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妃过来上柱香,给过世的先帝磕了头。
再起身时,她忽然就面向霁月跪了下来,说:“四皇子,也许我该称呼你新帝,不知能否用我一命,换姬昌一命。”
霁月这才淡淡的看她一眼,如看一个陌生人。
他说:“林贵妃是想为父皇殉葬?林贵妃对皇上情深难舍,我自当乐意成全你一片深情。”
情深难舍。
一片深情。
曾经,的确是这样。
现在,她考虑更多的,是她的儿子。
她说:“当年的事情,不知道四皇子还记得多少,但是,每个人都付出了代价了不是吗?还望新帝登基之后,施行仁政,使百姓安居乐业,一如先帝在世之时。”
霁月冷冷的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些话?”
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要乞求他的饶恕罢了。
林贵妃忽然就自嘲的一笑,说:“我是没有资格说这些话,现在我在你的手中,你想怎么待我,便怎么待我吧,只愿你能留姬昌一命,如果你怕他再生逆反之心,大可把他远远逐离京师。”
霁月颔首,道:“那就照林贵妃所说的去做吧。”
林贵妃怔了怔,磕了一个头,说:“谢皇上对姬昌的不杀之恩。”
她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静安王张了张口,想为林贵妃求个情,说:“你,你真要杀她啊?你,你就饶她一命吧。”
霁月淡淡的说:“是她自己来求死。”
她非要死,他又何必拦着。
他本也没想要杀她。
所以,以为被赐死了的林贵妃拔腿跑了出去,坐上轿辇,就让人抬着去梧桐宫了。
想到自己就要与儿子天人永隔了,她内心那是一个悲痛和不舍。
匆匆回到梧桐宫,她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不是那么难过。
姬昌人静坐在殿里,面无表情的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
一朝一夕间,所有的人和事都变了。
他甚至不能去见父皇最后一面,内心又岂会真的平静得了。
林贵妃走到他面前,看着她英俊的儿子。
甚想把他刻在脑子里,免得眼睛一闭,什么都忘记了。
她说:“我和姬渊求了个情,让他把你调离京师,离他远一点,他答应我了。”
姬昌殿下闭了一下眼。
调离京师,所有的不甘,最后都无声无息的化去。
林贵妃又说:“你父皇已经下去多时了,我也想早点下去,到下面陪着他,免得他在下面太孤单。”
姬昌殿下猛然睁了眼,问:“是姬渊要赐你死。”
林贵妃忙摇头,道:“和他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下去陪你父皇,这事静安王也知道,你不要怪他。”
深知走到今天这一步,儿子再无力量与姬渊对抗。
与其让儿子对姬渊怀恨在心,不如让她来化解儿子心里对姬渊的恨吧。
想着二皇子姬盛的结局,一身是伤的被扔到牢狱里,还不知道有没有太医去给看过,她就怕得慌。
她现在只要儿子好好的活着。
姬昌殿下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说:“殉什么葬,他最爱的人又不是你。”
他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他就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林贵妃却忽然冲他吼:“你给我闭嘴。”
他最爱的人不是她,这样的话从儿子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又难堪,又气愤。
姬昌殿下咬咬牙,说:“我不许你死。”
真以为她想死吗?
林贵妃看着眼前的儿子,忽然就扑了过去,把儿子给抱住,痛哭起来。
没有一个母亲愿意与儿子生死离别的,可她没有办法了啊!
墨兰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来的时候,静安王对她说:你快回去看一看,别让林贵妃想不开去殉葬了。
实事上,她跟朝歌一起走出来的时候也听见了林贵妃在外面和霁月说话了。
林贵妃想求死,这不是好得很吗?
想当初林贵妃强喂她吃下药,她几乎要死。
即使现在姬昌不能登基为帝了,林贵妃这心里还不一定会看得上她。
留她活着,终究是给她自个找不自在。
再看姬昌殿下表情难掩悲痛,她到底是心软了几分。
姬昌殿下肯听她的,放下这一切。
她又何必揪着过去不放呢。
到底是姬昌殿下的生母。
她便走到姬昌殿下旁边,轻轻拽了一下姬昌殿下的衣袍,说:“贵妃娘娘为何哭得这般伤心?”
林贵妃这才抬头看她一眼。
看她的眼神,难免带了一些怨恨。
若不是她……
就是因为她,姬昌才住了手。
如果姬昌、姬盛、凌陌花联手,姬渊这会恐怕已经丧命了。
都说红颜祸水,果然没错的。
墨兰的脚步不由朝后退了退。
林贵妃默默的叹了口气,如今走到这一步,她已无计可施,除了认命,作罢,又能如何。
姬昌喜欢她,不顾一切的喜欢她。
她已无法也无力阻止。
猛然,她转身便走。
墨兰说:“贵妃娘娘,新帝让我给您捎句话。”
让她捎话?
林贵妃脊背一挺,转过身来。
墨兰说:“新帝说,好好活着不好吗?何必胡思乱想。”
林贵妃面上一怔,问她:“他当真如此说?”
墨兰说:我岂能假传皇命。
林贵妃面上忽然就松动下来。
她可以不用死了?
她可以继续活着了。
她激动又欣喜的看了一眼儿子,这才开恩似的对墨兰又说:“你留在这儿,好好照顾姬昌吧。”
墨兰送她出去。
待把人送走,她这才转身走到姬昌殿下面前,看了看他,问:“你不高兴吗?”
他伸手把人拥了过来,说:“高兴。”
这样的日子,该高兴吗?
遇见她,自然是高兴的。
今天这样的日子,是父皇大丧的日子,也是血洗宫廷的日子。
他拥着她坐下来,问她说:“以后离开了这里,你想去哪儿?”
她莞尔:“天涯海角,你去哪,我就去哪儿。”
他嘴角忽然扯了扯,说:“你喜欢就好。”
她靠在他身上,默默的闭了眼。
谁不喜欢住在华丽的地方,可这个地方,注定只有一个人能住进来。
皇上已下了圣旨,立沈霁月,沈太尉,四皇子姬渊为帝。
总要有人让步的。
她不愿意看到姬昌殿下与他刀剑相向。
一旦两个人刀剑相向,他们两个人之间,必有一人不得好结局。
她赌不起,也输不起了。
看到姬昌殿下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想他好好活着。
不想再听到他出事的消息。
她不要做什么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他们都好好的活着就好。
两人靠在一起,静听外面的雨哗哗而下。
姬昌殿下忽然就对她说:“陪我下盘棋吧。”
她说好。
让人把棋拿来,两人面对面的坐着,走起了棋。
玉瑶这时匆匆走了过来,不等人前去通报,她就闯进来了。
一瞧两人还有闲情下棋,她面上沉了沉,闷闷的唤了声:兰兰。
墨兰放下手中的棋,站了起来,迎她而去。
想她定然是因为皇上的驾崩而难过,墨兰也就拉她一块坐了下来安慰几句,让她节哀顺变。
玉瑶颔首,看了一眼那边坐着没动的姬昌殿下,见他自个走棋,仿若无人。
她也就小声的,闷闷的说:“这段时间,发生太多的变故,我一下子有点难以消化。”
皇上驾崩。
沈霁月是四皇子姬渊,皇上把帝位传给了他。
等他登基为帝后,会立谁为皇后?
朝歌吗?
墨兰幽叹一声。
两人坐一旁窃窃私语几句,如同窗外的雨,让人心烦得很呢。
姬昌殿下唤她:“兰兰,你过来。”
墨兰看他一眼,和玉瑶低语一句,来到姬昌殿下旁边悄声问他:“怎么了?”
“陪我下棋。”
“……”这不是玉瑶过来了吗?
两人也算是久别重逢,难免要多说几句话。
好在玉瑶识趣,站了起来,打声招呼便走了。
墨兰幽幽的看他一眼。
姬昌殿下一把拽过她,让她猛然就落在他的怀里。
他把人抱住,脑袋埋在她的颈窝说:“哪也不要去,就在这儿陪着我。”
总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非得她才能填满了。
墨兰嗯了一声,慢慢把他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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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重。
先帝虽有四个儿子,能在此守孝的只有一个。
身为皇上的孝子,理当在此守夜到天明。
所以,沈朝歌也就一直陪着霁月守在皇上的灵前。
雨下得有点大,风吹得有点冷。
两人相对,默默无声。
朝歌忍不住低低的打了个喷嚏。
沈霁月这才对她说:“你回去歇息吧。”
朝歌摇头,低声说:“我要在这儿陪着你。”
霁月便唤了人进来,让人送了氅衣进来,他接过来给朝歌披上。
伴随着一阵阵的风声,霁月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带了些暧意。
他说:“撑到天亮,怕你吃不消。”
朝歌便说她吃得消。
四下寂静,唯有风声。
宫人都守在外面。
朝歌默默的看着他。
一下子就变成皇上了,她还有点不习惯。
霁月怎么会有这样的身世呢。
她心里琢磨着,琢磨多了,心情还有点沉重。
霁月看起,表情更严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他是皇上了,她莫名觉得他的气势更足了。
威而不怒。
她自个都觉得有点高攀不起了。
沈霁月忽然问她:“你这是什么表情?”
一张小脸,纠结到不行。
朝歌低首,摇头,没说话。
皇上的灵前,也不方便多说什么。
霁月要在此守灵,她就陪他守在此了。
如此,一夜到天明。
风停雨住。
由于先皇的遗体在路上已耽搁多日了,照着新帝的旨意,先皇的龙体下葬在皇陵之墓。
等把先皇下葬后,秉着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原则,接下来就是举行新帝登基大典了。
新帝说先皇刚过世,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一切从简的太玄帝姬渊那天穿上了明黄的龙袍,戴上了王冠,文武百官恭贺。
年轻的帝王身上自有一股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任谁也不敢小觑半分。
新帝站在大殿前,该封的封,该赏的赏。
那时,朝歌就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一身的光芒万丈。
她身为姬美公主,被新帝邀请,参与他的登基大典。
今天的沈朝歌虽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站在有气吞山河之势的新帝面前,莫名还是觉得自己矮了他一截。
人家的气势是与生俱来的,刻在骨子里的。
沈朝歌暗暗咬咬牙,把背挺直,想自己看起来也有气势些,似乎只有这样子,才能更配得上他一般。
一块被邀请过来的还有沈家的一些家眷。
太监一旁宣读着圣旨。
封吴子越为大耀第一国师。
任命朱千度去广陵做太守。
任命墨启生去宣武做太守。
任命静安王镇守京师。
封沈行为右羽林军大将军。
封沈思为左羽林军大将军。
封锦言、锦语为御前带刀护卫。
但凡能封的,都封了。
宣读完一系列的封赏后,太玄帝姬渊说:朕今日登基,当行孝仁之道。早些年间,朕流落在外,被沈家人所收养,沈家待朕视若己出,尽心尽力的照顾,才使朕有生之年,得以重回到这里来。
沈老夫人暗暗汗颜。
早知今天,当年就真该尽心尽力照顾他。
太玄帝说:封沈氏梅元君为一品诰命夫人。
一旁的公公宣读圣旨。
封沈暮词为姬阳公主。
封沈晚歌为姬青公主。
封沈扶辰、沈添香为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比起带刀侍卫的权利可差远了,但能有御前伺候,那就是沈家无上的荣耀。
当初他在沈家,被赐予沈姓。
今天他归回姬家,沈家给予他的照顾,他都加倍的还回来。
赐给他们姬姓的封号。
就连已出嫁的凤吟也封了诰命。
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谁让人家养过流落民间的帝王呢,大臣对这等封赏无话可说,总不能阻止皇上报恩。
众臣只能说:皇上仁厚,福泽万民。
一旁的公公接着宣读又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家小女沈朝歌,温婉有约,知书达理,心怀天下,乃天下女子中的楷模,与太玄帝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现已到了婚配年纪,赐婚与太玄帝为后,择日嫁娶,册立之事,由礼部,郑重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