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像这样的刺客,出现了五次。每一次,都被那些藏身在暗处的高手打败。
对此,水意浓全不知情,沉浸在思念里,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
又一年风雪漫天,她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想着金陵是否如洛阳这般冷,想着君狂正在做什么,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还是与新纳的妃嫔一起用膳……她不知道,也不敢再想下去……
日子虽然难熬,但一场又一场的雪终究送走了冬寒,年下了,元月了,一年之期已至。
崇宁公主生了一个儿子,坐蓐期满即是孩子的满月之日。因此,慕容烨在公主府举办满月宴,宴请宗室子弟与文武百官。
水意浓差人送去一条宫中打制的金锁,就在满月宴这夜,她收拾了包袱,换了一身衣裳,站在寝殿望着这熟悉的一切。
这个寝殿,这座凌云阁,她并不留恋。
今夜,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出皇宫,但是,她一定要走!
“意浓,你要走了吗?”
这道声音,饱含悲伤,浸透了水似的,沉甸甸的。
她静静地看他,拓跋泓缓步走来,俊朗的眉宇微微蹙着,布满了痛楚与深情。
“一年之期已到。”她轻声道。
“太快了,好似眨眼之间就过了。”他伤感道。
“对我来说,度日如年,如火煎熬。”
“如若,我求你,留下来。”他一字字、艰涩道,“你会留在我身边吗?”
水意浓轻轻摇头,面无表情。
拓跋泓沉沉地看她,一袭明黄色龙袍染了昏红的光影,暗淡了几许,下垂的袍摆一如浸在水中,重若千斤。
四目相对,她的眸越来越冷,他的眼越来越炽。
他的神色慢慢变了,脸膛燃烧着炽烈的怒火,眼中的戾气翻腾不息,“朕遵照约定,没有勉强过你……这一年,朕付出这么多,只为哄你开心,你不曾感动半分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非要回到他身边吗?”
“谢陛下遵守约定。”她冷淡道,“我对陛下并无男女之情,还请遵守当初的约定,陛下不能阻止我,还请‘高抬贵手’。”
“我不放手,你走得了吗?”拓跋泓厉声如雷。
“陛下想言而无信?”
“是!”
“陛下的所作所为,令人鄙视!”水意浓气愤道,怒火上升。
他攫住她的身,眼中的戾气变成戾火,火势熊熊,“只要你在我身边,你如何看我,我不介意!”
见他如此神色,她惊惧地挣扎。
“当初,我救你一命,你我有了夫妻之实;之后,你流落青楼,所编的歌舞轰动金陵,那时,我已钟情于你。”他眼中的火直欲喷出来,脸孔交织着纷乱的情绪,悲愤,悲痛,悲伤……
“可是,你利用我找《神兵谱》的收藏之地。”水意浓冷漠道,“陛下多次利用我,由此可见,在陛下心中,陛下的大事、大业比我重要,陛下对我的情并不深。”
“如若我不那么做,如何回魏国?如何封王封爵?如何不受他人欺负?”他痛声怒吼,“我无权无势、无名无分,能给你什么?能得到你吗?不能!”
“的确如此。不过,利用我的人,我绝不会对他有男女之情。我只能当陛下是朋友。”
拓跋泓冷邪地笑,笑声浸透了绝望与悲怆,“为了你,我冷落皇后,不纳嫔御,一心一意地等你爱我,你竟然毫不感动!你究竟有没有心?你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如虎啸,如惊雷,万分可怖。
水意浓淡淡道:“我没有让你为我做这些事,是你自己……”
他粗暴地抱她上榻,将她压在身下,撕破了她的衣裳……她尖声惊叫,却无力阻止他狠戾的行径……
“陛下执意如此,是否想逼死她?”
寝殿忽然多了一道声音,幽幽的冷,好似一缕幽魂,有点吓人。
他心神一震,转头看去,一人站在那边,面白如雪,雪白的斗篷与风帽遮掩了所有,使得她像一个白得可怖的女鬼,没有半分人气。
墨明亮。
她幽居紫宸殿已有一年,足不出户,真真应了他那句“再也不想看见你”。
然而,今日终究见了。
水意浓疑惑,她怎么会来凌云阁?
“陛下以为,今夜之后,她还能活下去吗?”墨明亮面无表情地说道。
水意浓趁机推开她,扯了棉被裹住身子。
拓跋泓站起身,面目沉郁,却也知道,皇后所说的,也许会变成现实,意浓真的会活不下去。
罢了罢了……他颓丧极了,当面指了指墨明亮,恨恨地离去。
她望着水意浓,水意浓也望着她……她们似有千言万语,却都选择了沉默……
终究,墨明亮转身走了,未曾说过一句话。
之后,水意浓每日寻机离开皇宫,却再也找不到机会。
因为,拓跋泓命宫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严防死守,不让她逃走。
就这么过了十日。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时觉得四肢无力,有时觉得头疼,有时觉得心隐隐的疼。那种疼,很轻很淡,几近于无,却又真实地存在,总之是浑身不舒服。而且,她隐隐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人或事,仔细地想,却总也想不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这日午时,拓跋泓驾到,她心花怒放,细声细气地说道:“陛下,臣妾备了丰盛的午膳,陪臣妾用膳,可好?”
“我来此便是与你一道用膳。”他的手指轻抚她桃花般的腮,“今日乖乖地服药了吗?”
“服药了。”她娇柔地笑,“陛下每日都问,不厌烦吗?”
“你调养身子是头等大事,我自当每日督促,怎会厌烦?”
他展臂,她便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子,颊边笑影妩媚,娇细地撒娇,“陛下,我服药已经一年了,还要继续服药吗?那汤药好苦呢,我真的不想喝了……”
拓跋泓心疼地抚触她的腮,“明日让林太医给你把把脉,倘若好全了,便不再服药,可好?”
水意浓开心地笑,“嗯。菜快凉了,用膳吧。”
于是,二人边吃边说笑,互相夹菜,好似恩爱多年的夫妻。
站在殿外的慕容烨,见此情景,心中疑团重重,没有进去。
十余日未曾进宫,意浓的变化竟这般大!
怎么回事?她为何这般对拓跋泓?她的性情为何变成这样?她对墨君狂心如磐石,为何忽然移情于拓跋泓?太奇怪了。
殿内,水意浓眉目盈盈,蕴了些许窘迫,“陛下,如果臣妾的病好了,臣妾想为陛下生儿育女,不知陛下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
“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喜欢。”拓跋泓再次执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心底的浓情泛滥而出,溢满了黑眸,“意浓,此生此世,我只要你为我生的孩子。”
“嗯。”她的心醉了,含情脉脉地凝视他。
深爱的男子是帝王,难得的是一代帝王对自己情有独钟,为了自己而舍弃后宫。如此深情厚意,如此浓情蜜意,她怎能辜负?她怎能不深深地爱他?
他的鼻尖点着她的鼻尖,“意浓,人活一世,虽说数十载,但也白驹过隙。我只愿,我没有旁人,你也没有旁人,只有你我二人,恩爱到老,携手一生。”
水意浓轻轻地颔首,一颗心被他温柔、缠绵的话包裹着。
“答应我,不要离开我。”拓跋泓蛊惑道,眼眸深深沉沉。
“我不离开你,这辈子,我总会跟着你。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她柔声道,却忽然觉得最后一句很熟悉,好像之前说过。可是,她想不起来了,也不想深究。
兴许,她以前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才会觉得熟悉。
他吻她,唇齿相缠,气息渐渐急促。
膳后,拓跋泓去御书房,水意浓在后苑赏花,慕容烨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观察她半晌才叫她。
她惊喜地笑,“秦大哥,你来了。”
见她笑容明媚,且还记得自己,他更觉得奇怪,却不动声色,“意浓,近日可好?”
“好呀,就那样。”
“陛下待你很好?”
“陛下当然待我好了。”她理所当然地笑,“怎么了?”
“没什么,随口问问。”慕容烨斟酌片刻,又道,“意浓,你想为陛下生孩子?”
水意浓失声笑起来,“秦大哥,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怪怪的,你究竟怎么了?”
他淡淡一笑,“因为之前你跟我说过,你说是否生孩子,看天意,不强求。”
她笑了笑,“我这么说过吗?我不记得了。陛下为了我废后宫,没有子嗣,我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生儿育女,否则朝中大臣会以子嗣为借口力劝陛下广纳嫔御。我可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夫君,因此,我一定要为陛下生儿子!”
拓跋含笑点头,“原来如此。”
“我和陛下经历了这么多才能厮守在一起,如今尘埃落定,也算苦尽甘来。”水意浓忽然感叹起来,满目热切,“刚才他对我说,只要我生的孩子,那么,若我生了儿子,那便是未来的魏国皇帝。因此,我不能让他失望。”
“我相信,上苍不会亏待你。”
慕容烨有点明白了,她好似已经忘了墨君狂,喜欢的是拓跋泓。
若说她移情,可是也不可能短短数日就移情。
这几日他没有进宫,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夜,他乔装入宫,潜入昭和殿,藏身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等拓跋泓回来就寝。
拓跋泓回寝殿后,遣了所有宫人,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精致的白瓷瓶,放在一小盆酒水中。接着,他伸掌对那盆酒水发功。令人惊奇的,那盆酒水渐渐沸腾,置于酒水中的白瓷瓶便冒出烟雾。
慕容烨睁大眼睛看这奇怪的一幕,越来越觉得古怪。
难道意浓移情于拓跋泓,与此有关?
必定是了。
发功一盏茶的功夫,拓跋泓收了白瓷瓶,离开寝殿,前往凌云阁。
慕容烨飞下来,悄然跟去。
拓跋泓直入寝殿,来到床榻前。水意浓已经睡了,却睡得很不安稳,眉心深蹙,右手捂着心口,不安地扭来扭去,好似心口疼。
他低低地唤了两声,她似醒未醒,他抱她起来,将她抱在怀中,低声呢喃:“再忍忍,很快就不疼了……意浓,再过三日就大功告成……”
慕容烨站在窗外,听闻此言,大吃一惊。
大功告成?拓跋泓究竟对意浓做了什么?
翌日一早,慕容烨进宫看望水意浓。
她正在吃早膳,气色不佳,双腮略显苍白。
他好似随口问道:“意浓,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睡得不好?”
她点头,“昨晚做噩梦,心口闷闷的。”
“不如传太医瞧瞧。”
“不必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这几日你可有觉得身子不适?”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时头疼,有时四肢无力,有时心口隐隐地疼,但又不太明显,总之就是浑身不舒服。”水意浓眉心微蹙,又舒展开来,“不过你无须担心我,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了。”
慕容烨抿唇一笑,没说什么,匆匆出宫。
等到夜里,他仍然潜伏在老地方,终于等到拓跋泓回昭和殿。
就在拓跋泓正要发功的时候,他蓦然现身,拓跋泓惊震不已,想遮掩桌上的东西,却已来不及,神色略有慌张。
“想不到你的轻功这般厉害,连朕也不知你藏身在朕的寝殿。”
“那是因为陛下专注于此事,让臣有可趁之机。”慕容烨站在桌前,语声淡淡。
“你不在公主府陪公主、儿子,却来此处偷窥朕,可知死罪?”拓跋泓眸光森厉。
慕容烨出其不意地施展轻功,令他眼花缭乱,伺机抢了那只小小的白瓷瓶。
拓跋泓又惊又怒,脸膛发暗,斥道:“大胆!拿来!”
慕容烨不惧他的龙威,“陛下想让意浓死吗?”
“你说什么?”
“陛下以为臣不知这只瓷瓶里装的是什么吗?瓶里装的是蛊。”
“朕不知你在说什么。”拓跋泓目眦欲裂,“拿来!”
“洛阳城有一个擅制蛊的高人,臣问过他。”慕容烨义正词严地说道,“这几日,意浓移情于陛下,是因为被陛下下蛊。若臣没猜错,这是情蛊,中了情蛊,只要种蛊之人发功,中蛊之人便会移情于种蛊之人。”
拓跋泓不语,算是默认。
两年前,他在意浓体内种下情蛊,虽然已经解了,不会发作,然而,那蛊毒仍然在她体内,只要他发功,她便会移情于自己,全心全意地爱自己。
慕容烨道:“陛下深谙蛊毒之道,不会不知,催发情蛊发作,意浓便会移情于陛下,但身心受损厉害,一年相当于十年。再过一年,意浓便老了十岁。”他愤怒不已,“为了得到意浓的心,陛下不惜伤她身心、折她阳寿吗?不惜她只活三五年吗?”
拓跋泓自然知道,这样做,即使意浓全心全意地爱自己,也只有三五年与自己厮守。可是,不这样做,连这三五年都没有,他会失去她,永远再也见不到她……他如何承受那样的痛?此生没有她陪伴左右,他如何活下去?
“陛下,臣知道意浓是堂妹之前,亦钟情于她。”慕容烨握着那只瓷瓶,嗓音悲痛含情,“她吃了很多苦,仍然坚强地活着,臣心疼她、呵护她,从未想过勉强她。臣只愿她开心,和喜欢的男子在一起,臣衷心祝福她,依然站在她左右保护她。”
“那是因为,你没有得到过她。”拓跋泓悲怆地冷笑,“得到过,就不想失去。”
“既是如此,陛下更应该庆幸曾经得到过她。”慕容烨的语声变得温柔如水,“曾经得到过,那为何陛下再也得不到?陛下可曾想过?是陛下做得不够,还是做错了?是陛下对她的爱不足以令她感动,还是什么?”
“朕也不知……”
“无论如何,此生此世,意浓再也不会爱上旁人,因为,她对墨君狂的爱,至死不渝。”
拓跋泓神色大变,怒吼:“朕不信……朕囚着她,锁着她,就不信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墨君狂!”
慕容烨冷冷道:“那么,只有一个结果,意浓恨陛下,至死方休;意浓郁郁寡欢,忧郁成疾,也许一年、两年、三年便芳魂归西。”
拓跋泓无语,脸孔揪结,痛色弥漫。
“陛下是九五至尊,三千弱水,只取一瓢,是魄力;倘若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心,那么,放手让她离开,成全她与所爱之人,亦为魄力。”慕容烨沉重地劝道,“如若陛下真的爱她,便成全她,让她好好活着、开心地活着、快乐地活着。至少,在她心里,会记得陛下的放手与成全,会将陛下放在心中。”
“放手……成全……”拓跋泓喃喃道,怔忪出神。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不舒服的症状消失了,只是,水意浓觉得心空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两日,拓跋泓没有来,她想他、念他,却又觉得不尽然,觉得自己思念的人并不是他。
可是,又是谁呢?
她问过春花、秋月,她们说,陛下忙于政务,过两日再来凌云阁。
紫宸殿的宫人来传话,说皇后抱恙,请她去一趟。
墨明亮病了?
水意浓来到紫宸殿,无论是殿前,还是大殿,皆无人影,唯有一股冰寒的寂寞。
踏入寝殿,她看见,皇后坐在桌前,穿戴齐整,华美而高贵。
头戴凤冠,着深青翟衣,外罩雪白斗篷,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华美而高贵。她精心理过妆容,胭脂红魅,端庄大方,整个人从头到脚,是册封那日的装束。
水意浓心中讶异,她不是抱恙吗?为什么作这身打扮?
“皇后哪里不舒服?传太医了吗?”
“你不怪我吗?”墨明亮秀眸幽冷,“我害死了你的孩子。”
“事过境迁,我忘记了。”
水意浓知道,这一年来,皇后郁郁寡欢,足不出户,从未见过陛下。说到底,她身居后位,却落得如此下场,是因为自己。因此,水意浓觉得她挺可怜的。
想到此,她更觉得对不起皇后,“皇后,我不是故意霸占陛下,不如这样,我劝陛下来看看你。”
墨明亮的眸子蓦然睁大,惊讶道:“你说什么?”
“皇后抱恙,陛下自当来看望皇后。”水意浓拍她的手,“放心吧,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皇嫂,你究竟在说什么?”墨明亮吃惊地问,她怎么了?
“你叫我皇嫂?”水意浓又诧异又迷惑,“你为什么叫我皇嫂?你是皇后呀,为什么……”
“你喜欢我皇兄,是我皇兄的妻,我自然叫你皇嫂。”
“你皇兄?”水意浓弄不明白了,“你皇兄是谁?”
墨明亮震惊得瞠目结舌,呆了半晌才道:“你喜欢的人不是陛下,而是我皇兄,墨君狂。”
水意浓喃喃道:“墨君狂……”
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不,不是,好像这个名字一直埋在她心里……忽然,一张俊毅、冷硬的脸浮现在她脑海,一些类似于记忆的片段在她脑中闪现,她的头很痛,很痛……
墨明亮在她耳畔提醒道:“皇嫂,你想清楚,你喜欢的人是墨君狂,是墨国皇帝,而不是魏国皇帝拓跋泓。”
水意浓捂着痛得似要裂开的头,闭着眼,看见了一个正痴痴望着自己的男子。
他是墨君狂吗?
“为什么会这样?”
“皇嫂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墨明亮斟了一杯酒,慢慢端起来,慢慢送至嘴边,慢慢饮着。
“我看见了他……我想起来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水意浓痛苦道,那些记忆在脑中回转,那么多,那么痛,那么伤,“头好痛……”
从魂穿那日在墨国将军府被扫地出门开始,这三年所经历的一件件、一幕幕,在脑中快速闪过,告诉她,她爱的人不是拓跋泓,而是墨君狂。
可是,先前她为什么认为喜欢的是拓跋泓?
不知过了多久,头慢慢不疼了,她抬起头,看见墨明亮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想起来了?”墨明亮眸光淡淡,那是一种毫无生机的死寂。
“我……怎么会这样?”
“皇兄在金陵等你。”
“我知道。”水意浓无奈地叹气,“可是,拓跋泓不会放手。”
“我有一个法子。”墨明亮的唇角微微一动,滑出一抹轻微的笑。
“什么法子?”
忽然,墨明亮呕出鲜血,水意浓大惊,扶住她,“皇后,怎么会这样?你……你服毒?”
墨明亮又呕出血,五脏六腑被毒酒绞得疼痛难忍,羽睫轻颤,“皇嫂,我害死你的孩子……对不起你……对不起皇兄……”
“可你也不必服毒呀……我不怪你……”水意浓悲痛道,“我去传太医……”
“不要去……我并非因为内疚而服毒……”墨明亮低缓道,秀眸交织着绝望与痛楚,“此生此世,我的心给了陛下……可是,陛下不爱我……没有了心,我如何活下去……”
“你怎么这么傻?”
“我也不想这么傻……可我再也撑不下去了……这一年,我无时无刻地想他,每日都是煎熬……每日都是折磨,我不想再熬了……”她一边呕血一边说,语声发颤,饱含哀痛,“我爱的……是在金陵的齐王,不是在洛阳的魏皇……我喜欢的拓跋泓,已经死了……”
泪水涌出,水意浓哭道:“你可以离开这里,可以回墨国……”
墨明亮微微一笑,“我只想与死去的拓跋泓在一起……皇嫂,我死了,陛下会将我风光大葬……出殡那日,你伺机出宫……”
话音未落,她便倒在桌上,气绝身亡。
鲜血染红了雪白斗篷,红白相间,惨烈得怵目惊心。
一条生命,便是这么一抹鲜红,灿若云霞,之后便是一片暗淡。
水意浓看着她,泪流满面。
拓跋泓恩准了墨明亮的遗言请求,将两个近身侍婢赐给她,命她们在陵寝外为她守陵,相当于伺候她。
出殡这日,长空阴霾,冷风呜咽,好似为死者哭泣。
宫人抬着巨大的黑色棺木从紫宸殿出发,沿着宫道一步步往宫门走去……
他站在长长的廊道上,远远望着送葬队伍在凄风中远去。
明亮,对不起,朕负了你。若有来世,朕必定好好待你。望你一路好走。
直至送葬队伍出了宫门,他才离开,前往凌云阁。
不出所料,前院、后苑、大殿、寝殿、偏殿,没有意浓的踪影,怎么找也找不到……望着空荡荡的寝殿,他知道,她已经走了,混在送葬队伍中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颓然坐在床榻前的宫砖上,眉头深深地蹙着,低低地笑起来。
意浓,你终究走了。
笑声饱含悲痛、绝望……笑着笑着,两行清泪滑落……
慕容烨的话回荡在耳边:如若陛下真的爱她,便成全她,让她好好活着、开心地活着、快乐地活着。至少,在她心里,会记得陛下的放手与成全,会将陛下放在心中。
因此,他选择了放手,选择了成全,纵然他的心支离破碎,纵然他此生此世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子,纵然他此生荒芜、此世孤寂。
因为,他不愿意浓留在自己身边郁郁而终,不愿自己的私心害死她。
泪水无声地滑落,拓跋泓的脸孔慢慢平静,心却被失去心爱女子的痛淹没……
意浓,但愿你会记得我,但愿你将我放在你心中。
一辆马车行驶在南下的官道上,车里坐着水意浓、拓跋凝和慕容烨,还有襁褓中小小的孩儿。
水意浓没想到这么顺利,却当真顺利地远离了洛阳,将至魏墨两国的边境。
拓跋泓终究放手,终究放了自己,她在想,也许他想通了,强留着自己不会有好结果。
“秦大哥,去了墨国金陵,我不再是公主,你不再是驸马,你如何养妻儿?”拓跋凝嘟嘴道。
“我宁愿自己饿死,也不会饿死你和孩儿。”慕容烨笑道,食指拨弄着儿子的脸蛋,逗儿子玩。
“公主放心,秦大哥好歹是我的兄长,到时候我求陛下封他个侯爷,吃朝廷的俸禄,饿不死。”水意浓打趣道,“秦大哥,公主远离家国,随你去墨国,这份情意,你可不能辜负。”
他一笑,“这还用你说?”
拓跋凝凑在她耳边,不无惋惜道:“没想到到头来你还是当不了我皇嫂。”
水意浓莞尔一笑,默默望向车窗外。
近乡情更怯,此话不假,距金陵越近,就越害怕。
与墨君狂相见的情景是怎样的?他是开心还是怎样?他是否广纳嫔御?他是否嫌弃自己?
诸多疑问塞满了她的脑袋,她不想去想,却又忍不住想,越想心越乱,竟然产生不回金陵的念头。
然而,马车终究进了金陵城,终究在朝阳门前停下来。
时值午时,初春的阳光洒照而下,举目皆是明媚的光芒,令人觉得光明便在前方。
宫门守卫见她走过来,横戟拦住,“来着何人?”
“我……”水意浓从腰间取下血玉雕镂鸳鸯扣,“这是陛下赏赐的鸳鸯扣,劳烦大哥为我通传一声。只要陛下见到此物,必定让我进宫。”
“这当真是御赐之物?”守卫见到那雕工精细的鸳鸯扣,起了贪恋。
“千真万确。”她取出一锭白银放在他手中,“劳烦大哥走一趟。陛下见到此物,必定龙颜大悦,还会赏赐大哥呢。”
既然有赏,守卫便打消了贪恋;再者,这鸳鸯扣是御赐之物,如若日后查出来,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如此,他拿着信物去了御书房。
墨君狂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看见守卫手中那枚血玉雕镂鸳鸯扣,面色剧变,匆促地起身,走过去,夺过鸳鸯扣,厉声问道:“这枚鸳鸯扣,你从何处得来?”
“回禀陛下……宫门处有一个女子求见陛下……说陛下见到此物,必会……”守卫见陛下如此在意,冷汗涔涔,说得结结巴巴。
还没听他说完,墨君狂就利箭飞射一般冲出御书房,守卫愣了须臾才赶紧追上。
是意浓……一定是意浓……
墨君狂在宫道上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意浓……意浓……
快到了……到了……意浓,真的是你吗?
远远的,他看见宫门外站着一个纤瘦的女子,可是,太远了,看不清楚她的面目……忽然,他觉得双腿发软,不敢往前飞奔,担心那女子不是意浓,担心希望变成失望……他一步步走过去,那女子站在那里,一身雪白,衣袂微扬,眉目如画,风华绝世……
看清楚了,的的确确是意浓!
他心潮狂涌,加速飞奔。
水意浓早已望见他朝自己奔来,热泪盈眶,心揪得紧紧的,喘不过气。
君狂……君狂……
终于,墨君狂奔至她面前,默默地凝视她,一双黑眸渐渐起了雾。
两两相望,心思悉数流露在面上、眉目之间,喜悦,思念,痛苦,开心……
她终于泪水滑落,他终于红了眼。
陡然,他上前两步,伸臂揽她入怀,死死地抱着她,好似要将她摁入胸膛,永不分离。
她也抱着他,欣喜若狂而悲酸的心情不知如何形容。
“意浓……真的是你吗……”墨君狂低哑道,一出声便是哭声。
“是我……”她的嗓音亦是浓浓的哭音。
这一刻,他们紧紧相拥,沉浸在相聚的喜悦里。
没有比他的胸膛更温暖、更沉厚的所在让她依靠,没有比她更美好、更坚贞的女子让他迷恋。
这一年的等待与煎熬,值得。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靠在一起,一起呼吸,一起哭笑,一起喜悦,一起悲伤。
墨君狂捧着她的脸,黑眸闪亮,眼梢微有笑意……凝视半晌,他俯首,轻触她的唇,她阖了眸,全身心感受他的爱……
唇瓣吮吻,温柔的缠绵,久违的痴缠。
慕容烨和拓跋凝站在马车前,看一对有情人久别重逢、相拥而泣,感动不已,相视一笑。
朝阳门前,守卫众多,没想到陛下和这求见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这闺房之事,旁若无人,让人大开眼界。
所谓情到深处,便是如此。
“意浓……意浓……意浓……”墨君狂喃喃低唤,迷乱地吻她,额头,眼眸,鼻子,脸腮,耳珠,一边吻一边低声唤她,好似不信怀中的女子是朝思暮想的人。
“陛下……不要这样……众目睽睽……”水意浓闪避着,开始觉得窘迫。
“叫我君狂……”
“君狂……”
他恋恋不舍地看她,又紧紧地抱她。
她推他,“秦大哥和公主送我回来的,今晚他们没地方……”
墨君狂望过去,慕容烨和拓跋凝走过来,屈身行礼,墨君狂连忙让他们平身。
“大恩不言谢,明日朕与你详谈。”他沉声道,“今晚先委屈你们住在宫中。”
“谢陛下。”慕容烨一笑。
墨君狂挥手,后边的公公上前听旨,然后去为这一家三口安排寝殿。
看着他们离去,水意浓笑问:“那今晚我住哪里?”
他揽她的腰肢,“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