏仁汤;茶水三选其一,荷花月季茶或千日红野菊或三七菊槐茶;午后点心茯苓饼吧!就这些简单的,繁杂的我自己也记不住,更不知厨子做得正不正。另外,再来些蜜桃。”
左荃珠点了点头。以医术而论,她的造诣远不如苏氏父子。
黄围一句话立刻暴露了他的身份,“照她说的吩咐下去。”原来他才是管事的。
我欠缺与他们说话的兴趣,冷淡地道:“我累了。”
黄围面色立时一沉,花重道:“让她休息吧。”
我被左荃珠送入一间精雅的船舱。我倒头就睡,左荃珠不语,在我身旁坐了很久才离去。等她离开我才真正入睡,可睡梦中依然有被人审视的感觉。
黄昏前我睡醒,黄围亲自送来了晚膳,却不见左荃珠相陪。我没有问他,也没有举筷拿勺,我对着黄围提来的一篮桃子发呆。
黄围坐在桌上,用小刀削了一只桃的皮,又切成数块,放在碟中。他自己随手捏起一桃,张口就咬。
“在想什么?不吃吗?”他边吃边问我。
我回过神来,取筷扒饭,再不看桃。
黄围注视着我的每个动作、每个神情,等我吃完一小碗白饭后,又为我盛了一小碗汤。莱菔杏仁汤总是有股苦味,这次尤其苦。我慢慢喝完,他递来丝帕,我没接。他的手僵了片刻,就收了回去。
黄围叹道:“大杲帝妃,落到别人手里,就不能放放身价?”
我举袖,轻拭唇边,黄围竟屏息看了。
我放下衣袖,平声道:“南越靖王倒是时常放低身价。”
黄围笑了声,起身而出,当他再走回船舱,方正的黑脸被徐靖未说不清道不明的面容取代。
“你如何看破的本王?”他略有好奇。
我望着窗外夜色下滚滚东流的蛮申江水,淡然道:“我只是随口说的。”
徐靖未再次笑出声来,“随口就能说中吗?”
当然不是随口说的,徐靖未用的控音之术同罗玄门的异曲同工,所以一样有迹可寻。只是我并不确定,猜测而已,他却认了。
“想当日,你我一个扮丑妇一个装蛮汉,邂逅于南屏山下。后来南屏事了,本王却一直在寻思,一个丑到不堪入目的女子,为何叫本王念念不忘?”
我皱眉。
“容貌极丑,身姿却极美。”徐靖未似在回忆,“飞燕游龙,鸢飞鱼跃也不足以形容,而当你停下身法,低头回顾,那一刻,本王竟心如摇旌。”
我只记得他攀山留下的大力指洞,旁的早忘了一干二净。再说,当时我哪有闲情胡思乱想,只一心前往忘忧峰。
“你如何认出我来的?仅凭身形吗?”
徐靖未盯着我道:“当你道出你姓西门,本王即知你乃大杲皇宫的西门卫尉。只是本王怎么也没料到,你竟然还是西日昌的宠妃。丹霞公主和田乙乙都被你骗了,本王初见你也信了,西门只是位貌丑技高的女侍卫。可当本王潜入月照宫再见你的时候,本王就觉着哪里不对了。面纱后的面容不似南屏所见的丑容,眼见为实,本王就扯了面纱看个清楚。这一看,所有疑团都有了答案。”
“黎贵妃,贞武皇后,西门卫尉,都是你。”徐靖未眼眸闪闪道,“难怪王妹入宫多时看似风光,却不受宠,而西日昌几乎不召妃嫔侍寝,答案都在你身上。”
我假装动容,头脑却在思索,他潜入月照宫撞见我是个意外,但这意外正如西日昌所言,过于巧合。
“绝色的容貌,令人惊艳,但更令本王动心的是……”徐靖未突然施展身法到了我身前,一手顺着我的肩往下抚,我挣扎了一下,就停止了挣扎。现今的我还不如花重,而徐靖未已有了防备,我凭什么挣脱。
徐靖未的手握住了我的小臂,离得那么近,他的气息叫我反感。徐靖未道:“本王抱走你的时候,忽然明白了昌帝的感受。”
我冷冷盯着他,道:“王爷请自重。”
他笑了笑,松开我的手臂,我后退一步,听他悠悠道:“把你弄出宫,是本王亲手给你换的衣裳。”
我心头立时泛起恶心,难以想象这人这双手在我身上摸索。
“换了本王是西日昌,本王也照样要将你藏得严严实实,不仅如此……”徐靖未暧昧地道,“还要将你时刻置于身旁!”
“够了!”我怒道。
徐靖未大笑起来,“西日昌有没有说过,你生气的样子也异常动人?”
我再忍不住胸腔里涌上的恶心,偏头,吐了。徐靖未急忙抚我后背,却令我更恶心。
“别碰我……”
徐靖未收了手,呆立片刻,而后急转出舱,唤来了左荃珠。
我吐过之后,倚在床榻上喘息,左荃珠替我收拾了。
“你,给我叫花重过来。”我平息后,沉声道。
左荃珠当即站直,冷笑道:“大人还以为这是在皇宫吗?”
我挑眉道:“即便在南越皇宫,你也不够资格与我说话!去,叫花重来!”
左荃珠嘲笑道:“大人且候着,等花先生空了自然会来见你。”说罢,她扬长出舱,关门声很大。
左荃珠走后,我安静地盘坐床上。刚才一阵恶心,呕吐过后,我竟感到了体内回来了一丝气劲。在西日昌身旁愉悦的日子里,我的修为似在沉睡,封锁在难以企及的渊底,这会儿被徐靖未一恶心,一激怒,沉睡渊底的气劲有了动静。
我为何走上武道?我为何走上不同寻常武者的武道?除了仇恨,除了不甘,还有同蓼花当日一样的心情,我不想任人宰割!不想做一个弱者由人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