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墨明亮一人溜出宫,前往松鹤酒楼。
巳时未至,来早了,她只能在大堂坐等。
明媚、甜蜜的笑从唇角滑出来,她丝毫不觉得等人的烦躁,反而笑颜如花。
她不禁想,拓跋泓约自己在这里相见,而且不见不散,是对自己有意吗?
一定是的。
不经意间,她一转眸,看见一人踏入大堂——他俊豪魁梧,一袭白袍衬得他略黑的肤色更黑了,但黑得有气魄、有威仪。在她眼里,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完美无瑕,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凛然气势,让她痴迷不已。
她呆愣地望他,无法回神,直至他行至桌前才惊醒。
拓跋泓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说地牵着她离开了酒楼。
她原以为他们会在酒楼吃点心、饮茶,没想到却是这样。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握着她的小手,她跟着他走,看着他宛若刀裁、冷硬迷人的侧颜,虽然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里,却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她也愿意。
一路走到秦淮河畔,他们进了一家雅致的酒楼,进了一间临河的厢房。
从临河的窗台可以欣赏秦淮河的秀丽风光,此时日光晴丽,碧水、碧树之上一片琉璃光转,明亮耀目。房中颇为凉快,伙计上了茶水和茶点。
“为什么来这里?”墨明亮笑问。
“我们初识在秦淮河,自当来此回味一番。”拓跋泓斟茶,将茶水推过去。
“那日你救了我,之后我来这里找过几次,不过……找不到你……”她羞窘地低了眸光。
“次日我便离开金陵,公主自然找不到我。”他一笑,随口便是一个谎言,“尝尝这里的老婆饼,据说风味独特。”
她拿起一块老婆饼,羞羞地看他一眼,咬了一口,酥软在口,清甜入心。
他黑铁般的眉宇盈满了点点微笑,“昨晚寿宴上看见公主跳舞,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让我震惊的是,公主舞艺精湛、貌美如花。那支舞,是我此生此世见过的最难忘的一支舞。”
墨明亮心中雀跃,却更害羞了,“王爷谬赞了。我也没想到,当日救我的是魏国齐王。”
拓跋泓盯着她的神色,笑道:“公主用匕首割断花结,还说了一番正气凛然的话,让秦国太子无言以对。如公主这般聪慧可人、胆识不小、不让须眉的女子,令人敬佩。”
她抬眸看他,眉目盈盈,撞上他似有深意的目光,缓缓垂下眼睫。
他靠近他,伸手轻触她的唇角,她微惊,心跳如鹿,本能地想往另一边侧过去。
“莫动。”他低沉道,按住她的皓腕,“你嘴角有老婆饼的屑。”
墨明亮没有动,身躯僵硬了一般,秀眸低垂,不敢看他。
从未与陌生男子靠得这么近,她心跳加速,心快要跳出胸腔……他身上那陌生感袅袅拂来,慢慢笼罩了她,她只觉得筋骨无力……
拓跋泓伸臂揽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她靠在他宽厚的肩头,幸福溢满了心;他看着她的笑颜,似笑非笑,有如魔魅。
墨君狂仍然在正殿欣赏冯昭媛的舞,水意浓仍然在偏殿自生自灭,两人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同住一殿,却老死不相往来。
听着正殿传来的丝竹声与琴声,她心如止水。
他要她献舞,她就跳。她已经想好了乐曲与舞蹈,只等那一日的到来。
宫宴前夕,夜幕徐徐下降,戌时,春华殿的宫人来传话,说安乐公主要她去一趟。墨君狂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她闲来无事,便与金钗一起去春华殿。
而在此之前,拓跋泓躲过禁卫的耳目,夜闯皇宫,直入春华殿。
墨明亮正要沐浴,宫人备汤水去了,她一人在寝殿,脱了罗衫,忽然看见左侧闪过一抹黑影,惊得捂住胸口,虽然慌张,却也强装镇定,厉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擅闯本公主的寝殿!”
那黑影走出来,明亮的烛影照亮了他含笑的脸。
拓跋泓闲闲地站定,潇洒至极,橘红的光影映在他脸上,璨璨流光。
“怎么是你?”紧绷的身顿时松懈,她不再害怕,心花怒放地走过去,忘记了自己仅着丝衣,笑得秀眸弯弯,“你怎么这时候来宫里?”
“今晚没什么事,便夜闯禁宫看看公主。”拓跋泓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香肩上,“公主不会怪我唐突吧。”
“我……很欢喜。”墨明亮幸福地笑。
“公主先穿上衣衫。”
她一惊,低眸看看自己的身子,瞬间面红耳赤,脸腮犹如染了西天的云霞那般红彤彤的,更加好看。他取了外衣披在她身上,顺势一揽,她便靠在他身前,他沉声惑人,“一日不见,便觉似有一年那么漫长。”
闻言,墨明亮沉溺在他的柔情里,无法自拔,心彻底沦陷……
拓跋泓的左手碰她的耳垂,温柔得好似温热的汤水抚触紧绷的肌肤,令人全身放松……放松……她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仿佛来到了一个花香鸟语的草地,日光明媚,大片的花海延展无际,芬芳袭人……她缓缓阖目,似睡未睡,小鸟依人似地依偎着他。
“吩咐宫人,叫皇嫂来一趟;然后,让宫人不必伺候。”他低声蛊惑,“公主,照我的话说。”
“好。”她缓声道,秀眸失去了平常的灵气,显得呆滞。
他赞她乖,她举止迟缓,慢慢走到大殿,照着他的话吩咐宫人。
然后,她走回寝殿,他拉着她坐在床榻,揽着她,状若亲密的恋人。
墨明亮安静地靠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渐渐阖上眼帘,好似睡着了,再无知觉。
水意浓来到春华殿,宫人说公主在寝殿,她就进去了,让金钗在大殿等。
寝殿里宫灯暗淡,静如平湖,她略感怪异,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安乐公主躺在床上,闭着眼,好似睡着了。
怎么回事?
水意浓行至床榻前,察看一番,好在公主只是睡着了,只是睡得很沉,她叫了几声,公主没有任何反应。
“公主醒不了。”静谧中突兀地响起一道压得极低的声音。
她身子一震,吓了一大跳,惊悚地回身,看见拓跋泓站在身后,剧烈跳动的心慢慢缓下来,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坐在床沿,轻佻地笑,“公主想见我,我就在这里咯。”
“你把公主怎样了?”水意浓看看公主,公主的情形和金钗好像一样,难道被他弄晕了?
“我只是让公主闻了一种迷香,为我控制,现在不省人事,不过半个时辰后就会醒来,忘记了曾发生过什么事。”他云淡风轻地解释。
“你怎么能这么对公主?”她气愤道,“你明明知道公主喜欢你……”
“我知道公主喜欢我。”
“你利用公主?”
“不能说得这么难听。”拓跋泓轻笑,“有些事,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水意浓愤愤地质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在扬州你不跟我说你是魏国齐王?为什么隐瞒我?”
他“嘘”了一声,示意她小声一点,“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你不愿跟我去魏国。若你跟我去魏国,自然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她冷笑,“你堂堂魏国齐王,为什么潜伏在墨国将军府十五年?十五年可不短,你潜伏在将军府,有什么企图?”
他浓眉微扬,略厚的嘴唇轻轻一扯,“这说来话长了,你有兴趣听?”
她点头,他便说起自己的身世。
拓跋泓的生母是墨国人,颇有姿色,跟随父母在魏国京城洛阳做买卖。没想到,十九岁那年的一日,她守着铺子,遇到了魏皇。魏皇看上了她,强行带她进宫,宠幸了她。她唯有认命,成为魏国皇宫里众多妃嫔中的一个。好景不长,她不擅邀宠、亦不屑争宠,备受冷落,生下四皇子后便被妃嫔谋害致死。魏皇子嗣众多,四皇子拓跋泓自小丧母,又不受宠,能在明争暗斗的宫廷活下来已是万幸。
十五岁那年春,他知道了害死母妃的妃嫔,夜闯那妃嫔的寝殿,杀死了她。这桩血案震惊了朝野,不少朝臣、妃嫔奏请魏皇重重地惩处他,只有少数几人觉得他可怜,替他求情。他的皇祖母觉得他有气魄、有胆识,暗中安排他逃出皇宫,送他到墨国,要他办一件事,若办成了这件事,魏皇就会对他另眼相看,不会追究他犯下的罪责。
如此,拓跋泓以墨国水将军府高管家儿子的身份潜伏在金陵,开始了漫漫十五年的潜伏岁月。
“你皇祖母要你潜伏在金陵办什么事?”水意浓没想到,如今他风光体面,却有一份无母、无父疼爱的悲惨童年,有一份孤独、凄凉的少年岁月,十五岁就要远离故土、亲人,只身在异国他乡打拼,为自己搏一个光鲜的将来。
“确切地说,不是一件事,而是三件事。”拓跋泓勾唇一笑。
“偷《神兵谱》是其中一件?”
“对。窃取墨国军政机密,偷《神兵谱》,掌控墨国漕运。”
“掌控墨国漕运做什么?”
“我是天青帮大当家,便可借此便利,每年私运一些米粮到洛阳。”
水意浓明白了,江南富庶,盛产米粮,魏国缺乏米粮,只能以重金向墨国购买米粮。如此一来,魏国皇族、百姓的生计太过依赖墨国,这让魏国君臣大为恐慌。拓跋泓掌控了漕运,私运米粮到洛阳,以低廉的价格卖给魏国官府,为魏国解决了缺粮问题。
她问:“天青帮解散,魏国缺粮怎么办?”
拓跋泓以无奈的语气道:“墨皇决意将漕运收归朝廷,我亦无能为力。此次来贺,皇兄将向墨皇提出购买米粮一事,竭力说服墨皇以较低的价将米粮卖给我们。”
她不禁想,墨君狂会这么好说话吗?魏国太子有求于人,为什么还在寿宴上使了这么多招羞辱墨国君臣?
他一笑,“即便墨皇不卖米粮给我们,我们也有解决的法子,你无须担心。”
果然如此。水意浓不动声色道:“你潜伏在将军府十五年,想必窃取了不少墨国军政机密,只是到头来得到的是一本假书,你父皇没怪责你吗?”
“这些年,我在墨国苦心经营、如履薄冰,为魏国、为父皇做了不少事,父皇心中明白。虽然我献上的是假的《神兵谱》,不过父皇并无怪罪,还赞我在外十五年、懂事了不少。”
“想必你皇祖母为你说了不少好话。”
“皇祖母已在五年前过世。”提起皇祖母,拓跋泓的眼中浮现一抹如水的悲伤。
“想必你皇祖母临终之前没见你最后一面,也很遗憾。”她不想说安慰的话。
他脸庞沉沉,好像陷入了对皇祖母的追思。
寝殿沉寂,水意浓心中积了不少疑虑、猜测,于是继续问:“你什么时候发现那本《神兵谱》是假的?”
拓跋泓低低道:“我将《神兵谱》献给父皇,父皇龙颜大悦,封我为齐王,还赏了宅邸。”
一朝回乡,封王侯,赏府邸,成为朝中新贵,风光荣耀,是魏皇喜欢的皇子,前途无可限量。
她想象得出来,当时他必定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成就感。
年少时,他长于深宫,并不受宠,为人不知;十五岁离开故土,潜入墨国,直至今年才回洛阳,新封齐王,怪不得水大小姐不知有这号人物。
他平静地讲述道:“后来,朝中萧大将军说那本《神兵谱》是假的,父皇震怒,我诚恳请罪,献上一计,才让父皇消气,免受责罚。”
“这么说,得到了《神兵谱》,你父皇决定打造神兵利器,兴兵进犯墨国。”水意浓揣测道,“打造的时候,萧大将军发现那书是假的,被迫停止,暂缓挥军南下。”
“意浓,你太聪明了。”拓跋泓伸手握她的手,却被她拍开,他淡笑,“你猜对了,父皇毕生的愿望是扫平墨国、秦国,统一四海。父皇决定先行出兵,神兵利器打造好以后立即运至军中,如此,不出三个月,就能踏平金陵皇宫。”
“可是,事与愿违。”她知道他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不会拘泥于儿女情长,“你去扬州,想必是另有目的吧。”
“扬州府是墨国屯兵、防守的重镇,只要扬州府满目疮痍、民不聊生,便不攻自破。”他眼梢的微笑轻淡而森冷。
水意浓惊骇,“扬州蛇鼠出没、热瘟横行,不是意外?”
拓跋泓盯着她,眼神明睿,“不是意外。”
她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你害死那么多无辜的百姓……你怎么能这么做?”
他斜勾唇角,不屑道:“一将功成万古枯,你没听说过吗?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
她气愤地瞪他,他这种人,再怎么讲道理也讲不通的。
他的眼睫冷酷地眨,“还记得我和晋王在扬州交手过吗?”
她点头,他冷冷道:“一场瘟疫,足以毁了扬州城。疫症肆虐,官商逃离,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如若病情得不到有效控制,扬州就变成一座空城,防守的驻军便会受到影响。我军趁机攻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占领扬州,进逼金陵。踏平金陵,指日可待。”
最后两句话,他的语气凛冽如刀锋,仿若野心勃勃、浴血奋战、醉心攻伐的将帅。
那两军交锋、烽烟滚滚、金戈铁马、血腥杀戮的情景,单是想想,就觉得可怖。
水意浓思忖,这是他的抱负,还是墨皇的心愿?
“你没想到,扬州知府很快就向朝廷禀奏病情,没想到晋王会去扬州。”
“更让我料不到的是,你跑了,我和晋王一起去追你,忽然看见我的下属。我知道洛阳出了事,便没有去找你,立即北上回京。”
“发生了什么事?”当时,她猜不到缘由,原来是他火速北上。
“萧大将军发现那本《神兵谱》是假的,父皇震怒,召我速速回京。”
若非如此,当时扬州府的病情不会那么快就控制住吧。
若非如此,只怕现在已是两国交战、战火连绵。
好险!
水意浓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无法克制体内那涌动的潮水。
“你父皇震怒,你献上一计,派人来墨国向太后贺寿,献上假的《神兵谱》,抛砖引玉,找到真的《神兵谱》,是不是?”
“倘若抛砖引玉能引出那本真的《神兵谱》,你的墨皇陛下岂非蠢人?”拓跋泓目色阴沉,“这么多年,无人找得到藏书之地,可见墨皇将《神兵谱》藏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地方。”
“你这次来贺寿,有什么企图?”她轻声问道,心知他未必会说实话。
“让我皇兄来见识一下容二夫人技压群芳的舞艺与举世无双的美貌,顺便领略一下江南的富庶繁华。”他扣住她的皓腕,“我解了你的情毒,你却给我一本假书,这笔账,我如何跟你算?”
水意浓怒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体内的情毒,是你下的,你为我解毒,天经地义!”
拓跋泓陡然使力,拉近她,箍住她的身子,“墨皇生性多疑,已对你起了疑心,你留在他身边,只会自讨苦吃,不如跟我走。在齐王府,只有王妃,没有侍妾、美姬。我保证,此生此世只有齐王妃一人,绝无其他女子与你分享一个夫君!”
此言此语,那般真挚动人,他坚毅的眉宇仿若朗朗乾坤,光明磊落,真心相待,毫无欺瞒。
她轻笑,“这甜言蜜语,齐王还是说给公主听吧。”
“你竟将我的真心踩在脚下?”他捏住她尖俏的下巴,“你不信?”
“男人的甜言蜜语,都不可信。”水意浓挣了挣,却挣不开,“信了,就是自讨苦吃。”
“此时不信,往后你总会信的。”拓跋泓眸色暗沉,目光落在她粉润的唇,似想一口吞下去,“他那般待你,你何必苦守?”
“他如何待我,你知道?”
“你低估了我。”他更收紧了双臂,“看来,在你眼中,只有他英明神武。”
“无论他对我如何,在我心中,他永远英明神武。”
她心慌意乱,他的胸膛、手臂犹如铜墙铁壁,怎么挣也挣不开。这情形,如果让宫人看见了,让墨君狂知道了,必定又是大发雷霆。
可是,他会有什么反应,她已经不在乎了。
日思夜想的佳人在怀,拓跋泓早已悸动不已,思念之情喷薄而出,吞噬她……所有的一切无不是梦中的模样,却比梦中的她清晰、真实、诱人,令人无法克制……他迷恋地看她,将她锁在怀中,她芬芳、甜美的唇近在咫尺,他不再犹豫,吻下去……
却只是擦碰而过,落空了。
水意浓早已警惕他的一举一动,在他低头之际,迅速闪避,避过他的吻。然后,她疯狂地挣扎,扬声叫道:“来人……来人……”
拓跋泓迫不得已放开她,闪入黑暗的角落,快如闪电。
她心有余悸,吩咐进来的宫人伺候好公主,匆匆离去。
翌日酉时,宴开延庆殿。
大殿放置了五个冰鉴,宫人手持大羽扇扇风,裹挟着凉气的风流动开来,带来些许凉快。
除了墨皇、魏国太子一行、秦国太子一行,便是容惊澜、晋王和五位重臣作陪。
魏国太子、秦国太子的身边皆有一位温柔似水、姿容不俗的江南美人作陪,夹菜、侑酒,服侍得无微不至。而墨君狂的身边也有一位佳人,眼风勾人的冯昭媛。
眼见如此,容惊澜不禁担心起来。
一个身段曼妙、妖娆的女子踏进大殿,徐徐走来。
她姿容美丽,玉脸像一朵富丽的月季,娇艳欲滴;那双含烟若雾的眼眸轻慢地睁着,仿若自恃美貌与舞艺,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如此,抵挡得住其魅力的男人,只怕寥寥无几。
她盈盈下拜美貌,抬起眼,妩媚的眼风勾向御案那人,“妾身拜见墨皇陛下、魏国太子、秦国太子。”
“墨皇陛下,这位便是大魏国第一舞伎,香浓。”拓跋泓介绍道。
“果真倾国倾城。”墨君狂赞叹。
“香浓的舞艺,和水姐姐相较,不知谁高谁下?”冯昭媛盛装打扮,亦为一朵艳丽的花。
“那便让她们献舞,一较高下。”慕容焰兴致勃勃地说道,“墨皇陛下,容二夫人呢?为何还不见人?”
“太子稍安勿躁,内子正在准备,想必快到了。”容惊澜温和道。
香浓曼声而语,“香浓误入风尘,虽有魏国第一舞伎的美誉,却远远及不上容二夫人,嫁得一个好夫君。”
墨君睿的语声清润如水,“若香浓姑娘愿意,可留在本王王府,一世衣食无忧。”
她缓声娇柔,“听闻晋王府美姬无数,敢问王爷,王爷视香浓为舞伎,还是侍妾?抑或只是好心收留香浓?”
他风流一笑,反问道:“香浓姑娘想本王视你为什么?”
香浓笑得更灿烂了,“王爷取笑妾身,妾身不依。”
恰时,大殿门口好似一暗,他转眸望去,墨君狂亦同时看过去,其他人纷纷转头——大殿外站着一个女子。
若说香浓是一朵火红的月季,她便是夜色笼罩下神秘的白莲。
众人惊奇,为什么水意浓如此装扮?
一头青丝没有任何华美的装饰,清汤寡水地披着,仅用白丝带束着。水意浓着一袭纯黑薄纱长裙,只有单薄的一层,雪白的娇躯若隐若现,腰肢纤细,双腿修长,效果真真不错。发黑,衣黑,只有脸和手是白的,如此,那张清媚的脸更惹眼,动人心魄。那双乌沉沉的眸子黑白分明,没有勾人的眼风,宁静如平湖,只有潋滟的波光,令人无法抵御那种与世无争、纤尘不染的美。
见她如此装束,墨君狂怒气骤起,无处发泄。
她存心穿成这样,是不是?
水意浓与香浓并肩而站,香浓没想到墨国擅跳舞的女子竟然是不食人间烟火、天仙般的女子,装扮如此简单,却又如此魅力,又妒忌又不甘,那种感觉,像是未曾比试就输了气势。
“妾身水意浓拜见陛下、王爷。”水意浓款款屈身,柔声道,“拜见魏国太子、秦国太子。”
魏国太子、秦国太子皆目不转睛地看他,前者两眼放光,后者神态沉着。
墨君狂阴鸷地盯着她,若无贵宾在此,必定喝令她回去更衣,或是把她扛回去。
冯昭媛轻靠过来,倚着他,拉拉他的明黄广袂,他才回过神,缓了面色。
“貌若天仙,当真美得不得了。本太子看多了美艳女子,如她这般纤尘不染的女子,倒是头一回见。”拓跋浩对身边的拓跋泓笑眯眯道。
“墨皇陛下,不如让她们献舞吧。”拓跋泓提议道,示意皇兄稍安勿躁。
墨君狂点头,克制着怒火。
香浓见两国太子对她兴致高昂,心中憋着一股气,“不如你先。”
水意浓一笑,“不必,琴师会奏一支曲子,你我同时照曲调来跳,想跳什么便跳什么,即兴发挥,只要与曲调相合便可,可好?”
这个主意够新奇,香浓没有异议。
众人期待着乐曲的奏响,期待着她们与众不同的舞。
四个乐师坐在一个角落,领头的是秦仲。熟悉的乐曲奏响,曲调高扬、悦耳,是《逐梦令》。
水意浓跟他打过招呼,就奏安乐公主跳舞所用的乐曲。
倒不是她想以此将香浓比下去,只是想跳一支独特、糅合古典与现代的风情舞蹈。
她还没开始跳,香浓反应很快,率先跳起来,扭着腰肢,伸展手臂,展现出肢体,舞出最勾人的姿态。
可以说,香浓的舞蹈功底很深,对得起魏国第一舞伎的美誉。
在陌生的乐曲中,她应付自如,抓住曲调的特点,舞姿流畅而柔媚,一举手、一投足皆深具古典舞的美感。而且,她不忘表情的配合,不忘眼波流转,将眼风演绎得恰到好处。
水意浓的舞姿与香浓相差很大,在古香古色的韵律中跳火辣的现代风情舞……扭腰,挺胸,曲腿,各种舞姿无不动人,眼眸微眯,让眼神变得魅惑……她踩着韵律,松开长发,咬着白丝带,低着头,美眸抬起,流波潋滟,魅惑众生……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拢着那张小小的脸,使得她更为神秘……
原本,所有目光都汇聚在香浓身上,现在慢慢地就转移到水意浓身上,一眨不眨地赏舞。
墨君狂的面色越来越阴霾,乌云滚动。
香浓惊诧不已,却不甘心输给她,更卖力地跳,使尽浑身解数,赢得众人的目光。
乐曲一变,是《征服》。
水意浓跳到秦国太子宴案前,扭着腰,双手抚头,慢慢往下,嘴唇微张,双眸放空,手抚着脸,滑到身前……
拓跋浩定睛看她,痴呆了似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喉结上下滚动。
拓跋泓亦看她跳舞,早已心潮澎湃。
她的手继续往下……接着,她腿微曲,慢慢跪在宫砖上,富有韵律地摇头晃脑,使得长发乱糟糟的,蒙着脸,更为魅惑……她时而跪着,时而坐着,以各种舞姿跳着充满风情的舞,让两国太子挪不开眼睛……
容惊澜、墨君睿看着她在两国太子面前跳舞,虽然见怪不怪,却担心她跳这支舞的后果。
然后,水意浓转移到御案前,看见冯昭媛软绵绵地挂在墨君狂身上,拿着酒樽喂他饮酒,顿时,血气上涌,气不打一处来。
墨君狂气得全身僵硬,宛如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怒火烧得他行将失去了冷静。所幸冯昭媛不停地安抚他,劝他稍安勿躁,他才没有发作。
她也没想到水意浓竟然跳这种古怪的舞,这不是对观舞的男子说:来吧,来宠幸我吧?
水意浓清冷地笑,跳得更起劲了,以从未有过的力道跳着,在宫砖上滚来滚去,做出各种好看舞姿……
墨君狂,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受你摆布!
最后,她缓缓站起身,正要跳最后一组动作,忽然左胸剧烈地痛起来。这剧痛毫无预兆地侵袭而来,她软倒在地。
墨君狂大惊,立刻站起身,冯昭媛眼疾手快地拽住他,低声道:“陛下不能去。”
是啊, 在外人眼里,她是容惊澜的二夫人,他怎能去?
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容惊澜奔过去,扶抱着她。
水意浓虚软地靠着他的手臂,一口鲜血溢出嘴角,面色煞白,与嘴角的血迹相称,分外的惊人。
两国太子皆是震惊,问怎么会这样。
“内子旧疾复发,身子不适,今日献舞实是勉强为之,还望二位太子海涵。”容惊澜致歉道。
“无妨,无妨。”拓跋浩亦有些担忧,“快传太医来瞧瞧。”
墨君狂眼神滚热,对宋云道:“传徐太医。”
水意浓捂着左胸,轻声道:“不必了,谢陛下……我没事……扫了二位太子的兴致,是妾身的错。”
他见她捂着左胸口,隐隐猜到,她之所以剧痛、吐血,想必是那日那一脚伤了她,没有及时诊治。今日跳舞,动作太大,牵动了左胸的隐伤,以致吐血。
拓跋浩大袖一挥,“千万别这么说。美人抱恙在身,还为本太子献舞,本太子万分荣幸。”
慕容焰笑道:“二夫人这支舞,本太子大开眼界。本太子喜欢!容大人,你好福气。”
容惊澜淡淡一笑,扶她回到宴案,吩咐宫人斟一杯茶来。
水意浓看向香浓,香浓站在一侧,备受冷落,面色冷冷。
“二人同时跳舞,各有千秋。二位太子更喜欢谁的舞?”墨君睿闲淡地问。
“香浓的舞,本太子看得多了,容二夫人的舞虽然古怪,但非常有趣,本太子喜欢。”拓跋浩别有深意的目光射向水意浓。
“英雄所见略有,本太子也喜欢。”慕容焰的微笑也别有意味。
“那可否说,二夫人技高一筹?”墨君睿一笑,如夏夜碧湖里的水月,波光粼粼,月影溶溶。
两国太子不约而同地颔首,香浓眼见如此,美眸中的冷意与不甘更分明。
容惊澜清润道:“容某倒觉得香浓姑娘舞艺不俗,不以古怪取胜,稳中见真功夫。”
墨君睿清朗道:“本王的想法与容大人不谋而合,不知皇兄有何高见?”
墨君狂正与冯昭媛耳鬓纠缠,听到这话,便举眸看向香浓,似笑非笑道:“依朕看,香浓技高一筹。”
“陛下,为何?”冯昭媛柔声问道。
“香浓第一次听这乐曲,跳得如此出色,着实不易。”他揽着她,将一小块瓜果放入她口中。
水意浓的心头落满了雪,倒不是因为他的“高见”,而是因为他与冯昭媛当众卿卿我我。
墨君睿让五个重臣说出各自的看法,最后,水意浓比香浓多出两票。
水意浓并不想要这虚名,只想以这种方式气墨君狂——既然他要她献舞,那么,她就遵从圣旨,跳给别国太子看。
墨君睿朗声道:“秦国太子说过,只要容惊澜二夫人献舞,太子就献上一份重礼,不知这份重礼有何惊喜之处?”
慕容焰深深地笑,“本太子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他身边的侍从退出大殿,很快就回来,却带着一个女子进来。这女子大约三四十岁,面容憔悴,却依稀可见年轻时候姣好的姿容;她身穿浅蓝锦衣,畏畏缩缩,惊恐地看着四处。
墨君狂黑眸微睁,眼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即消失无踪。
墨君睿亦是惊诧,没想到此生此世还会见到她。
“墨皇陛下应当认得她吧。”慕容焰略含笑意。
“她是……庆阳公主?”墨君狂犹疑道。
“正是墨国庆阳公主。”慕容焰对那女子道,“庆阳公主,这位是墨皇陛下,也是你皇弟,还不拜见?”
“墨皇陛下?”庆阳公主怔怔地望着御案那人,好像在回忆,又像在研究,手捂着额角,认真地想着什么。
“庆阳公主是先皇的女儿?”水意浓轻声问,看这个庆阳公主的神色,貌似脑子不太清楚。
容惊澜低声说,庆阳公主原为庆阳郡主,名为墨云曦,乃宗室女,父母早逝,只剩下她一人。大约二十年前,秦国有挥军南犯之意,先皇念及国库空虚,不愿迎战,决定以和亲之计令秦国打消南犯的念头。当时,庆阳郡主年方二八,出落得端柔毓敏、天姿国色,被选定她为和亲人选。她父母早亡,无依无靠,无力抗争,只能任凭先皇摆布。于此,先皇认她为女儿,封她为庆阳公主,许嫁秦皇。
秦皇已过不惑之年,见了庆阳公主,便被她的美色迷住,打消了南伐的念头,墨国得以顺利过了这一关。
水意浓明白了,古来公主和亲再平常不过。女子的命运便是如此,被父兄操纵,无法自主。可是,时隔多年,秦国太子为什么送庆阳公主回来?
墨云曦的面色苍白如纸,似有病色,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她指着御案那人,歪着头,狐疑道:“他是墨皇陛下?”
“他就是墨皇陛下,此处是你故土,金陵。”慕容焰的语气颇有引导性,“你不是日夜想着回故土吗?本太子带你回来了。”
“太子,庆阳公主嫁往贵国,贵国先皇册封她为贵妃,宠爱有加。三年后,贵国遣使来报,庆阳公主病逝,这又是怎么回事?”容惊澜扬声问道。
“容大人有所不知。”慕容焰缓缓道来,“十七年前,先皇病逝,膝下三子,皆非帝王之才。我父皇乃先皇胞弟,英明神武,先皇便传位于父皇,以保我大秦国之长治久安。先皇病逝后,庆阳公主伤心欲绝,誓要为先皇殉情,父皇数次苦劝、多番相救,才留得她一命。不过,经过此番折腾,庆阳公主气弱体虚、落下病根,神智还有点不清。先皇可怜她孤苦无依、又落得如此下场,便对外宣称病逝,葬入先皇妃陵,实则命可靠的宫人照顾她,希望她慢慢好起来。庆阳公主乃情深之人,对先皇追思太过,以至于病情没有好转,十几年来一直如此,神智不清,很怕生人。”
此番言辞,饱含对庆阳公主的同情、怜悯,让人感动。
水意浓心想,这么说,庆阳公主神智不清,疯了?可是,即便再怎么思念夫君,也不至于神智不清呀。这太奇怪了。
“原来如此。”容惊澜感激道,“这十几年,多亏秦皇与太子照料庆阳公主,否则今日庆阳公主也见不到亲人。”
“庆阳乃我大墨国公主,得以回归故土,乃太子功劳。朕敬太子一杯。”
墨君狂举起酒樽,慕容焰亦含笑高举酒樽,一饮而尽。
庆阳公主忽然笑嘻嘻地指着御案那人,“本宫想起来了,他是大皇子……嘿嘿……”
他吩咐宋云,“带庆阳公主到慈宁殿,想来母后会很高兴。”
宋云恭声道:“是,奴才这就去。”
他走下来,扶着庆阳公主,“公主随奴才来,奴才带您去逛逛御花园。”
“御花园,好哦……有鲜艳的花,还有蜜蜂、蝴蝶……好呀好呀……”庆阳公主拍手欢笑,兴高采烈地去了。
“这份重礼,的确惊喜。太子有心了,本王也敬太子一杯。”墨君睿笑得潇洒。
“王爷客气了。”慕容焰笑得豪迈。
水意浓有些感伤,不由得思忖,如果秦国没有送庆阳公主回来,墨国绝不会知道她在秦国的状况,不知她是生是死,也不理她的生死。即便她在异国他乡没有死,墨国也不会关心她的死活,因为,嫁出去的女儿,便如泼出去的水。再说,她根本不是先皇的女儿,只是宗室女。先皇早已驾崩,墨君狂怎么会想起二十年前曾有一个公主远嫁他国?
从来女子皆如此,身似浮萍,命如漂泊。
拓跋浩站起身,道:“墨皇陛下,香浓乃大魏国第一舞伎,本太子将她献给墨国。无论是陛下要了她,还是在场诸位对她心生怜惜,本太子皆无异议。还望陛下笑纳。”
此言一出,墨国君臣颇为惊讶。
“太子客气了。”墨君狂扬眉一笑,不显喜怒,“朕一向不喜美色,后宫妃嫔寥寥。皇弟,诸位爱卿,若你们对香浓有怜惜之心,便领了太子的美意。”
“皇兄,臣弟府中舞伎如云、佳丽无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如若香浓愿意,晋王府的大门敞着,随时可来,府里的管家会悉心安排她的起居。”墨君睿不羁地笑。
此言再明显不过,看香浓的意愿,他没有领受魏国太子美意的意思。
容惊澜和几位重臣不是说不喜美色、就是说府中侍妾已多,魏国太子的美意,只能心领。
因为,陛下不领,他们怎敢领?
拓跋浩以散漫的语气道:“皇兄,看来墨国君臣见惯了美人,香浓如此美人,他们看不上。”
拓跋浩面有不悦,道:“看不上也罢,不必强人所难。”
香浓孤零零地站着,面容冷肃,美眸微垂,像是被人丢弃的一袭华美的旧衣袍,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