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林梢,拂过寂静独立的路灯。
假若路灯的灯泡没有坏,定能照出一旁动感的车身,及车窗里高高抬起微微晃荡的腿,嫩生生如剥了翠衣的茭白。
转眼七月,声声不息的聒噪蝉鸣助力炎夏的高温暑气。
章遇宁再次成为优秀毕业生之一,并在本院系单独的硕士生毕业典礼上作为代表发表毕业感言。
感言接近尾声时,她看到瞿闻宣满头大汗地匆匆忙忙赶到。
遥遥的,隔着空气,章遇宁无奈地和他短暂地相视而笑,结束后,她直奔后面去找他:“你这是付出怎样的代价才来的?”
因为今天恰逢工作日,他的单位并不容易请假,临到昨晚章遇宁还在劝他,不用非得勉强过来,一个仪式而已。他挺不开心的,他很想补回大四的遗憾。她便猜他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果不其然,现在他还是出现了。
“没什么代价。”瞿闻宣轻轻拨了拨她帽檐垂落下来的穗子,“我突发恶疾,领导总不能阻止我看医生做检查吧?”
章遇宁不知该说他什么好:“学生时代拙劣的装病还沿用到现在?”
“但就是依旧管用。”瞿闻宣满副得意的神情。
有同学和学弟学妹找章遇宁合影留念,章遇宁毫不留情地暂时撇下了瞿闻宣。
待她回过头来寻瞿闻宣,发现他正和司徒教授交谈。
彼时她和瞿闻宣在北京的那场婚宴,司徒教授说不凑年轻人的热闹,没有出息,五一假期时司徒教授又让她上他家吃饭,章遇宁才带上瞿闻宣偕同拜访。
瞿闻宣非常郑重地向司徒教授表达了感谢,感谢司徒教授一直以来对章遇宁的照拂。
司徒教授一改往日的慈蔼,对瞿闻宣表现得很不满意。由于在宁军霞面前太过顺风顺水,瞿闻宣第一次在她的长辈前受挫,章遇宁故意不告诉他其实司徒教授只是装严厉,看着他每每向她打听司徒教授的喜好,心下偷着乐。
见状章遇宁多等了会儿,察觉他们聊得差不多,才上前,让瞿闻宣帮她和司徒教授合个影。两人拍完后,司徒教授倒主动把瞿闻宣叫上,又拍了张三个人的。
晚上谢师宴散了以后,章遇宁由瞿闻宣开车接回家的路上,才得空问瞿闻宣,他今天和司徒教授的交谈内容。
瞿闻宣:“……他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他有意撮合你和他以前教出来的另外一个学生。”
章遇宁摸着自己的额头,确认了这件事:“嗯,我认识那位师兄。前年中秋我们都在老师家一起吃饭,老师专门把我和师兄相互介绍。”
瞿闻宣隔了四五秒,吐出个“噢。”
“噢”得非常酸。
章遇宁莞尔。酒意令她犯困,车上睡了一觉。等意识回拢,她正躺在家里的床上,瞿闻宣轻手轻脚帮她换睡衣。
见她睁眼,他喂她喝了几口温开水,让她继续睡。
章遇宁勾住他的脖子,拉低他的身体,正式通知:“我会继续读博。”
“嗯,我知道。”毕竟是毕业前就得定下来的事情,虽然那天她说她会认真地重新考虑之后瞿闻宣没再问过她,她也没和他提起,但他心里有数。
章遇宁补充:“不去国外。继续当司徒教授的学生。”
瞿闻宣点头:“嗯,我也知道。”
章遇宁捧住他的脸,声明:“不去国外的学校的确有一方面出于对你和我妈妈的考虑,但比重很小,排除你们的因素,我一直以来对留学生活也没有多向往,我觉得国内的条件就足够满足我的追求。你该清楚,假如我强烈想要,我一定会争取,任何人任何事阻拦不了我。”
比如本科期间,即便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也有贷款渠道,本质上是预支毕业工作后的薪水追求自己希望得到的教育环境。但最后她没有,并非她缺乏自信,也并非她缺乏魄力,而是她一如既往地清楚她想要什么。所以那会儿她一再劝宁军霞别自责,没有半丝假话。
现如今也一样。
瞿闻宣勾唇:“不用强调,我非常明白,我不是霞姨。”
章遇宁手指自他眉尾划至他的唇线:“虽然补贴差不多能抵消我读博期间的费用,但还是得拜托你,继续先一个人当家里的顶梁柱。”
“用得着拜托?瞧不起我?”瞿闻宣头一偏,轻轻咬了咬她的指尖,“我的女博士,说好了你想干什么尽管去干。”
章遇宁眼波流眄,少见的娇媚,附到他耳边:“那我现在想干……”
最后一字被吞进瞿闻宣的热烫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今日份更新。下一个章节是平行时空的内容。之前预告过,写的是假设高三那年宁宁没有搬进城关和宣仔成为上下楼的邻居,两人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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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平行时空(1)
清晨的阳光顺着未关严实的窗帘罅隙倾泻进来, 仿佛于昏黑中劈开一道天光,照出房间里自门口开始散落在地的男女衣物,一路延伸至床边, 凌乱褶皱的床单和被子一起滑了三分之一至地面, 盖住丢弃的两只用过的避|孕套。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和高中时期暗恋的对象睡在同一张床上是种什么体验?
章遇宁愣愣盯着近在迟尺的男人的脸,懵了整整十分钟。
这十分钟里,她在尚有些昏沉的脑子里慢慢回溯记忆——
寒假,章遇宁回来清荣过春节, 陪宁军霞到医院做体检, 不期然遇见虞晓羽从产科大楼走出来。
虞晓羽和她当作两年的同桌,不过她家住城关外、长期走读, 学校上课期间又各自忙着听课,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很少,她和虞晓羽的同桌关系也只比她和班上其他同学的关系要稍微近一些。
这“近一些”主要体现在虞晓羽时不时会向她请教作业、每次下来成绩虞晓羽会羡慕她的高分, 以及偶尔科任老师在晚自习额外讲的题虞晓羽会在第二天转述给没有参加晚自习的她。
随着高考的结束, 她平淡如水地从高中毕业,和虞晓羽浅薄的同桌情谊也未再延续。这些年她没参加高中的同学会,清荣说小不小, 她逢年过节回来又不怎么爱出门,基本只在军霞小炒帮忙,所以毕业六年多以来, 别说是她头一回再见虞晓羽,更是她头一回再见昔日三班的同学。
由于并不确定虞晓羽是否还记得她,章遇宁没有主动和虞晓羽打招呼的打算, 但虞晓羽一直盯着她看,到要出医院门口时,到底是虞晓羽当先上前来问她确认:“你是……你是章遇宁吧?”
随后是两人长达十分钟的叙旧, 临分别前虞晓羽开心地邀请她参加明天的婚礼。
虞晓羽和曾经一班的郑耀要结婚的事情,她这几天在班级群里看到过消息。章遇宁对郑耀本人的印象是模糊的,之所以记得这个人,完全因为高中时期郑耀总和她悄悄喜欢的那个男孩一起打篮球。
那个她曾经悄悄喜欢的男孩……因为郑耀,关于瞿闻宣的一切重新浮上她心头。回到家,章遇宁打开已经很少用到的qq号。
三、四两班的大群安静很久了,偶尔弹出来的多半是某个同学被盗号发出来的垃圾消息,截止目前最后一次小面积的骚动是在他们毕业后第二年喜结连理的两班班主任于前年生了小孩,有个同学在群里报讯。
而自高三下学期,发生在学校外面的某起恶性斗殴事件落下帷幕后,章遇宁在群成员列表中再也寻不到那个仙道彰头像。那个她在这个群里的唯一特殊关注。
掩于岁月之中的,她少女时期的小秘密,迄今回忆起来她也觉得美好的一段她的独角往事。
少年的英朗、锐气和骄矜,在回忆特有的柔光滤镜下随着循环播放越来越清晰。章遇宁忽然很想见一见他,见一见他现如今的模样——虞晓羽在列举婚礼上将有哪些老同学时,提到了瞿闻宣的名字。
次日五点多钟,章遇宁在睡梦中被摔碎碗的动静惊醒,她急急披衣起床走去厨房,将正蹲在地上收拾碎片的宁军霞拉起,有些恼火:“饭馆不是昨天开始歇业了?你又这么早起忙什么?”
军霞小炒常年无休,连春节都要营业到年二九中午,这几年宁军霞身上落下的小毛病越来越多,章遇宁靠着奖学金、兼职工资以及读研后的一些补贴尽力减轻宁军霞的压力,劝宁军霞要么每周至少休息一天,要么请个帮工。
宁军霞在电话里应承得好好的,实则因为章遇宁远在北京手伸不了那么长,阳奉阴违,只有章遇宁回来清荣期间才能有效地管住她几天。而她暑假往往留北京,一般仅春节回家,最多半个月的假,今年她研三,即将毕业,在投行有份正儿八经的实习,以致又比往年迟回,前天凌晨才到家,饭馆也就被宁军霞经营至昨天,把她气得不行。
宁军霞局促地道歉,解释今天年二九,按照习俗要上供。
“让我来做不就行了?我又不是不会。你赶紧歇着去。”章遇宁从小看到大,怎样的流程她一清二楚。宁军霞以往上供做的那几道菜她也有留意,不是不会,只是手艺不比宁军霞罢了。可姥姥姥爷不至于嫌弃她。
宁军霞不欲惹她再发脾气,听从她的指挥,揉着有些酸痛的肩准备回去休息,离开厨房前到底踯躅着补充一句:“记得捎上你爸爸。”
章遇宁用背影闷着声“嗯”了下,手中切菜的刀没停下。
因为每年清明和姥姥的祭日章遇宁都不在家,而姥姥的墓随以前姥爷一起修的,没去市里统一的陵园,就葬在离家很近的山头上,所以章遇宁照旧随宁军霞一起去给姥姥扫墓。
烧纸钱的时候,章遇宁向姥姥交待了几句她今年的新情况,抬头便见宁军霞的眼睛红了。
宁军霞解释是被火苗熏的。
章遇宁哪儿能不清楚,她其实愧疚心又发作。
高二那年姥姥去世后,宁军霞原本想带她搬入城关生活,章遇宁没同意,宁军霞便作罢。章遇宁成功考入清华后,宁军霞庆幸当初那笔钱没有用在城关买房,一心攒钱希望能负担起章遇宁日后出国继续深造的费用。然而章遇宁大三那年,宁军霞因为过度操劳生了场大病,动了个手术,后来章遇宁不愿意出国,宁军霞非常自责,即便章遇宁还是留校,从计算机转到高考报志愿时没能进去的经管学院继续攻读硕士学位。
章遇宁承认自己的选择确实出于对宁军霞的考虑,考虑宁军霞一个人生活在清荣,万一再出点什么事,章遇宁远在国外,比在北京还要难以照顾宁军霞,所以没想离宁军霞更远。但这是当初高考报志愿就在章遇宁心里埋下的种子,她的目标非常明确:考好的大学、读热门的专业,为毕业后顺利找工作奠定有竞争优势的敲门砖,努力挣钱把养家的责任从宁军霞肩膀上接过。
轻轻搂了搂宁军霞,章遇宁再次明确地宽慰宁军霞:“我现在遇到的工作机会很好,出国镀金回来的人都没竞争过我,你真的不用再惋惜了。能力高低最终取决于个人而非学校,更不是出没出过国,等我工作稳定下来,存到积蓄,你想让我出国再念书我保证去读。”
中午午饭后,章遇宁还是让宁军霞去休息,由她来补做家里的大扫除。虞晓羽给章遇宁来电话,让章遇宁下午早点到场,可以和大家多拍拍照片,还能和老同学叙旧。章遇宁推辞说自己有事,傍晚婚宴之前再去。虞晓羽未勉强。
四点半左右,章遇宁坐公交进城关的路上,划到了虞晓羽的微|信朋友圈,虞晓羽已经迫不及待地拨冗分享她的幸福,发出许多照片,看起来应该暂时是从其他人的手机里搜罗来的。章遇宁在一张伴娘团与新娘合影的背景里,捕捉到几个伴郎团成员的身影。
章遇宁最先认出的是林跃。
她对林跃的印象其实和郑耀差不多,记得林跃曾经和瞿闻宣关系特别好。进入大学后林跃不仅和她同一个学校而且同一个院系,他又以出众的外貌成为系草,章遇宁很难回避他的名字。而计算机的女生人数少,光舍友就没少在宿舍提他。
后来舍友无意间知晓章遇宁和林跃原来是高中校友,曾打趣章遇宁怎么没近水楼台先得月,章遇宁说自己对林跃不感兴趣,倒在那次宿舍的睡前卧谈里,第一次坦然地向他人吐露她曾经长达三年的暗恋。彼时舍友们感叹,大多数人的暗恋都比较苦涩甚至卑微,怎么从章遇宁口中没有听出这种感觉。她反倒不明白,为什么会苦涩甚至卑微?
高中校友的关系传出去后又有想追求林跃的女生向章遇宁打听林跃高中的事情,章遇宁表明自己和林跃这个校友并不熟,杜绝麻烦。
照片里章遇宁第二个认出的人才是瞿闻宣。
说实话她不敢百分之百确定,那是个三分之一侧脸,在林跃的旁边,章遇宁觉得气质不太像,记忆里的瞿闻宣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肆意张扬的劲儿。但他单手搭住林跃肩膀的姿势,又和高中时期课间操结束回教室的路上瞿闻宣和林跃并肩走时经常做的小动作如出一辙。
抵达酒店是五点四十五分,章遇宁被安排在全是三班同学的那一桌,彼时的班主任高琼也在场,恰和章遇宁邻座。
高琼和同学们均表示虞晓羽下午向他们预告她会出席时,大家都不太敢相信,没想到她真的出现。章遇宁和他们以前的交流都比较少,心里明白大家对她的瞩目更多出于她身上清华的光环——当年高考章遇宁全校第二,虽然比她以往稳定的年级三、四名要更好,但到毕业也没能拿过年级第一始终是她的遗憾。
大家和她的搭话基本是她进入清华之后的情况。章遇宁满足他们的好奇心,能回答的尽量回答。
“还以为你和四班的林跃一样也出国了。林跃大四毕业去了美国没错吧?”
“是是,林跃又念了斯坦福。”
“现在林跃是创业开公司自己当老板吗?”
“……”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讨论,章遇宁笑而不语。
高琼打量着章遇宁,说章遇宁除了越来越漂亮,其他方面看起来变化不大。
章遇宁心里记着高琼高三那年表现出的对她的关怀——高琼曾推荐她去校运动会当其中之一的女主持人,那是章遇宁高中三年第一次有人当面夸她好看。不过章遇宁辜负了高琼的厚望,最终回绝掉了。
六点钟,虞晓羽和郑耀的婚礼仪式正式开始,全场的注意力均集中到舞台上去。章遇宁得以像高中时代那样,悄悄搜寻瞿闻宣。
由于伴娘团和伴郎团的成员都穿礼服,留给他们的那两桌其实特别容易找到。但直至虞晓羽和郑耀结束仪式,章遇宁也没发现瞿闻宣,仪式期间留在场边帮忙的那位伴郎是林跃。
章遇宁怀疑瞿闻宣是不是根本没来的时候,有个从洗手间回来的男同学说他刚刚遇到四班的瞿闻宣了。
于是他们这一桌三班的人话题顿时落到瞿闻宣身上去了——
“我那年忙着复习没太关心八卦,只记得瞿闻宣和高职的混混打架重伤进医院连高考都耽误了,貌似还爆出瞿闻宣初中时强|奸同校女生吧?后来他怎样了?坐牢没?”
“强|奸澄清过了,是谣言。但他确实耽误了高考,没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