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皇的身子已经大好,精神也不错,去了御书房处理政务。
这两日,水意浓和拓跋凝轮流陪他,他颇觉得安慰,总是说还是女儿贴心。
水意浓总是想起那日墨君狂所说的话,想来想去,他之所以故意说那种话伤她,无非是不愿连累她,将她推到拓跋泓怀中。
因为落魄,因为沦为阶下囚,他才会自卑地以为再也配不上她。可是,她何曾嫌弃过他?
她必须跟他好好谈谈,让他明白,无论如何,她不会丢下他。
这日午时,丽贵妃来御书房伴驾,水意浓立即前往凤飞殿。
拓跋凝妆扮得宛如飞雪中怒放的红梅,梅红斗篷衬得她肤光如雪、明眸皓齿,发髻上的金钗光芒熠熠、珠翠富丽耀眼,整个人看起来华贵而娇俏。
“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出宫。”她笑问,因为慕容烨的关系,她对水意浓很友善,当水意浓是自家姐妹。
“是不是跟我哥……”水意浓打趣道。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拓跋凝羞窘地跺脚。
“父皇胃口不佳,我想去宫外找一些口味独特的吃食、糕点,希望能让父皇多吃一些。不如我和你一起出宫吧。”
“好呀。我带秦大哥去醉仙楼品尝闻名洛阳城的的名菜‘醉仙鸭’和‘凤穿翅’,你一起去,顺道看看醉仙楼的糕点味道如何。”
于是,水意浓坐上拓跋凝的马车,出了宫门。
慕容烨已经在醉仙楼门口等,当看到水意浓从马车上下来,惊诧不已。
拓跋凝挽着他的手臂,娇柔道:“我把你妹妹带出宫,让你们见面,秦大哥,你怎么谢我?”
水意浓抿唇一笑,“哥哥自然明白公主的体贴与用心了。”
进了雅间,点了菜式,他才知道她出宫的目的,不过,他不会愚蠢地认为她真的是为了魏皇出宫。
招牌菜“醉仙鸭”“凤穿翅”上桌的时候,水意浓笑道:“公主,哥,你们慢慢用膳,我还不饿,先去别家酒楼看看糕点。你们不必等我,事后我去齐王府找你们。”
他们没有挽留,不过他追出来,将她拉到一个角落,“意浓,你知道怎么去那地方吗?”
她颔首,“上次去的时候我暗中记住街道了。”
“你一人去太危险了,那里的侍卫也未必让你进去。”慕容烨的眼中布满了忧色。
“那里的侍卫认得我,我会想法子的,你放心。”
“我陪你去。”
“你怎能丢下公主?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她含笑推他,“快去陪公主,我会多加小心的。”
他看着她匆匆离去,顿感无奈。
纵然担心她的安危,他也无法护她左右。
出了醉仙楼,水意浓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想了想,决定雇一辆马车。
打听到雇马车的地方,她匆匆前往。
走了一阵,忽有两个青袍汉子拦住去路,她看看四周,光天化日之下,车水马龙的大街,这二人胆敢用强吗?
“姑娘,我家公子有请。”一个汉子道。
“我不认识你家公子,而且我有要事在身,还请让开。”她不客气道。
“我家公子说了,姑娘认识我家公子。”另一个汉子道,“假若姑娘不去,只怕担不起擅自出宫的罪名。”
水意浓心神一紧,难道这人是拓跋泓?
可是,他要见自己,何必这么神秘?
汉子道:“姑娘,请吧。”
此次被逮住,只怕走不掉了,她本以为今日可以见到君狂,却还是功亏一篑。
距醉仙楼不远,还有一家客似云来的酒楼,天风楼。
走进二楼的雅间,她看见一个宝蓝衣袍男子坐在桌前,背对着自己,正饮酒吃菜。
这男子,不像是拓跋泓。
汉子关上门,水意浓心尖一抖,直觉不妙。
“坐。”
他的声音低低的,颇为沉厚,有点熟悉。
她想起来了,是太子拓跋浩。
慢慢走过去,她看见了他的庐山真面目,果真是太子。
魏皇只许他初一、十五进宫请安,禁足令还没解,他为什么踏出太子府、在酒楼饮酒?他这般明目张胆地逆旨,不怕魏皇知道吗?
“很惊讶本太子在天风楼饮酒?”拓跋浩“啾”的一声,饮尽杯中酒。
“太子放心,今日我并无见过太子。”水意浓淡淡道。
“本太子早就知道你聪慧机灵。”他的眼中渐渐显露邪气,“多月前,本太子在金陵皇宫目睹一支舞,令本太子魂牵梦萦。今日,踏破铁鞋无觅处,本太子终于得偿所愿。”
她面红耳赤,心神渐紧,他说得太露骨,令人无言以对。
拓跋浩粗犷的脸孔点缀着微笑,狠毒可怖,“你无须害怕,本太子只想再次一睹你那支舞。”
水意浓道:“太子抬举,我倍感荣幸。不过,我今日出宫是为父皇办事,不好耽误时辰,还请太子让我先去为父皇办事。”
“你以为抬出父皇,本太子就会放你走吗?”他冷嗤地笑,语气不无鄙薄,“父皇老了,病痛缠身,无力视朝。老二已死、老三被囚禁在西郊,本太子还有何惧?如若本太子动了什么心思,早已坐上父皇那宝座,不过本太子良心未泯,让父皇多过一些好日子。”
“父皇最宠爱太子,太子怎能……”她无语了,魏皇待他不薄,他怎能这样对亲生父亲?太没人性了。
“在帝王家,父子情、手足情都是狗屁,不值一提。”拓跋浩“呸”的一声,看透了俗世纷争。
她不想浪费唇舌跟他争辩,默然不语。
他冷冷地笑,“莫以为父皇封你为锦宁公主,你就是金枝玉叶的魏国公主。在本太子眼中,你只是一个女人。”
水意浓仍然不语。
“怎么?不愿跳?”他的目光阴沉了三分。
“我还有要事,还请太子高抬贵手。”她只能以柔克刚,硬碰硬不会有好下场。
“不愿跳,那就陪本太子饮酒。”
“太子可找如花似玉、善解人意的姑娘来作陪,如果我再不回宫,只怕父皇会派人寻我。”
“敬酒不吃吃罚酒!”拓跋浩陡然起身,拽住她,将她摁坐在桌前,“让你陪酒,是本太子看得起你。”
她莞尔一笑,“如果父皇知道太子擅自出府饮酒作乐,不知父皇什么时候才解这禁足令?如果我多嘴说了几句,父皇会不会雷霆大怒?”
他“呵”的一声,“你竟敢威胁本太子!”
水意浓淡淡地笑,“我只是不想耽误回宫的时辰罢了。太子是未来的魏国天子,天纵英明,胸襟广阔,怎会为难弱女子?”
他浓眉一扬,“本太子还真想为难你。”
她苦恼不已,怎么办?早知道刚才死也不来。
“不跳舞,不饮酒,那么,本太子只好……虽然你是本太子名义上的皇妹,不过本太子看中的人,绝不会放手!”
“太子胆敢碰我一根头发,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她怒意横眸,小脸绷得紧紧的,“韩王落得如此下场,与我不无关系。父皇待我如何,太子不会不知。今日太子伤我一分,我必十倍偿还!别说是帝位,太子这条命,只怕也保不住!”
他纵声狂笑,笑了一阵才道:“有趣!有趣!”他指着她,“你这不卑不亢、咬牙切齿的模样,俏绝了,本太子喜欢。”
水意浓森冷地瞪他。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二人都看过去,却是拓跋泓。
登时,她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心中讶异,他怎么会凑巧赶到?
“太子。”他略略一礼,眼风未曾转向她。
“你怎知本太子在天风楼?”拓跋浩不悦地问,拉长了脸。
“她的一举一动,臣弟皆知。”拓跋泓的唇角微微斜勾,“父皇视她为亲生女儿,甚至比对凝儿还宠爱,她离开一阵子,父皇就要找她。她出宫也有一些时候了,太子,不如先让她回宫吧。”
拓跋浩不作表示,斟酒饮酒,面上却有冰冷的怒色。
拓跋泓对她使眼色,她立即离去。
“老四,你派人盯梢本太子?”拓跋浩的眼神阴沉无比。
“太子多想了,臣弟哪敢?”拓跋泓赔笑道,“臣弟盯梢的是她。”
“你既知道本太子在这里,为何进来?”
“太子请听臣弟一言。”
拓跋浩不置可否,拓跋泓道:“这短时日内父皇还硬朗得很,倘若太子做得太过,只怕得不偿失。再者,太子的禁足令还没解,两条罪名加在起来,非同小可。臣弟知道太子喜欢她,可父皇待她非同一般,为了她连亲子都可杀、可废。太子不如忍耐一些时日,待日后登基,她还能跑得掉吗?”
“话虽如此,本太子这心里总是痒痒的。”
“忍一时,便可大权在握、坐拥江山。太子就忍耐忍耐吧。”
拓跋浩定定地看他,目光森厉,像是警告他,“本太子看中的女人,谁也别想觊觎!”
出了天风楼,水意浓犹豫了,回宫还是等拓跋泓?
却有一个小厮走上前,“叶姑娘,王爷让小的带您去一个地方。”
她问:“去哪里?”
小厮指了指对面的茶庄。
既然拓跋泓做了安排,她就等他。
茶庄的二楼有几个雅间,她在其中一间雅间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到。
水意浓安之若素地坐着,等他开口。
“你随凝儿出宫,想去看墨君狂?”拓跋泓站在窗前,语声如冰。
“是!”
“我已经说过,过几日会安排。”
“我等不及。”
“你就这么急着见他?”
“是!”她直言不讳,,“王爷不许,我就另谋他法。”
他走过去,两根手指掐住她的嘴,狠狠地扳过来,“你再不听话,我要你们生离死别!”
此言狠戾,不像是说假的。
水意浓幽恨地看他,轻淡道:“王爷尽管一试。”
拓跋泓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不受威胁,大不了她和墨君狂一起死,也拉着自己陪葬,玉石俱焚。
此时此刻,当真是拿她没辙。
他松开手,“三日后,我带你去。”
“现在就去!”
“不行!”
“我就要现在去!”她站起来,怒眸圆睁。
“你出来已久,父皇必定找你。”
“天色还早,非去不可!”
见她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拓跋泓缓了面色,“执意要去?”
水意浓冰寒地瞪他,他出其不意地伸臂,一臂紧箍她的身,一掌紧扣她的头,攫住她的唇。
她的反应也很快,拼命地挣扎。
然而,他的力气太大,禁锢着她,两人紧紧相贴,几乎没有缝隙。他狠厉地吻她,任她怎么反抗,他也不松手,只有更狠绝、更霸道的吮吻。
好似刀片割肉,丝丝的痛意弥漫开来,她又急又怒,快气炸了,却又逃不出他的魔掌……
见她不再抗拒,拓跋泓撤了一半力道。
水意浓陡然发力,凶悍地推他,他不再“折磨”她,松了手,坐下饮茶,闲适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离他远远的,恨恨地瞪他,不再提刚才的事。
罢了,三日后再去看君狂,反正也不差这三日。
“我回宫了,三日后再出宫。”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嘲讽道。
“我走了。”她不想再和他待在一起,最好是马上逃得远远的。
“我送你回宫。”
拓跋泓懒懒地说着,起了身,往外走。
她倒是止步,“不敢劳烦王爷,我坐公主的马车回宫便可。”
他牵起她的手,强拽着她离开茶庄、坐上马车。
好在一路无话,没发生什么事。进了宫门,她下了马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魏皇忽然下旨,解了太子的禁足令。
如此,太子时常出入禁宫。
这日,魏皇又觉得不适,头有点疼,便回到寝殿卧榻歇息。水意浓在承思殿伴驾,煮粥端茶,弹曲儿为他解闷。
拓跋浩进来的时候,她正给魏皇按摩头部。
魏皇坐在床边,闭着眼,她的指腹轻按他的太阳穴,缓缓地按捏,缓解他的疼痛。
“儿臣参见父皇。”拓跋浩笑道,“皇妹的手上功夫如何?父皇觉得还舒服吧。”
“翾儿的按捏功夫真不错,朕舒服多了。”魏皇闭目微笑,那是一种舒缓、幸福的笑。
“皇妹每日为父皇按捏,辛苦了。父皇,不如让皇妹教教儿臣,儿臣进宫时便为魏皇按捏,以尽孝心。父皇觉得可好?”拓跋浩含笑提议。
“你是太子,学这按捏功夫做什么?”魏皇略有不悦。
“儿臣只想一尽孝心,缓解父皇的病痛,还望父皇成全。”拓跋浩恳切地请求。
魏皇终究应允。于是,水意浓当场教太子如何按摩。
然而,不知是拓跋浩太笨,还是他故意学不好,他的手势总是不对,她反复教了四遍,他还是学不会。
她有点不耐烦,道:“太子也累了,不如明日再学吧。”
他认真道:“不行。本太子决定了今日要学会按捏功夫,就一定要学会,不能半途而废。”
她只能手把手地教他,却不由得想,他忽然变得这么有孝心,会不会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不其然,他的手出其不意地碰到她的手,不止一次。还有一次,他故意摸了一下她的掌心,她反应激烈,猛地缩回手。
魏皇看见了这一幕,眸色急剧一沉,“朕乏了,你先退下吧。翾儿,扶朕躺着。”
如此,拓跋浩只好告退。
水意浓的心暖暖的,魏皇到底是维护自己的。
终于,她等到了见君狂的这一日,坐马车出了宫门,直奔那座小苑。
拓跋泓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宫中,这些日子你当心点儿,无论你在哪里,都不要独自一人。”
到了小苑,她飞奔而入,可是,君狂的厢房房门从里面上了锁,她怎么推也推不开。
“君狂,开门,是我……”她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他是不是在睡觉?是不是病情加重、昏迷不醒?这么想着,她更担心了,更用力地拍门,更大声地喊。
“君狂……君狂……是我,快开门……”
房里毫无动静,好像房中根本没有人。
水意浓转身走向拓跋泓,又着急又忧虑,“君狂会不会出事了?王爷,找人来撞门。”
拓跋泓冷冷地眨眸,“不必。大约一个时辰前,侍卫还看见他在屋里好好的。”
她寻思着,难道君狂故意避而不见?
他看了一眼那房门,心想墨君狂做得还真彻底,“他不想见你。”
她瞪他一眼,继续拍门,“君狂,开门好不好?无论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君狂,开门……”
无论她说了什么,重复了多少遍,这扇门仍然一动不动。
“他不会见你,走吧。”拓跋泓走过来,扣住她的皓腕。
“放开我!”水意浓气愤地抽出手,却抽不出来,“君狂不会无缘无故不见我,一定是你对他说了什么。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他不见你,与我何干?”他眼眸微眯,“你再怎么叫,他也不会见你!”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见我?除非你对他说了什么,才知道他不见我!”她义正词严道。
他松开她的手,无奈地做出“继续”的手势。
隔着门扇,她恳切道:“君狂,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让我进去,我们好好说……君狂……”
然而,她的恳求,毫无作用。
水意浓的心中交织着多番情绪,悲痛,无奈,酸涩……她悲声道:“君狂,你就这么铁石心肠吗?”
“君狂,为什么这么对我?我说过,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你忘了吗?”她的嗓子渐渐沙哑,“你回答我呀……你开门啊……”
“你不愿开门,我就在门口等,等到你开门为止。”不知是寒风吹得眼睛不舒服,还是悲伤作祟,泪水夺眶而出,她悲痛地下了决心,“你一日不见我,我就等一日;两日不见我,我就等两日。”
“如今已是年下,天寒地冻,你怎能待在这里?你会病倒的。”拓跋泓气道,见不得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而伤心欲绝。
“那你就让君狂开门。”
“开门与否,是他的意愿,我如何插手?”他拽住她的手,“改日再来,说不定他改变了主意。”
“放开我……我不走……放开我……”
水意浓拼力挣扎,被他强搂着离开了小苑。
房中,站在窗前的墨君狂,望着拓跋泓裹抱着她走远,一双黑眸染了绝望与悲痛,泪光闪烁。
渐渐的,泪水滑落,从下巴滴落。
此后,水意浓来过两次,皆是如此结果。
无论她怎么拍门,怎么恳求,怎么哭求,怎么悲伤欲绝,墨君狂就是不开门,毫不心软。
而每次,总是拓跋泓强行带她走。
因此,这些日子,她郁郁寡欢,眉心微蹙,缀满了忧愁。
魏皇瞧出来了,问她怎么了,她总说没什么。
她让慕容烨去看看墨君狂,慕容烨去了,说他一切安好,腿伤好了一半,气色不错。她总算放心了一点。
慕容烨与拓跋凝果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小吵小闹不断,却也很快就和好如初。
这日,她又出宫和心上人幽会,在酒楼用膳,喝了点酒。
他只喝了两杯,很清醒,她倒是有了五分醉意,神智不清,直喊困乏,要了一间上房。
于是,他扶她躺在床上,她拽着他的衣袂,嘟囔道:“秦大哥,不要走……”
“我不走,公主睡会儿……”他温柔地安抚。
“我没醉……”她嘿嘿地笑,忽然蹙起眉心,解着斗篷、外袍,“好热啊……”
他为她解开,扶她躺好,可是,她又坐起来,拉着他的胳膊,娇媚地求道:“秦大哥,陪我好不好?好不好嘛……”
慕容烨耐心道:“好,我坐在这里陪你。”
拓跋凝蹙眉,翘起粉润的唇,“不……你上来……上来……”
他一怔,眉宇微锁,不知如何回应。
“上来嘛……”她用力地拉他。
“我脱靴,公主乖乖地坐好。”
他上了床,刚刚坐好,她就坐在她腿上,双臂环着他的脖颈,搂着他。
慕容烨没有碰她,没想到她有这般举动,想必是饮酒的缘故。
半晌,他静缓道:“公主,睡会儿吧。”
拓跋凝看着他,秀眸含着缕缕情丝,粉红的唇缓缓靠近他的薄唇……
唇瓣相碰,他轻微地一震,往后一退。
就此,僵住。
他凝视她,她的双腮染了诱人的桃红,卷翘的黑睫微微下垂……
“公主……醉了……”
“我没醉……”
“公主金枝玉叶……我不能……”
“你不喜欢我吗?”
慕容烨没有回答,不想骗她,却也不想否认。
拓跋凝吻他的唇,轻柔如风,深情如水。
他没有闪避,也没有回应,好似默许了她的主动。
她颤抖着解开他的衣袍……其实,她酒量不浅,假装醉了,想搏一个属于他们的未来。因为,如若她不这么做,他不会冒犯她,父皇不会恩准她嫁给一个没有功名、没有家世的男子。
他的身上仅剩贴身衣物,不太明白她的心思,“公主永不后悔?”
“不后悔。”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
“若有一日,我做了令公主伤心欲绝的事,公主将如何?”
“纵然你背叛我,令我悲痛绝望,我亦不后悔。”拓跋凝的眸中闪着坚定的光彩。
慕容烨解了她的衣袍,将她揽倒,“公主这般待我,我亦待公主一心一意。”
她舒眉微笑,心中流淌过一股甜蜜的暖流,双臂环上他的腰身,做好了准备成为他的女人。
年下了,朝中没什么大事,政务也不多,因此,魏皇不愿冒着严寒风雪去御书房,命宫人搬来奏折,在承思殿处理政务。
殿外寒风呼啸,殿内温暖,他坐在火盆旁烤火、看奏折,水意浓站在一旁,端茶递水。
“翾儿,你是公主,这些粗重功夫就让宫人做,你陪着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须拘泥。”他的语气里含有薄责。
“这端茶递水不是粗重的活儿,父皇就让儿臣做吧。”她笑道。
“那坐下来陪朕聊聊吧。”
她刚坐下来,便有人推开虚掩的朱门,未经通禀就闯进来。
拓跋凝,慕容烨。
水意浓惊诧,秦大哥为什么跟着公主一起面圣?
他看向她,目光淡然。
魏皇似有不悦,“进来也不让宫人通报,成何体统?”
拓跋凝笑嘻嘻道:“父皇,儿臣没看见宫人,就进来了。父皇,儿臣以前也是这样的嘛。”
“你呀,被朕宠坏了。”他看见陌生的年轻男子,眉头一蹙。
“父皇。”她郑重地下跪,小脸一本正经地绷着,“儿臣求父皇一件事。”
“何事?”魏皇预感不好,女儿所求之事,必定与这小子有关。
“他名为秦仲,儿臣喜欢他,非他不嫁,恳请父皇将儿臣许配给他。”拓跋凝认真道。
慕容烨亦下跪,不言不语。
大殿寂静,气氛凝重。
忽然,魏皇怒喝:“你非要气死朕吗?”
她双眸盈盈,辩解道:“父皇,虽然秦大哥没有功名、没有家世,但儿臣就是喜欢他。儿臣已决定,此生非他不嫁!”
“好,朕就给他一个机会。”他气得浓眉竖起,瞪向慕容烨,“你凭什么娶朕的女儿?凭什么娶魏国金枝玉叶的公主?”
“秦大哥……”拓跋凝示意慕容烨开口。
“陛下,草民此生庸碌,文不成、武不就,只好音律。”慕容烨不卑不亢地说道,“草民没有富贵的家世,孑然一身,并无求娶公主的本事。草民凭的只是一颗赤子之心,此生此世,绝不辜负公主!”
水意浓到底有些讶异,他怎么愿意娶公主?
可是,如果他真的喜欢公主,她当然很高兴,祝福他找到今生的幸福。
魏皇冷哼,“一介草民也有胆量娶朕的女儿。”
拓跋凝走过去,与他跪在一起,握着他的手,“求父皇为儿臣赐婚!”
“京中那么多名门公子任你挑,你一个都看不上,反倒要嫁给一个……”魏皇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父皇……”她据理力争,“在儿臣眼中,秦大哥文武双全,尤其精通音律,不输任何一个名门公子。”
“年后,朕就吩咐下去,为公主广选驸马。”魏皇怒道,“退下!”
“儿臣和秦大哥已有肌肤之亲,父皇以为,还有谁会娶儿臣?即便娶了儿臣,也会嫌弃儿臣已非清白之身。”拓跋凝激动得双颊抹了薄红。
闻言,他气得喘息剧烈,差点儿喘不过气。
水意浓赶忙安慰,“父皇息怒。”
拓跋凝指着她道:“她只不过是出身微贱的宫人,只要父皇高兴,便可封她为公主,与儿臣平起平坐。儿臣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为何不可以?再者,秦大哥与她是远房亲戚,父皇能封她为公主,为什么不许秦大哥成为儿臣的驸马?”
魏皇愣住了,困惑地看向水意浓。
“父皇容禀。”水意浓缓缓道,“秦仲的确与儿臣有血缘之亲。”
“凝儿,你先退下,朕问他一些事。”他面上的怒气减了一半。
拓跋凝觉得有了希望,示意慕容烨好好说,便退出大殿。
魏皇不解地问:“翾儿,朕不明白,你是婉儿的女儿,怎么他……难道他是华家子孙?”
慕容烨抢过话头,“陛下,草民并非华家子孙,而是秦国慕容氏子孙。秦仲乃化名,草民真名是慕容烨。”
“慕容烨……”魏皇眯着眼,在记忆中搜寻秦国皇室哪个人是这个名讳。
“他是秦国五皇子。”水意浓补充道,既然秦大哥已经自报家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们是堂兄妹?”他很是讶异,“不过据朕所知,秦皇决意斩草除根,你和翾儿怎会……”
“陛下有所不知。”慕容烨从容道,“当年,父皇知道翾妹妹尚在人世,便派我去墨国金陵查探翾妹妹的下落,顺道查探墨国军政机密。这一去,便是十年。后来,我终于找到翾妹妹,不过翾妹妹是无辜的,我没有把她的行踪向父皇禀奏。之后,她北上洛阳,我一道北上,护她于左右。”
“这么说,你背叛了你父皇?”魏皇不知该说他仁善,还是说他蠢笨。
“可以这么说。”
“这辈子,你不再回秦国?”
“既娶了公主,翾妹妹又在魏国,我自当在魏国,不再回秦国。”慕容烨语声坚定。
魏皇点点头,“先退下吧。”
慕容烨转身离去,水意浓见魏皇陷入了沉思,便没有打扰。
半晌,他长长地叹气,语声苍缓,“翾儿,你堂兄慕容烨相貌堂堂,又出身皇族,和凝儿实是般配,不过……”
她莞尔,“父皇是担心秦皇不会放过堂兄?”
他颔首,“还是你了解朕的心。”
她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过,如果秦皇真的不放过堂兄,凭大魏国的国势与强兵,还怕了秦国不成?”
魏皇朗声大笑,“还是翾儿有魄力。凭大魏国的强兵强将,还保护不了一个驸马?”
“此其一,其二,当年父皇与娘亲不能共结连理,委实遗憾。如今公主和堂兄两情相悦,有情人终成眷属,举案齐眉,恩爱一世,不留下遗憾,也算一桩美事。”
“你说得对,当年你娘亲……朕毕生的憾事便是如此。”
他看着火盆中鲜红的火星,好像看见了心爱的女子,陷入了久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