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这一病,便病了大半年的时间。
尽管他身体一向有专人看护,但这次生病还是夺走了他大半的精神,他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好几次,苍老的眸中再不复以前的熠熠生辉。
他老了,对待亲情也格外的看重和依赖,顾逸钦在茉城陪伴了他大半年,推掉了大部分的工作,就连心不定性的顾宜萱也开始三天两头的往医院跑,因为她心里太清楚不过,老爷子是她唯一的护身符,而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代替苏岑的位置,给老爷子一个安稳的晚年。
如果老爷子没了,凭顾逸钦对她的恨……她想想就觉得背后发凉。
病房之中,顾文柏看着一旁沙发上坐着的顾逸钦,他低着头,查看着手中的文件,清隽的五官这几年越发的深沉淡漠,只是平平常常的坐在那里便透着一股凉薄和清心寡欲。
老爷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怎么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他这个儿子哪都好,就是太重感情。
顾宜萱给他倒了一杯水过去,“爷爷,喝点水吧。”
老爷子抬起头,视线从顾逸钦的身上离开,朝着顾宜萱笑了笑将水杯接了过来,“宜萱,你也在这里陪了爷爷好几天了,回去休息吧。”
顾宜萱摇摇头,偷偷瞄了顾逸钦一眼,“爷爷,我不累,倒是小叔,他要忙工作的事,让他回去休息吧。”
和顾逸钦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她觉得连呼吸都是压抑的。
顾逸钦闻言眉心微动了一下,轻扬起头,随意的将手中的文件扔到一边,淡漠的视线不带有任何的侵略性,却让顾宜萱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你爷爷让你回去你就回去,这里有我看着。”
沉沉的音线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却又裹着一丝不耐烦。顾宜萱身体颤了颤,双手下意识的抓住自己的裙摆,无助的看向顾文柏。
顾文柏蹙了蹙眉,扫了顾逸钦一眼,“让孩子回去就回去,干嘛吹胡子瞪眼,宜萱都多大了,你看看把她给吓的。”
顾逸钦拧了拧眉,看了老爷子一眼,轻嗤了一声。他声音很淡,但在寂静的环境之中还是传入了顾文柏和顾宜萱的耳中。
顾文柏有些不悦,顾宜萱的脸色白了白。
看气氛有些不对,顾文柏轻咳了两声,看向顾宜萱,“宜萱,你先回家去吧,好好睡一觉,我和你叔叔还有话要说。”
顾宜萱愣了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顾逸钦,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病房内只剩下两个人,顾逸钦这三年之内本就话少的可怜,这么一来病房中更显得沉闷。
老爷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咳了两声引起他的注意,“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别对宜萱那么苛刻。”
顾逸钦眉心轻挑,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苛刻吗?”
他和顾宜萱是亲侄女,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可同样的,她曾经是企图杀害苏岑的凶手,并且付出了行动。
苏岑是他最爱的女人,难道他的心就不痛吗?让他对着一个伤害苏岑的人笑和关心,他做不到,要不是顾及着老爷子的病情……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抬眸看了一眼老爷子,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揭露真相越来越没有契机,有时候他真的感觉到很累,大半年前去巴黎的行程耽误,他隐隐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老爷子此刻,是经不起任何的刺激了。
顾文柏一时没明白他语气中所蕴含的意思,看着他有些疑惑,“还是那件事,半年多前,你说过……”
“爸,这事儿不急。”顾逸钦打断他的话,“你放心,我说过,会给你一个亲孙子的。”
顾文柏叹了一口气,“不是我逼你,是你年纪实在大了,顾家又只剩下我们三个,偌大的房子,总要热热闹闹的。”
顾逸钦抿抿唇,视线转向窗外,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他的眸光散了散,裹着淡淡的失意,“再说吧。”
“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敷衍我。”顾文柏一听,吹胡子瞪眼的。
顾逸钦低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朝着他走过去,“爸,我没敷衍你,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一定会满足您的心愿。所以以后别生气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没看到孙子我是不会闭眼的。”他轻哼了一声,“逸钦,别怪爸逼你,男人这辈子不是只有儿女情长,你可以记挂着苏岑,可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能因此而赔上自己的一生。”
顾文柏轻叹一口气,继续道,“我听说慕家那丫头回来了,前两天薄老给我打电话,还提起他的小曾孙女,虽然他从来没见过,但好歹有人在那儿。”
“爸……”
“慕家那丫头,做事狠绝,但心太软,所以她成不了大事,和庭深也割扯不断,迟早还是要回到薄家去。逸钦,爸爸不求别的,只希望你也像庭深那样,找个聪明善良为你好的女人。还有宜萱,她是个女孩,终究是要嫁人的,这几年,你看看你把她吓的,看到你都不敢抬头。”
顾逸钦沉沉的看着他,他的眸光已经苍老到有些涣散,但说出来的话却都是一针见血,是啊,慕心黎已经回来了,可苏岑呢……
他心里一片荒凉,半晌,他直起头,“爸,我明白你的意思,宜萱的事……”
他顿了一下,咬咬唇继续说,“你知道当年撞苏岑的人是谁吗?”
老爷子陡然愣住了,抬起头来看着他,唇角动了好几下,“你不是说……肇事者逃……逃逸了吗……”
他眉心剧烈的跳动了好几下,愣愣的看着顾逸钦,手指下意识的蜷在了一起。
顾逸钦哂笑了一声,携着浓浓的自嘲,“当初有关肇事者的资料和逃逸证据,以及那辆撞人的车子,都是我处理的……爸,撞人的是你的好孙女顾宜萱,而我,是帮凶……是我对不起苏岑……”
顾文柏眸光陡然一滞,一口气卡在喉咙之中提不上来。
他依然笑着,看一旁并未起变化的机器,微微放松了一些,继续道,“爸,你想知道顾宜萱为什么要撞苏岑,我当年为什么会和苏岑分手吗?”
……
巴黎,机场。
年轻的女人戴着一顶英伦白色礼帽,褐色的墨镜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她坐在候机室中,怀中抱着高度不足二十公分的玻璃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