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黛丽走后,基努就起床了。做了个三明治, 煮了一壶咖啡, 简单的吃了早餐。
半小时过去,她没回来。
一小时过去, 她仍没回来。
给她打电话, 床头柜里传出铃声,打开抽屉,她没带移动电话。
他犹豫片刻,放弃了打给她的保镖或是助理询问她行踪的念头。
这是基努第一次来她的曼哈顿新公寓, 中城区公寓比上东区公寓面积要大一半,有主卧次卧,主客厅中客厅, 次卧现在改成了儿童房,摆了两张儿童床, 小床围幔、小枕头、小毯子一应俱全, 儿童床的上方挂着颜色鲜艳的玩具, 墙边的多斗柜顶上放着婴儿监视器, 包装盒还没有打开。
他挨个拉开多斗柜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小婴儿的衣服,各种纯色的棉质小衣服,浅蓝色浅绿色浅粉色纯白色;盒装的小袜子、小手套,不同尺寸的棉质的小帽子,成打的细棉纱小手帕;一整个抽屉的各种婴儿用品, 婴儿油婴儿面霜婴儿湿疹霜婴儿爽身粉婴儿沐浴液婴儿洗发水婴儿电动理发剪婴儿指甲钳纸芯棉签婴儿湿巾婴儿手指牙刷。
多斗柜旁边是几箱s码m码的婴儿纸尿裤。
两辆儿童手推车。
她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就差孩子了。
自从她回了美国, 还没提到过孩子的事情。似乎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提一下, 大部分时候假装这个即将来临的新生命不存在,很有点奇怪的回避问题。
基努也并不知道“正常的夫妻”是怎么讨论孩子问题的,但他们现在的状态,明显“不正常”。
不过,本来他俩之间的状态也就不太“正常”。
所以大概是没有现成的模板可以学习的。
他坐到中客厅的沙发上,点了根烟,随手拿起桌上的书。
奥黛丽极少会不按说好的时间回来,她是很有计划总能按照时间表做事的那种人。他们通常同出同进,即使是有演唱会的晚上他没去演出场地,她也会在演唱会结束后很快回酒店,不会让他等太久。
她7点多出门的,说好了半小时,应该8点之前就回来。
但现在,已经10点了。
基努有点心神不定,虽然手里拿着书,但一直没注意到底是本什么书。
又过了一会儿,10点半,一个陌生号码打了个电话给他,“基努,奥黛丽晕倒了,现在在纽约大学医学中心。”
“她怎么了?”基努居然还挺镇定。
“还不知道。她在急救车上醒了,然后呕吐了一次。她体温有点高,但不是高烧。”
“我知道了,谢谢你,爱德华,我马上过去。”
奥黛丽不喜欢医院。
没人喜欢医院。
医院意味着病痛、各种病菌、消毒水的味道、和各种没完没了的测试、检查。
基努找到病房的时候,奥黛丽醒着,躺在病床上,爱德华·诺顿坐在床边的靠背椅上,正轻声跟她说话。
阿历克斯在门边的塑料座椅上坐着,见他过来,对他点点头,站起来,轻敲几下门,推开虚掩的门,“里维斯先生来了。”随即让开。
基努进了病房,见奥黛丽虽然神色有些萎靡,但总的来说还算精神,不像有什么严重疾病。
他稍稍放心了。
又见爱德华·诺顿也没有什么焦虑神色,想来应该问题不大。
两个男人非常心照不宣的轻轻握手。
“基努。”
“爱德华。”
“你怎么样?”基努转而看着奥黛丽。
“我没事,就是有点不明发热,医生还没找出来是因为什么。”她微笑,“抱歉,我本来说半小时就回去,但没做到。”
“那不要紧。”基努温柔的说。
病床摇到60度,她左手背打着点滴,他看过去,她便说:“他们说我还有点低血糖,先吊一点葡萄糖之类。”
“你早上起的太早,要睡一会儿吗?能睡着吗?”其实她平时也是7点起床,有时甚至更早。
“现在几点了?”
他看了看手表,“11点50分。”
她去看爱德华,“你回去看看阿妮娅,好好照顾她,但不要把她带到医院来。缺什么就叫梅丽去买。有什么事情,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爱德华笑了笑,“好。晚上她睡着了之后,我再来一趟。”奥黛丽点点头。
爱德华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对基努点头示意,随即离开了。
基努在靠背椅上坐下,微微皱眉看着她。
“你怎么了?”奥黛丽随口问。
“阿妮娅?”他不想伪装没听到。
“那是我和埃迪的孩子,女孩子,很可爱。”她平静的说。
虽然隐隐猜到,但这么听她说出来,还是觉得极为心痛,“你和爱德华的孩子——”
她眼眸晶亮的看着他,眼神渐渐带了一丝讥诮,“怎么?你终于受不了了?”
基努惊恐的看着她:她怎么了?这跟早上出门前的她简直像是两个人。
他立即想到她的多重/双重人格疾病。
“奥黛丽?”他试探的、小心的唤她。
“是我。”她反应极快。然后她笑了,先是微笑,然后是大笑。
基努蹙眉看着她。
她停下来,不再大笑,“keanu,”她唤他,“keanu。谢谢你这几个月陪着我,我很快乐。”
他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既隐忍又伤心的神情看着她。
“你是觉得被我伤害了吗?”
他微微点头。
“我不是很早就说过吗?我想要我和你的孩子,也会想要我和埃迪的孩子。你也对我说过,只要是我的孩子,你都会爱他们。”
“我是说过,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会爱他们。但是……爱孩子是一回事,你这种做法我能不能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我懂了。这很好,你把这些事分开来看,很理智,也很现实,很真实。”她嘴角微弯,“我还以为你永远都能伪装成淡定大度的样子。”
“我没有伪装。”不很自在的说。可恶!在她面前根本没法伪装好吗!要论演技,好莱坞演员谁还不是个高手啊,但在她面前,一来是绝对不会伪装什么,二来是伪装会被她看穿,索性也就不用费事了。
“说实话,你之前大度得我都害怕你的完美,我知道没有人能做到完美,完美的人不存在。每个人都有独占欲,你也有。”
“我是有独占欲,我从没有对你隐瞒。你呢?你的独占欲呢?”
她耸肩,“我也有独占欲啊,你要是跟别的女人约会,我就亲手弄死她,和你。然后我还会在陪审团面前表演人格分裂,没准我连精神病院都不用进。”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为什么我们俩不能在一起?只有我们俩,和孩子。你答应我的……孩子。”基努只觉得胸中无比沉郁,有一团不知名的情绪紧紧压在心口,简直无法呼吸。
“我不想要普通人的生活。”她闭上眼睛,“我累了,我想睡觉。”
基努很想忍住,但没能忍住,“你总是这样,没说几句就想逃跑。”
“keanu,我生病了。”她楚楚可怜的说。
明知道她在装可怜,但她这么一说,他就没法继续了。“好,你睡吧。我就在这儿,在你身边,我哪儿也不去。”
他把床放平,奥黛丽很快睡着了。
基努跟阿历克斯轮流去吃了饭。吃过饭回来,诊断医生正在跟奥黛丽说她的病情,还有几项检查要做,这意味着圣诞夜她只能在医院度过了。
诊断医生很快离开。
“说了你是什么问题吗?”他问。
“还不知道。我低烧应该有段时间了,但谁没事会整天给自己量体温啊?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的。”奥黛丽不很在意,“也许就是因为连着半年都在开演唱会,白天还有其他工作,我太累了,我需要休息。”
基努立即内疚的说:“抱歉,我也没有发现。”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我自己都没有觉察,你也不能。”大概是小睡了一会儿,她又没那么冷酷了,神情有些和缓。
护士推了她去做检查。
爱德华·诺顿晚上8点多又来了纽约大学医学中心。
奥黛丽与基努都不在病房里,阿历克斯也不在。
问了护士站的护士,说奥黛丽去儿童病房了。
爱德华先是有点诧异,随即明白过来,她是去给小病友们送爱心了。
他问了儿童病房在哪儿,很快过去。
儿童住院部有宽敞的儿童游戏室,大概有3、40个年龄不等的小病人,大部分都坐在轮椅上,围成一圈。奥黛丽也坐在轮椅上,穿着病号服,基努在她身后坐着,怀里抱着一把吉他。
奥黛丽在唱圣诞歌。
是呢,今天圣诞夜呢。
孩子们、护士们、家长们都听的很入神。圣诞夜还得待在医院是挺糟糕的,但能听到大明星专门为他们唱的圣诞歌,好像又不是那么糟糕了。
每个孩子的腿上都放着一个包装的漂漂亮亮的盒子,有的孩子性急,已经拆开了,大多是些玩具。
奥黛丽唱了几首歌之后,一个护士出来,说奥黛丽也是病人,不能太累了,接下来是谁想表演节目呢。
基努放下吉他,推了奥黛丽离开儿童游戏室。
爱德华正要走过去,一个30多岁的女人冲到她面前,激动的对她说了些什么。
基努听了,微微蹙眉。
奥黛丽先是有点被惊吓到,但很快就一脸平静。
一直在门边的阿历克斯颇为紧张的快步走过去,奥黛丽对他做了个手势,他停下了。
奥黛丽对那个女人说了几句话,那个女人激动的手足无措,然后哭着走开了。
“埃迪,”奥黛丽很快到了他面前,仰头看他,“你拍了阿妮娅的照片吗?”
“拍了。”爱德华从斜背的帆布包里拿出相机,“她睡着的时候拍的。”
他们回了她的病房,奥黛丽一路都在看照片,“小孩子可真小啊!我都不敢抱她,好怕弄疼她。”她琢磨了一下,她好像还真的对阿妮娅没有什么太浓厚的爱,但也不会像对别人的孩子那样冷漠,大概并不比对梅朵和艾娃更好:喜欢,但不是爱到肯为她付出一切。
所谓“母爱”这种感情,她也研究了好一阵子,社会学家说,“母爱”并不是女性必备,警察局的案例中多得是亲生母亲杀死亲生子女的恶□□件,儿童因为没有反抗能力,更是被加害的大多数。所谓“怀胎十月怎能不爱”在这些母亲来说是不存在的。
她呢?她自省,她对小印第安纳的喜爱实际也很流于表面,倒是辛西娅,完全表现出一个贤妻良母的素质,杰昆对他的婚后生活可以说是很满意了。
她有些恍惚:基努中午说的话,听上去是很想跟她结婚的,只是因为她说了不想结婚,才克制住不提。大部分时候,基努这个人是非常克制的,似乎没有什么强烈的欲望,也可能是因为他想要的一切得到都太容易了,所以反而不怎么会去努力争取。这种性情在他们交往的过程中变成了障碍:他不会争取,她就离开了。
即使现在,基努跟爱德华也还是极为不同的两种人:爱德华就很懂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一旦发现她的感情偏向基努,就会努力纠正她;而基努呢,仍然是不会太积极。
“性格决定命运”还真是没说错。
她还在想来想去,基努已经将她抱上病床,她都没想到要反对“我自己能行”。
“你看,这是阿妮娅,我的女儿。”她冲着基努灿烂的微笑,“你瞧,她多可爱!”
这情景不能更奇怪了。
爱德华·诺顿不知道是不是该同情基努。
问题是,他的待遇也没好在哪儿。
她可真是善变,又能平静冷酷的用陈述句来反复捅刀。
他想起本·阿弗莱克说的,奥黛丽就是个“little monster”,可真是形容得太贴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