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皮革厂回来那天，负责监视的人说许卫民比平常晚了两小时起床，看起来精神很不好，但除此外并没有别的异常，依旧吃过早饭就去花园里遛鸟，和平时一样。
    穆千棠对此并不意外，别说她特意下过心锚，有些事本来也不是许卫民想记起的，所以昨晚的一切在他醒来后都会消失。
    而她睡了个懒觉后，继续宅在家里装瘸子，洛唯西则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又起床工作，好在他年轻，偶尔熬个夜也不影响。
    过了几天，就在穆千棠想着以什么借口去拜访老师时，家里来了个客人。
    肖铭修。
    他是傍晚来的，刚在客厅坐下没一会儿，提前回家的洛唯西就进来了，瞧见他就眼睛一眯，满脸的不欢迎。
    学长什么的最讨厌了，居然趁他工作不在跑来家里。
    肖铭修嘴角抽了抽，心想我专门这个点来，就想着你可能在家，如此贴心的避嫌你怎么还那副脸色！
    穆千棠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笑道：“你们干嘛呢，不认识了？”
    “认识，肖学长嘛。”洛唯西将外衣脱下挂在衣架上，扫了一眼客厅，“晨晨不在？”
    这小子平日黏着穆千棠，这会儿有敌情怎么就不见人了。
    穆千棠道：“去参加什么板友面基了，刚打电话来说吃了饭才回来。”
    洛唯西一怔，“什么板友面基？”
    “面基，就是基友见面嘛，这里都不知道。”肖铭修说了一半，见洛唯西冷冷地扫过来，顿时又闭了嘴。
    穆千棠掩着嘴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是萌萌介绍的团体，还是职业的呢，晨晨不上学，老在家待着也不好，是该多出去接触一下同龄人，相同的兴趣，应该更能玩在一起。”
    洛唯西点点头，过去将她从轮椅扶到沙发上，自己也坐在她旁边，看向肖铭修，笑道：“肖学长今天来有什么事？”
    “呃……”肖铭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穆千棠眉头一皱，“你该不会是以调查局的身份来的吧。”
    “当然不是。”肖铭修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其实……好吧，我就直说了，是老师让我来的。”
    穆千棠眯了眯眼睛，“韩老师让你来的？”
    肖铭修收起了笑意，严肃道：“是的，他有几句话要我转告你。”
    穆千棠反而笑了，“韩老师有话要和我说，可以打电话或者我让过去，怎么会让你来传话？”
    “我也不知道。”肖铭修耸了下肩，“早上我去脑院给他送年货，聊起你来，他临时说的。”
    “哦，原来是这样。”穆千棠不动声色地说道：“究竟什么话，你说吧。”
    肖铭修看了眼洛唯西，见穆千棠没有避开他的意思，便直接说道：“老师说，砍一棵树容易，砍一片林子难，因为很多人靠那片林生存，他们不会让你动手的。”
    穆千棠笑了笑，“如果非要砍呢？”
    肖铭修也笑了，“哎！你果然这么问了，老师就说，我要是说了那句话，你肯定会这么问。”轻咳一声，他继续说道：“老师说，如果非要砍，那就砍快一些。”
    穆千棠心里一惊，没想到接下来会是这样一句话，她本来以为韩孝正前面那句话是提醒并警告她，不要不自量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但没想到，下一句居然是“砍快点”，这是让她快刀斩乱麻的意思？
    老师究竟是哪一边的人啊？
    见她陷入沉思，肖铭修抬手挥了挥，“小千棠，你在想什么？老师为什么要我传这个话，到底什么意思啊？你们俩打什么哑谜，为什么我不知道，小千棠？”
    洛唯西脸色一下子就黑了，小千棠，这也是他叫的。
    “咳——”他轻咳一声，黑着脸说道：“肖学长，你当着我的面这样称呼我夫人，不好吧。”
    肖铭修脸上浮现尴尬之色，赶紧说道：“抱歉，习惯了，呃——洛夫人！这样叫总没有问题了吧！”
    洛唯西哼了一声，总算脸色好看些。
    穆千棠回过神，问道：“肖学长，老师除了这两句，还说了什么？”
    “没了，就这两句。”肖铭修脸上带了些探究之意，问：“什么意思，禅理吗？”
    穆千棠摇摇头没有回答，而是笑着说：“学长，你一会儿没什么事吧，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
    “不了！”肖铭修边看表边站起来说道：“改天吧，今天我还有事，一会儿还要继续去送年货，你也知道我刚回来，需要多走动走动，你们吃，我就先走了。”
    “哦，既然你有事那就不留你了。”穆千棠推了推边上的洛唯西，“你去送送人。”
    肖铭修忙说“不用”，但洛唯西还是站了起来，送他出门。
    来到院子，肖铭修看着打理得井井有条，春意盎然的花园，感叹道：“光看这院子就知道住在这儿的人肯定很幸福。”
    洛唯西嘴角扬起，道：“院子都是棠棠在打理，她眼光一向好。”
    肖铭修看向他，“所以她选了你，啧！洛先生，没想到你这么自恋。”
    洛唯西勾勾唇，不予置评。
    肖铭修笑着摇摇头，说道：“不过千棠会结婚，这点挺出乎我意料的，我一直以为，她如果不嫁给顾染的话，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爱上谁。”
    洛唯西嘴角的笑意消失，皱眉道：“什么意思？”
    肖铭修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不用紧张，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你的，虽然我们多年未见，但我曾经做了她五年的师兄，对她还是很了解的。”
    “不是。”洛唯西道：“我要问的是，为什么她会给你那种感觉，以前……她对顾染很特别吗？”
    “当然。”肖铭修肯定道，见洛唯西脸色又黑了，顿时哭笑不得，赶紧道：“我说，你能不能别反应那么大，吓得我都不敢说了。”
    洛唯西冷哼一声，“那你一开始就不该提。”
    “好好，是我错。”肖铭修道：“千棠对顾染特别是能理解的，听说过小鸭子的故事没，刚出生的小鸭子会把见到第一眼见到的存在当成妈妈。”
    洛唯西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你说这个做什么，难道棠棠会把顾染当成妈妈？”
    “可以这么说。”肖铭修道：“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她六岁那年遭遇过事故，可能是刺激太大，导致她心智退回到婴儿时期，而收养她的顾家，顾院长忙于工作，不可能花太多时间和精力照顾她，顾夫人呢，不是自己的孩子，肯定也不会太费心，能陪她玩的就只有家里两个孩子，顾染和顾允，一个温柔耐心，一个叛逆霸道，很显然，当时陪伴千棠最多的，给予她最多温暖的人只能是顾染，所以她对他特别，这不很正常嘛。”
    “确实是这样。”洛唯西每次一想到千棠小时候的经历，就会心疼得不得了，“那你为什么说她不会爱上谁。”
    肖铭修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还偏头看看身后穆千棠不在，才小声说道：“我告诉你以后，你别和千棠说啊，不然那丫头肯定不高兴。”
    洛唯西眸光闪了闪，道：“你先说。”
    肖铭修道：“你应该知道，我们都是一个老师带出来的，就是韩孝正院长，研究方向是认知神经学科，平时某些临床实验都是学生作为研究对象，学院里也有每个人的大脑活动反应扫描图，千棠呢，怎么说，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形成的，她对情感感知非常弱，兴奋点大大低于一般人水准。”
    洛唯西眉头皱起，“什么意思，具体点。”
    肖铭修道：“这么说吧，人在害怕的时候，大脑会释放出神经化学物质和激素使得心律上升，呼吸加快等反应，但千棠不会那样，她的大脑皮层反应很微弱，或者说，她对害怕的定义比常人要高很多，比如按照1到10级来分的话，3级就会让普通人心跳加快，但对于她而言，起码得到10级才会有反应，且这个反应依旧很弱。”
    洛唯西道：“我不懂你说的这些，只想知道，这是不正常的吗？对生活有没有影响？”
    “不能说不正常，只是和一般人不一样，至于影响，你看千棠现在不是好好的，我不说的话你也不知道，非要说什么影响，大概是她本人会少很多乐趣吧，因为对情感感知很弱，开心的时候并不感到喜悦，难过的时候也不会觉得伤心，嗯，用我们老师的话来说，就是绝对理智，所以，我才觉得她如果不是出于习惯选择顾染，不会爱上任何人，因为爱情，她也没法体验到那种心跳加速、朝思暮想的感觉。”
    “不可能吧！”洛唯西非常惊讶，仔细回忆了一下两人相处的很多细节，摇头道：“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觉得棠棠很正常啊，虽然某些时候确实过于理智，但喜怒哀乐她都有，会生气、会笑、会难过，如果没有这些情感感知，她怎么可能做得出那些表情。”
    “这个嘛……现在的千棠确实比以前表情要丰富，但是你别忘了，她很聪明，而且她专业，她不需要知道开心是什么感觉，只需要知道笑就对了，她自己也说过，观察和模仿就足够让她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两样。”
    见洛唯西神情严肃，眉头皱得紧紧的，肖铭修有些后悔提了这件事，说道：“不过她也不是没有情感共鸣，只是相对弱一些，而且，关于身体方面的感官刺激就很正常，比如吃东西会感到愉悦，疼痛啊什么的她反应也很大，现在你们结婚了……咳！那个……身体接触也是一样的……”
    闻言，洛唯西脸色也变得奇异起来，别的不说，穆千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商量事情时都非常冷静，一旦自己盯着她看或者有什么身体上的接触，她的反应就会特别可爱，表情也丰富得多，而两人感情进展最快的时候，也是从去北极看极光开始……
    难道说，他之所以能如愿以偿，还是靠身体换来的？
    这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肖铭修瞧了瞧他神色，咧嘴道：“以前老师也说过，千棠这种情况应该不是天生的，就如她六岁那年的痴傻一样，过于强烈的潜意识会改变身体，也能在一定的条件下自愈，既然她能在顾染的帮助下变回聪明伶俐，或许也会在爱情的刺激下，克服情感认知障碍，你要是觉得不放心，可以带她到脑院再做一次扫描测验。”
    洛唯西摇头，“不了，我爱的是她的全部，不管棠棠有没有情感认知障碍，对我而言都一样，她是洛太太，这就够了。”
    肖铭修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有你这句话，我相信千棠会幸福的，祝福你们。”
    等他开车离开后，洛唯西大步朝家里走去。
    既然棠棠对直接的感官刺激更敏锐，更能感受到愉悦，那他就义不容辞在这方面多努力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