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之后, 茗涵再也没有见过莫尧。
最后说的那一句“你这是在逼我”, 乍一听很像是威胁, 但后来再细细品味,更像是被逼到绝境后凄厉的哀嚎。
周六的lpl资格赛, klg的选手重新更换了一波,全都是茗涵没有见过的面孔。
莫尧之前不是说要挺进决赛吗?连比赛都不敢参加,还怎么跟自己竞争?
周一晚上, 茗涵在训练之后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涵涵啊, 吃饭了吗?”
是胡玉琴打来的。
女儿一个人在外面参加比赛,身为母亲的她已经习惯了每周都给她打电话。
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三个。她不敢打得太多, 就怕会影响茗涵训练,毕竟她也是在为了大学而奋斗, 身为母亲的,总不能拖了她的后腿。
听到母亲的声音, 茗涵那根绷了一整天的神经这才得到了暂时的放松, “还没呢,准备回去的路上吃一点。”
季渊冉和其他的队员出去喝酒了,都是一群男生, 茗涵不会喝酒这才没有跟他们去。
大好的时间,用来复习不好吗?
胡玉琴:“晚上准备吃点什么?别总是叫外卖, 都不知道他们的环境怎么样, 找个干净的小餐馆吃吧。”
说起来吃饭, 当然还是妈妈的味道最好。
茗涵最喜欢的就是胡玉琴做的饭, 在家休养了这么多年,她的厨艺越来越好,高考这年,又想方设法地做出花样给自己补身体。
外面再好吃的饭菜,也比不上母亲做的菜香。
“好想吃您做的红烧肉啊,这里的红烧肉都太腻了。”光是说着,茗涵就馋得要流口水。
胡玉琴做的红烧肉和外面的不同,她会在里面加入板栗和荸荠,肥嫩的五花肉配上软糯的板栗又香又甜,最后再来一口脆生的荸荠。
光是这么一道菜,就足够她吃下两碗饭。
“好!等你回来妈给你做!”
停顿了一下,胡玉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我记得海城有一家小饭馆不错,之前我和你爸出差经常去,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胡玉琴在退休之前没少出差,九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随处都有历史留下的痕迹。尤其是海城,更是不少古董交易的地方。
“我之前就是在他们家问了两句怎么做的红烧肉,有空的话,你可以去找找。”胡玉琴说。
茗涵:“好啊!我刚好有空,去找找看,说不定还开着呢。”
海城有不少老字号呢,不起眼的小店也能有吸引几百人前来排队的美味。
各种新潮的火锅店、网红店凉了一批又一批,可真正美味的小店,绝对能经得起时间的磨砺。
茗涵骑着共享单车,九曲十八绕地找到了胡玉琴发来的地址。
那家店开在不起眼的居民区,旁边是一家老式的理发店,门口有几个四五岁的孩子正在玩弹珠。
小卖部里面摆着一部电脑,年龄稍大的孩子,都围在电脑前排队玩游戏。
马上就要入夏了,夜里不再像冬天那样凉丝丝的,白天的暑意渗到了夜里,门口的大爷大妈都穿着清凉的夏衫。
餐馆的名字很简单,是手写的招牌:梁氏面馆。
面馆里的摆设还停留在九十年代,除了挂在墙上的液晶电视还有一台老旧的空调,基本看不出有现代的痕迹。
店里的食客不少,都是住在附近刚下班的上班族。
一碗十二块的刀削面,一瓶两块的啤酒,再就两口免费的小糖蒜,在这里吃饭就像是在家里一样随意。
茗涵挑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按着桌子上贴着的菜单要了小份红烧肉,又要了一碗米和一份小咸菜。
打开门口的冰柜拿出一瓶玻璃瓶装的北冰洋,用起子打开的一霎,“啵”的一声,勾起了茗涵小时候的回忆。
肉肥而不腻,味甜而不涩,跟母亲做出的味道相似,却是更胜一筹!
好吃,真的好吃!
“娘,我跟你讲啊,不要舍不得吃穿哦,儿子在这里赚大钱呢,养得起咱们屋头一家。”
“小弟小妹呢?啷个不说话啦?吃饭了没有,可要好好学习啊,等长大了,哥哥带你们来城里吃好吃的哦。”
“嗯,嗯,我知道的咯。我也不是小孩子,会照顾好自己的嘛,你跟我爸说撒,就要给他用最好的药,咱们用得起撒。”
身后的那个声音听着耳熟,和平常的谨慎胆怯不同,对着手里的电话,那吞吐山河的语气,家里有几个矿的人都没有他那样的自信。
咬一口手里的糖蒜,男孩往嘴里又扒拉了两口米饭。面前那盘红烧茄子吃了个干净,把汤汁倒进碗里,还能再拌饭吃。
“放心,我现在出息的很,现在正和朋友出来吃酒店哩,你们就放心吧,别苦了自己。”
茗涵缓缓扭过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少年。
是莫尧。
穿着一件蓝白条的短袖,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慌忙地吃着饭,吸一吸流到嘴唇上的鼻涕,看着狼狈又让人心疼。
挂断了电话,他正好把碗里的米吃了个干净。
从口袋里掏出钱放在桌子上:十三块五,每一次来这,他都是吃这么多的钱。
起身离开,他看到了坐在门口的茗涵。
她面前摆着一盘刚端上来的红烧肉,肉质晶莹,一看就知道味道不错。
他也曾吃过,来海城的第一天,他就是在梁氏面馆要了一碟红烧肉。
对上了茗涵的目光,他立刻用手背擦了一把唇上的油。扶了扶眼镜,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之前见到她时的卑微。
冷漠、淡然,总之已经没必要像之前那样低声下气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不可能会对他手下留情。
“你……怎么不参加比赛?”放下手里的筷子,茗涵小声地问。
莫尧两只手插进裤兜里,不屑一顾:“参加了有用吗?迟早是要被淘汰的,自讨没趣等着你针对侮辱吗?”
想到自己在游戏里对他的穷追猛打,这一刻,茗涵的心里闪过了一丝羞愧。
茗涵:“抱歉,我不知道……”
“不用道歉,我不需要你这个时候可怜我。”莫尧回答地很硬气,毕竟已经是山穷水尽,这时候的施舍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茗涵:“如果可以,咱们能聊聊吗?”
茗涵的话让他无法拒绝,因为现在,或许只有她会想跟自己聊一聊天了。
从面馆里出来,两个人站在了巷子口,头顶那一盏橘黄色的灯指着不少人回家的路。
几只飞蛾扑扇着翅膀,每每触碰到透明的灯泡,都会疼得躲开,可下一秒,又会难抵诱惑地凑上去。
“你的家庭很困难吗?抱歉,或许我说的不对啊,你别见怪。”这次,轮到茗涵说得很小心。
莫尧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虽然他才十七岁,可联赛和平常的压力已经让他染上了恶习。
“没啥怪不怪的,没错,我家是很穷。”
莫尧来自西南的一个小山村,家里世代都是劳苦的种田人。轮到他们五个兄弟妹们,父母把所有心血都浇在他们身上,希望他们可以靠着知识走出山村,走出贫困。
莫尧不爱学习,只爱玩游戏,所以来到海城后勉强算是达到了父母的期望。
几年前,他靠着比赛赚了不少的钱,可每一笔钱都用来贴补家里的支出。
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年迈的爷爷奶奶、一个人生活的姥姥,还有在工地上摔断了腿的父亲……整个家庭都需要他来支撑。
三年,他已经靠着他的签约费和比赛的奖金养了这个家三年。
他本可以再继续养下去,可,宫言藤的要求、茗涵的出现断了他赚钱的机会。
茗涵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一条路?好好学习,以后……”
说到一半,连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莫尧看着她笑了笑,“干别的哪里有钱赚啊?我都耽误了这么多年,哪还有学习的机会?”
丢掉手里的烟头,莫言抬头仰视着长方形的天。小小的年纪,他的瞳孔里装满了不该承受的压力和困苦。
“谁不想好好找个事情干啊,谁想给黑心的日本鬼子打比赛?但我有办法吗?我需要钱,我需要钱去养我的家,照顾我的弟弟妹妹。空有爱国心,我的弟弟妹妹就能有学上,我奶奶爸爸妈妈就能有饭吃吗?”
茗涵被他的话堵得说不出话。
她从小不说是生活在蜜罐里的公主,却没有过过食不果腹的日子,没有听过弟妹们因为吃不饱饭的啜泣。
她想象不出那样的日子会有多苦,但一定是她不能承受的。
“解约就解约,妈的,”莫尧踢了一脚墙角长出的狗尾巴花,似乎是在踢那个不争气的自己,“反正我有手有脚,什么不能干?世界这么大,总有我赚钱的机会。”
茗涵沉默地看着那株被踢碎的花,过了好久,才缓缓抬起头:“如果可以,你愿意来st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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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涵:可恨的人,也有可怜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