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志刚早已和家里断了联系,那时候小弟还没有结婚。也许就是小弟的孩子?可是他们怎么知道的我在这里啊?
他上前拉起刘贵枝孩子的手,亲切地问:“告诉我,你姓什么?”
“我,我姓刘,我叫刘高兴。”
为了叫孩子在这个沉闷的家庭里活得开心,刘贵枝他们给孩子起名叫高兴,离婚后刘贵枝将姓氏改为了刘姓。
哦,这么说不是小弟的孩子,那他们是谁呢?莫志刚疑惑不解。
“我是莫志刚,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莫志刚问道。
“我们就住在这里,我叫刘高兴,我妈叫刘贵枝。”高兴抢着回答。
刘贵枝?是刘贵枝的孩子?莫志刚惊愕地望向刘贵枝。
刘贵枝转过身去,用手捂住嘴巴,努力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看来是她,那身材的轮廓像她,莫志刚打量着刘贵枝。
莫志刚请他们到屋里说话“哦,进屋,快进屋!高兴,快扶你妈妈进屋说话!”
从刘贵枝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莫志刚大致知道了她的遭遇。他的心情很沉重,不知道用什么话语安慰她更合适。
“过去的,就叫他过去吧,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开始你全新的生活,忘掉过去,好好活着,把孩子抚养好!人都说有子万事足啊。你看你这大儿子多好啊!高兴多懂事啊!为了孩子,好好活着。”莫志刚语重心长地劝说她。
刘贵枝点点头。她始终在低着头说话,她不敢抬头看他。他是她年轻时候的偶像,她暗恋他多年,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只要想起他,她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她真的不想叫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若不是高兴补课,她真想一直回避他。
“高兴补课的事就交给我好了,每天晚上吃过饭就叫他过来找我。哦,高兴,你的课本带来了吗?”莫志刚问道。
“带来了。”高兴麻利地拿出课本。
“哦,讲到那里啦?”莫志刚接过课本翻看。
刘贵枝悄悄来到了屋外边,她需要平复一下心情。
冬天寒冷的夜晚,村路上静悄悄的,没有行人。刘贵枝就徘徊在这里。
可以不用掩饰啦,让泪水肆意流淌吧!
她扶住一颗树干,呜呜地哭起来。
多少年来,咽下去的眼泪都可以汇成河了,她已习惯了忍。
她对谁宣泄啊?和丈夫早已吵够了,她又没有什么可以倾诉的人。父母那边不能,这边没有亲人,所以只好忍,打掉牙都要咽下去。
她在哭命运对自己的不公。为什么?为什么这倒霉的事都叫自己摊上啦?这十年,这十年自己过得是什么日子啊?人生有几个十年啊!
她的父母也是在这期间先后过世的。他的父亲干活的时候突发脑出血,两天功夫就走了。她的母亲一股急火得了肝部恶性肿瘤,几个月也走了,抛下了孤零零的她。打那时候开始,她是真真正正地无依无靠了。
身心疲惫的她,这时候太需要有个臂膀靠一靠了,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样子,目前的境况,哪会有可靠的肩头让你靠啊。
所以,她想明白了,只有靠自己来给儿子撑起一片天了。劳动中她比任何人都多付出,为的是能评上一等的工分,家里鶏下的蛋,她都舍不得吃,攒起来到矿上偷偷卖给那些挣工资的人。这还要提心吊胆,被发现了要按投机倒把治理。
劳累加上营养不良,在无声地摧残她的身体,她已经明显地未老先衰了,不到四十岁的人,面部已经有很多皱纹了。
每当她拿起镜子,看到镜子里那个黑瘦疲惫的自己的时候,她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哎,老啦,老啦!丑死啦,丑死啦!没个看啦!
遭遇太多不幸,她的心已死。她感觉到自己对一切都很淡然了,麻木了。可没想到,见到莫志刚的那一刻,她的心竟然狂跳不止。那时候,她说不出一句话,她感到无比的委屈,就是想哭,想靠在他的肩头上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看样子他还是一个人过?哎,也够可怜的,他也不容易啊!哎,这人啊,活着可真是不容易啊!刘贵枝感叹。
高兴补完课,刘贵枝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他谢过莫志刚,领着高兴离开了铁匠铺。
望着刘贵枝远去的身影,莫志刚的眼前浮现起十年前的画面。
夏日的田野,一望无际的绿色中,一抹淡淡的粉红跳跃闪烁……那是一个穿粉红色衣服的姑娘,她身姿婀娜,两条油黑的大辫子搭在胸前背后。
河边的柳树下,那个粉红色悄然滑过,留下的是那香气诱人的午餐和沉甸甸的情意。
同样是在河边的柳树下,那个粉红色面带羞涩,可她的眸子热情火辣。她在大胆地表白,她在勇敢地追求爱情。
她,遭到了回绝。可怜的她含泪默然离去。夕阳下,那抹粉红慢慢消失在绿色的尽头。
多么善良姑娘啊,老天怎忍心叫她遭此厄运。
对不起啦,贵枝,如果当初我不回绝你,你一定不会是今天的样子。可我,我的的政治身份怎可以奢望爱情,你嫁给我是会受到拖累的。我,怎忍心拖累你啊?
哎,莫志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鉴于莫志刚的表现,大队向公社递交了摘帽申请,准备给他摘帽,如果能批下来,他们准备安排他到大队的小学任教。
大队的高书记在力主这件事,他是个很睿智的农村基层领导干部,因为自己只读到初中毕业,他很羡慕有知识的人,很爱惜人才。
这件事对于莫志刚来说,真是天大的好事啊,无异于获得新生。
只是他还不知道这样的消息,在没有批下来之前,这件事情是不能对外宣布的,这是组织原则。
邻居杀年猪,送给刘贵枝娘俩一块五花肉,刘贵枝准备好好包一顿酸菜馅的饺子,好久没粘荤腥了。
她要多包一些,叫高兴给莫志刚送去一些。这多天,莫志刚天天在给高兴辅导作业,高兴已经磕磕绊绊地跟上了老师讲课的进度。刘贵枝很感谢莫志刚对她们的帮助。
她叫高兴早一点过去,要赶在他吃饭之前送过去。
那一天,莫志刚收工直接到了大队的小卖店,他要购置一些日用品。回来的时候,他看到高兴哆哆嗦嗦地站在他铁匠铺的小屋前,手里提着东西。
“哎呀,高兴,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啊?等多久了?看你冻得,快进屋!”。莫志刚心疼的急忙去开门。
高兴进到屋里把装饺子的饭盒放到莫志刚的小炕桌上。
“我妈包的酸菜馅的饺子,叫我给你送过来,她说早一点过来,来晚了,你就吃过饭了。莫大爷,你快吃吧,可好吃了。”高兴搓着冻红的双手笑眯眯地说着。
一股暖流从莫志刚的心底流过。多少年了,有谁会这样的关心自己呢?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啊!
“哦,谢谢你妈妈啊,我最爱吃酸菜馅的饺子啦!”他坐到了炕桌前:“高兴你也坐,你吃了吗?”。
“我吃过了,你快吃吧,莫大爷,一会就凉了。”高兴打开装饺子的饭盒。
莫志刚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到口里,“啊,真香啊!好吃,好吃啊!”
吃着、吃着,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起沈阳的那个家了。想起自己午夜加班之后,顶着风雪回来的时候,张媛给他端上刚煮好的热腾腾的酸菜馅饺子的画面;想起张媛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吃饺子的情景。她知道他爱吃酸菜馅的饺子,再忙,她都会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她包一次。
如今,这温馨的家没有啦,张媛也另嫁了他人,曾经美好的一切,已经随风逝去。
想起沈阳的家,他就又想起中奇。
可怜的孩子,爸爸对不起你啊!这么多年了,爸爸没能去看你,你不要怪爸爸啊,爸爸现在是身不由己啊!
孩子,等爸爸自由了,爸爸会立刻去看你。爸爸会给你带去你喜欢的玩具,爸爸会陪你好好玩一会。
我想啊,你妈妈也一定没有去看你,这你不要怪她,她一直以为爸爸在你身边陪着你。你妈妈她并不知道我的处境,如果知道,她一定会去看你。
中奇啊,爸爸妈妈永远爱你!你好生安息吧,我的好孩子。
1971年的春节到了,知青们都回城过年去了。
美花和小杜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初三就赶回来了。
春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也是莫志刚最郁闷的日子。一个人的春节怎么过都没有年味,他无法使自己高兴起来。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沉寂了几天的村里的广播喇叭响起来了。
“美花回来了,呵,美花回来了!”他终于高兴起来。他披上大衣来到外边。
“社员同志们,过年好!五道湾大队,无产阶级宣传站,本站现在开始第三次播音……”广播喇叭里传来美花亲切的声音。
听到这亲切而熟悉的声音,莫志刚热泪盈眶,啊,啊,我不是一个人过年,我不是一个人过年啊!今年过年,有我的女儿美花陪着我啊!
他走到高音喇叭近前,他是想听得更清晰一些。
他忽然想起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屋子里是非常冷的,她们刚刚回来,需要生炉子取暖,她们一定没有劈柴。
他回到屋子里,找到一个作废了的铁桶,将自己用的劈柴挑了一些装进去,又放了几块引火用的油毡纸和干枯的细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