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花站在车门前边大声嘱咐着。
乘车的人并不多,她们都找到了座位。春花坐在靠窗的位置,她调皮地将结霜的车窗玻璃用嘴里的哈气化开一块,结果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喊张媛过来看,原来她发现了那个问路时遇到的戴狗皮帽子的人。
莫志刚在距车站不远处的窝棚边,目送着张媛母子的离去,霎时间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这一别,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
他长叹了一口气:再见了张媛,我的爱人!
张媛透过模糊的玻璃窗,看见那个人一直望向车子行驶的方向,直至汽车远去。张媛心想,看来是车里有他送行的人啊!她哪里知道他就是在为她送行。
张媛她们离开了,美花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妈妈没过来的时候,她每天忙忙活活的也就没顾得上想家,可这次妈妈来去匆匆的探视,一下子唤起了她思家的欲念。
她像失了魂一样,做什么事情都心神不定的样子。
她想透透气,她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口。
室外的北风很大,美花站在风里,任凭寒风吹打着她。她需要快点振作起来,晚间的播音马上又要开始啦。
大队部的左隔壁是大队的卫生所。那里的两位赤脚医生,美花和他们还算熟悉,卫生所忙不过来的时候,美花和小杜过去帮过忙。
卫生所什么时候最忙呢?就是采购进来青霉素的时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村民们都相信青霉素能治病,在他们看来,这青霉素就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只要闻讯所里有这种药,他们便都会不顾一切地涌过来。
五道湾的人只要看到卫生所的门口排起了长队,就知道卫生所里肯定进了青霉素。
村民们会编造各种理由要求注射青霉素,两个赤脚医生怎么解释劝说都不管用。
他们的理由也不能说全是编造,他们中很多人因长期劳作,生活环境艰苦,或多或少都患有一些和炎症有关的疾病。
既便如此,又劝说不了,那就用吧。两个医生忙不开,就喊来隔壁的小杜帮忙,美花到大队来了以后,便将美花也喊过去帮忙,主要是帮他们看住皮试的时间,观察有否过敏现象。
莫志刚从卫生所里走了出来,看到美花站在寒风里,不由自主说了一声:“这么冷的天,你没穿大衣,这么站着,会感冒的,快进屋!”
美花一开始没认出他,听声音,她感觉到是他,因为这里只有他的普通话说得最好。
美花想说声谢谢,可她却惊得张开的嘴巴合不上了。
只见这人,头戴个大狗皮帽子,只漏两只眼睛。这不是春花说的那个“哑巴”吗?
“他,是老莫吗?”春花称之为哑巴、妈妈问路时遇到的那个人是老莫吗?
还有,自己送妈妈走的时候,发现在车站附近的窝棚旁边久久站立着的一个人,也是这身打扮,他一直目送着车子的离去,自己都离开了,他还站在那里。难道那个人也是他?
可他为什么不说话?他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守候在那里为谁送行?
美花百思不解。
嫁到他乡十年的刘贵枝,还不到四十岁,可看上去却像个老太婆。
这些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叫一个喜欢幻想、渴望爱情的年轻浪漫的美丽女子如此这般变化?李医生娓娓道来了。
“她嫁给的是二楞媳妇的外甥,这你知道吧?”
“哦,这我知道的。”姜医生回答。
“那个人是离过一次婚的,刘贵枝和家人都是清楚的,但考虑到对方虽然是离婚的,可并没有孩子,加上刘贵枝年龄也大了,家里出身又不好,就应下了这门婚事。
刘贵枝本人其实是不情愿的,她看好的是老莫,可老莫可能是考虑自己的身份,回绝了她。这你知道吗?“
“哦,有这事?这我还真的不知道。”姜医生摇着头,一脸惊讶的表情“刘贵枝内心备受打击,伤心至极,心如死灰,麻木地嫁给了这个男人。没想到这男人是却是有病的,你猜,这男人得的是什么病啊,你猜猜?”
“这,这病可多去了,这不好猜……什么病啊?”姜医生问道。
“这男人啊,那方面不行。头一个离了其实也为这事。”
“哦,是这样,那后来……哎,不对啊,那他们怎么有的孩子啊?”姜医生发现了问题。
“听我慢慢说啊。刘贵枝懂事孝顺,她没有把这事告诉父母,怕他们为她担忧。她想,既然已经结婚了,那就将就过吧。
那个男人在铅矿工作,家里的父母年龄都大了,刘贵枝一边照顾他的父母,一边到生产队干活,每天很辛苦很劳累。累了也就不想那么多了,刘贵枝也认命了。就这样,头一年两人还相安无事,虽不和谐可也没有吵闹。
那家的老人并不知道儿子有病,急着抱孙子,经常会在两人之间唠叨,无形中增加了两人之间的烦恼,本来这婚姻就没有感情基础,两人就此开始别别扭扭。
刘贵枝在队里上工,有时候大家在一起免不了说个笑话什么的,那男人知道了就怀疑她生活作风有问题。到后来发展到只要刘贵枝和男人说话,就一定是和这个男人有问题,吵架成了家常便饭。
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她男人吃醋又不讲道理,大家不爱惹事啊,所以村里的男人,见了刘贵枝都不敢和她说话。
刘贵枝就这样憋屈着过着日子,委屈也不敢和父母说,怕他们承受不了。父母已经很难,不能再给它们添乱了,一个人扛吧。
她开始变了,整天郁郁寡欢,人们见不到她的笑容。这种情绪日积月累,吞噬了她的的容颜,也消散了她浪漫的情怀。她原来爱看小说,很有小资情调,很浪漫的一个人。
“哎,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啊?”姜医生叹了一口气,又一次问到孩子。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男人的事,不知怎么被村里的个别人知道了,就有那么个缺德的货,打起了刘贵枝的主义,他经常在刘贵枝面前说些下流的,挑逗性的话语。
这人是那个生产队的队长,借一次分配农活的时候,她将刘贵枝骗到玉米地里,他强奸了她。
这种事声张开来,哪还有脸面活着?人们会怎么看,还不得认为是刘贵枝守不住。所以,就当吃个哑巴亏。
以后,刘贵枝处处躲着他,那人并不死心,还总是缠着她之后,刘贵枝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回纸里包不住火了,刘贵枝只好和丈夫说了。
他丈夫把那人恨恨揍一顿之后,回头竟不允许刘贵枝打胎,他家没后,他想留下这个孩子养着,对外人就说是自己的孩子,因那个缺德货并不知道刘贵枝怀了他的孩子。
刘贵枝生下了一个男孩,母爱使然,她对这个孩子疼爱有加。
孩子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他丈夫的内心也是越来越纠结起来。
孩子会触动他愤恨的神经,他的斜火会顿时升起,这时候,老婆孩子都是出气筒了,锅碗瓢盆顺手摔,家里经常一锅粥。
刘贵枝悲愤到极点,有时候真想一把火烧了这个家,这哪里是家啊,这分明就是地狱。
可看到孩子,她的心就软了下来,自己不能有闪失啊,孩子怎么办,孩子离开我,还不得叫那个混蛋折腾死,为了孩子,我也要好好活着啊。
那男人经常在家里施暴,刘贵枝经常是旧伤没好又添新伤,孩子也变得越来越懦弱胆小、敏感。
为了孩子,她不能再忍了,原先主要考虑怕自己父母上火,才忍了那么多年啊!可现在,父母已经先后病故了,她父母是去年离世的。再加上已经是忍无可忍了,她决定离婚。
颇费一番周折,她终于离开了了那个地狱一样的家,为离婚,她道出了孩子的身世,孩子自然就归了他。“
“哎呀,太不幸啦!”姜医生感叹。
“哎,是啊!”李医生也扼腕痛惜。
刘贵枝的孩子转到了五道湾小学读书。
由于前段时间父母闹离婚,这个孩子的学习受到了影响,课程跟不上。
刘贵枝很着急,有人叫她去找老莫帮助补习,因为此前老莫帮助过别的孩子补课,效果很好。
傍晚时分,刘贵枝带着儿子来到铁匠铺的门前,望着莫志刚屋里桔黄色的灯光,她的心不由自主怦怦跳动起来。
一别十年啊,他还会记得我吗,他还能认出我吗,他会帮我吗?
她犹豫着,紧张着,几分钟的时间过去了,她始终没有勇气敲响那扇门。
算了,还是找别人吧,她打了退堂鼓。
他拉着儿子的手要离开,儿子却死死地站在那里不动地。
“妈妈,为什么要走?”儿子不解地问她。
“哦,你莫大爷……他不在家。”她含混地编造理由。
“你怎么知道他不在家,你还没有敲门呢?”儿子说完径直往门口走去。他有补习的愿望,前几天生病的时候他又耽误两节课。
刘贵枝慌忙去阻拦,可是晚了,儿子已经敲响了那扇门。
门被打开了,莫志刚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母女。
“哦,你们找谁啊?”莫志刚果然没有认出她。
刘贵枝没有吭声,眼睛里瞬间灌满泪水。
“你是莫大爷吗?”孩子问道。
不知是孩子说错了,还是莫志刚没听清,反正莫志刚听到这个孩子在问“你是我大爷吗?”
莫志刚顿感惊讶,难道是小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