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差不多一周后,穆千棠准备出院了。
顾染亲自替她换了药,说道:“愈合得不错,看来唯西把你照顾得很好,回去以后也不要任性,还得忌口知道吗。”
“知道。”穆千棠精神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脸色红润,神采奕奕,瞥了眼旁边的某人,嘟嘴道:“反正还是喝鱼汤呗,昨天他还向嫂子讨教了怎么做鱼汤。”
洛唯西觉得她这样子可爱得不得了,忍不住伸爪揉向她的脸,“难道你不想快点好起来,嗯?是谁说坐轮椅屁股麻的!”
顾染瞧着小两口打闹,笑道:“也不用天天喝,只要清淡点很多东西都能吃的。”
“听见没,我哥说可以吃很多东西的。”
“前提是清淡,这才是重点。”
说话间,顾琨平推门走了进来。
“东西都收好了?”
洛唯西笑着叫了一声“爸”,说道:“也没什么东西,都拿到车里了。”
顾琨平眉眼温和带笑,虽然对这声“爸”很不适应,但心里对这女婿还是很满意的,毕竟洛氏高门大户,面对他们却没有丝毫架势,该有的礼数都有,对他尊敬又不失亲近,很快就让他对穆千棠领证不通知自己的那点不愉快消失了,真心实意把他当女婿看待。
穆千棠偏头娇笑道:“爸,你今天怎么得空来医院,是因为出院特意来看我的吧。”
顾琨平看着她的笑脸,忽然有些仲怔,这个女儿,自从五年前突然退学后,就很少用这种撒娇的语气和他说话了。
顾染看看两人,笑道:“是啊,早上爸还打电话问我,你早上出院还是下午,我说早上他就匆匆挂了电话,生怕赶不及送你。”
“瞧你说的,我挂电话是不想耽误你工作。”顾琨平瞪了他一眼,也笑着对穆千棠道:“本来想等你出院后来家里吃饭,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急着出院,腿也不方便,还是等好了再说吧。”
穆千棠扁嘴,“是啊,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吃,难道叫我看着你们吃,自己喝鱼汤,那也太惨了。”
洛唯西笑道:“应该是我们请的,等回去安顿好,过两天请大家来,一家人好好聚聚,尝尝我的手艺。”
顾琨平有些意外,“你会做饭。”
洛唯西看着穆千棠,语气宠溺,“棠棠爱吃。”
顾染想起穆千棠之前说过找到个很会做饭的人,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早就听小棠说唯西厨艺不错,这下有口福了。”
几人说了会儿话,穆千棠突然道:“爸爸,有件事我想和您单独谈谈。”
顾琨平表情有一瞬的凝固,不动声色地和顾染交换了个眼色。
顾染对洛唯西说道:“我们出去等吧,正好我和你说说怎么照顾伤患。”
等他们出去关上门后,顾琨平在穆千棠对面坐下,上了年轻却依旧儒雅的面容露出抹慈爱的笑容,“你是想问你妈妈的事吧。”
穆千棠弯起眼睛笑了笑,“什么都瞒不过您。”
顾琨平:“其实我一直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问的,小染结婚那天,你是不是听到什么?”
“嗯。”穆千棠点点头,看着他有些迟疑道:“其实您和我妈妈认识对吗,而且关系很好。”不然也不会把她的照片一直偷偷保留下来。
“认识。”顾琨平沉默了一下,目光似乎变得悠远起来,缓缓说道:“说起来,我还在你爸之前认识的楚晴。”
那年,顾琨平和穆方都上高中,两人是一个大院长大的,虽然念书不在一个班,但关系很好。
顾琨平年轻时喜欢打篮球,周末时常和同学约着去体院打球,某天,和他们对打的阵营中加入了一个女孩子,皮肤白皙,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嘴,一头仿佛绸缎的墨发绑了个马尾,当时朝他们微微一笑,整个校园都变得阳光明媚的感觉。
得知女孩要和他们一较高下时,血气方刚的几个男孩表面上欢迎,心里其实不太相信她真的能打篮球,都已经做好放水的准备。谁知等开始后,女孩的技术相当不错,控球、过人、小跳步上篮一气呵成,完全不输专业学员,让人刮目相待。
而这个女孩,正是楚晴。
当时她去体院看望朋友,结识了顾琨平,青春飞扬的时期,一场挥洒汗水的打球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一来二去,双方渐渐熟悉起来。
某次大伙聚餐的时候,正好遇到去图书馆的穆方,顾琨平趁机给他介绍了新朋友,楚晴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当即邀请穆方参加他们的聚会。
这本来只是非常普通的一件小事,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普通,但谁也没想到,偏偏就是那天,穆方因为参加聚餐延迟了回家的时间,然后就出事了。
那天很冷,穆方家屋里烧着煤,他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饭后午睡时忘了通风,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永远睡了过去。
这其实是件意外,但穆方一夜间失去所有亲人,完全陷入了痛苦的自责中,他觉得是因为自己,如果早点回来就能及时发现家里的情况,家人就不会死。
出事以后,穆方完全封闭了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
除了他,陷入自责的还有顾琨平和当时聚餐的其他人,尤其是楚晴,因为是她开口邀请穆方的,为了帮助他走出伤痛,楚晴课余时间几乎都花在他身上。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从不提什么安慰的话,因为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所有的感同身受都是虚伪的。她只是陪着他,和他说些日常的话,每次来都会带上一束鲜花,可能是花店里的名贵品种,也会是路边摘的无名野花。
她给他念英文版的《双城记》,故意念错几个音,引得他不得不出声纠正;
她在厨房笨手笨脚的做菜,结果砸了锅摔了碗,还烫伤了手指,他爬起来冲进去抓着她的手用凉水冲;
在那样的年纪,心灵最脆弱的时候,没有一个男孩能拒绝那份温柔,穆方也不例外,他封闭的心渐渐为了她而打开,再次重新接纳了这个世界。
而楚晴,在长达半年的陪伴中,也渐渐喜欢上这个容貌英俊,聪明睿智,有点闷有点愣的傻小子。
当顾琨平看到两人牵着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心情非常的复杂。
他从第一眼看到楚晴,就喜欢了这个美丽善良有活力的女孩,可尚来不及告白,穆方家就出事了,接着楚晴因为内疚去照顾穆方,两人感情越来越好,而他,却永远失去了告白的机会。
这大概,就是命吧。
后来,穆方在大院邻居的接济下,顺利考上大学进入脑院,因为表现突出,经常帮老师代课,逐渐有了收入,当他打算和楚晴结婚时,却遭到了楚晴家里人的强烈反对。
具体的顾琨平也不太清楚,只听说当时楚晴家里人来了三十多号人围住学院,都是牛高马大的汉子,胁迫穆方放手,但楚晴死活不同意,也不知道和家里人怎么说的,最后还是与穆方成了夫妻。
“这件事他们夫妻俩都不愿意提,所以我也没问。”顾琨平叹了口气,“不过后来,楚晴一直没有和家里人有过联系,大概……是断绝关系了吧。”
穆千棠抿了抿唇,一直奇怪以穆方那样只会埋头研究的死脑筋,究竟是怎样追到美丽大方的妈妈的,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着这样坎坷不易的感情经历。
她看向顾琨平,“那后来……我爸爸出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您清楚吗?”
顾琨平也看着她,眼角的皱纹都仿佛深刻了许多,半晌摇摇头,“那件事,我知道的应该还没你知道的多。”
“您相信他吗?”穆千棠问:“你们是好友,你应该知道他不会做那种事。”
“我当然相信他!”顾琨平语气一下子拔高了,情绪有些激动,“可我知道有什么用,事情才爆发出来时,我就试图联系他,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但完全找不到人,学院里没有,家里也找不到,我打了几次电话都打不通,后来老院长找到我,说若是不想步他后尘,就不要管这件事,我……我找不到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被上面的人警告,我能怎么办!”
顾琨平突然弯下腰,低着头沧然道:“我想着等几天,等事态平息再问问看,谁知道……谁知道就听到他跳楼的消息……”
回想当年的事,虽然过去二十多年,但顾琨平依旧嗓音哽咽起来。
穆千棠眼眶红了红,身子前倾握住养父的手,一字一句道:“爸爸,穆方教授,他当时是被人推下去的。”
顾琨平猛地震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她,眼里聚集着悲痛与惊惧,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他不是会自杀的人……不会……”
说道后面,一把年纪的顾院长,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穆千棠强忍着眼泪,闭了闭眼睛。
这么多年来,虽然顾琨平不提,但自己总是在他眼前晃,看见她的时候,顾琨平是不是会想起当年在篮球场上笑容灿烂的楚晴,如果当初,追到楚晴的是他,后面的悲剧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
等顾琨平情绪平静下来后,她继续问道:“爸爸,当年你说找不到穆方教授,那我妈妈呢?她结婚后在家照顾我,应该很容易找才是。”
顾琨平摇头,“我去过你家,家里没人,不知道楚晴当时带着你去了哪里,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一直到穆方出事,我才在丧礼上见到她。”
穆千棠心里暗想,莫非当时穆方察觉到危险,让妈妈带着她先躲了起来?
“我猜想——”顾琨平说道:“她应该是回娘家求助去了。”
“啊?”穆千棠有些意外,“不是说,她和娘家断了关系吗?”
“为人父母的,哪会真的舍得与子女断绝关系。”顾琨平叹了口气,说道:“穆方出事,楚晴是断然不会独自躲起来的,你妈妈结婚后相夫教子,看起来温柔娴静,其实骨子里是个非常有主意和韧性的女人。丧礼上,我对她说有困难可以找我,她微笑着说好,但其实一直都没有找过我,在学院附近开了家花店,一边照顾你一边调查你爸爸的死因。”
穆千棠惊讶道:“我妈妈也在调查那件事?”
“虽然她从没有说起过,但我知道,她不相信穆方会自杀,也一直没有放弃调查,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