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少不得推杯换盏的戏码,大家看似欢声笑语地和对方闲聊,但内心想必都是清楚的,在自己还能够争取一些机会的范围内,尽量让自己开辟出一条新的活路,随后打包好自己的行李直接出发,不用去管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也不用去管自己家族的未来究竟如何。
在这时刻,没有一件事情是比活命更重要了,杜思敬免不了这个俗,想的第一件事情也的确是这个,因为他是英国领事馆里除了总领事外最德高望重的一位,故而他的出现,自然获得了很多人的关注,一些曾和他有过接触的商人和友人,皆都上前和他充满笑意地攀谈。
杜思敬很是享受这样的感觉,端起手里的酒杯,谦逊有礼地依次回敬着这些人,既没有半点疏离,也没有过分亲近,一切都是刚刚好,他的目光落在了这些人的身上,脸上的笑容却是深不见底的,他将杯中的酒缓缓喝尽,却没有再续,坐在一边不知是在沉思着什么。
看到他坐在那里的约翰乔带着几个友人走了过去,还未走近,笑声先至,杜思敬听到了他的笑声,脸上也不禁有了招牌式的浅淡笑容,站起身来,道:“先生这是过来找我灌酒的吗?真是不好意思,我实在是不胜酒力,就那么一杯,就已经是这样,只能坐在这里醒醒酒了。”
约翰乔听到他充满调侃之意的话语,只是笑得更加开怀,用着他好不容易学来的中文和他交谈,语速算不得多么快,但每一个字却都很标准,道:“杜老弟就是杜老弟,随便说什么话都是那么风趣。我从来都不做什么逼迫别人的事情,就算是灌酒,也要自愿才可以啊。”
他说完了这些话语,他身边的几个友人便开始笑了起来,杜思敬也在笑着,不过他的笑容里多少显得有些客套,说话的语气也是平淡得毫无波澜,道:“不是灌酒,那就是交朋友了。”
约翰乔故意没有回答他,站在他左边的一位外国友人则先行介绍起了他的身份,杜思敬听得他是一家英国公司的总经理时,脸上也没有显露出任何吃惊的神情,依旧有礼地笑着点了点头,道:“在下适才虽然没有猜出阁下的身份,但看着阁下的风度,便知阁下定不是一个落于俗套之人,如今看来的确就是这样。那么,另一位漂亮的小姐呢?方便告知你的芳名吗?”
站在约翰乔右边的一位外国友人听着这话,脸上的笑容不免有些羞涩,道:“早就听闻杜先生是一个谈吐不凡的人,如今果真见到了,当真是不同凡响。我是凯瑟琳,你就这么称呼我吧,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会很爱听的。你说一次,就说一次便好。凯瑟琳,来,说一次吧。”
杜思敬对于她的要求,自然不会拒绝,凯瑟琳如愿以偿地听到了他称呼自己的名字,不免显得有些陶醉,这让看到这一幕的约翰乔和外国友人都不禁开玩笑地吹起了口哨,话虽然没有多说一句,但眼里却流露出了诸多暧昧,伸手示意两人慢慢聊天,而他们不会再来打扰。
等到他们皆都走远了,杜思敬依旧保持着笑容,刚要开口想要从凯瑟琳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凯瑟琳已经先行一步,提出要和他一起跳舞的要求,在这样的场合里,什么都是虚假的,就连那些快乐,那些看起来是喜欢的态度,也是故意编织出的一种假象,一种敷衍的借口。
杜思敬并不会当真,不过是逢场作戏,他还是可以收放自如的,故而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牵住了凯瑟琳的手,两人缓步来到了舞池里,一曲优雅的华尔兹便这么堂而皇之地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男的英俊潇洒,一举一动都充满着绅士的风度,处处体谅着自己的舞伴,而正在跳舞的凯瑟琳小姐,则配合着他的舞步不断旋转,将所有人的目光成功吸引了过来。
大家停下了自己的交谈,全身心地观赏着这段既是优雅、又是浪漫的舞蹈,一曲舞罢,所有人的脸上都有着颇为惊叹的笑容,纷纷鼓起掌来,表达出了他们对于这段舞的喜爱之意。
凯瑟琳看到他们这般模样,不禁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朝着众人十分友好地挥了挥手,到了最后,甚至还亲了一下站在她身边的杜思敬,眼里的喜欢之情,比之刚才又要浓烈不少。
杜思敬对于她这种突如其来的吻,脸上的神情虽然呈现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无奈,但他的心里却是毫无反应,一舞已是尽兴的凯瑟琳,并没有再跳下去的打算,她拉着他的手便直接走了出去,众人看着又是一番惊奇,纷纷在猜测他们之间的情意是否可以地久天长。
一步步走出了约翰乔举办宴会的别墅,里面的喧闹仍然是没有消停的迹象,只是距离那里越来越远后,花园里独有的宁静,便开始慢慢地席卷而来,到了这一刻,杜思敬才算是关注起了这位凯瑟琳小姐,他发觉她的眉眼很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人,但究竟是谁,却看不太清。
凯瑟琳注意到了他在看自己,她也转过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笑意,言语之中也藏着诸多难以捉摸的情绪,道:“先生这般看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怎么了,忽然发现爱上我了吗?”
杜思敬却是笑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落在这处花园里的景致,道:“你也应该懂得,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可以认真地深谈下去,什么才是不说出来便是最好。我想,你应该是懂的吧,毕竟我现在明白了,你并不是真的出身于国外的小姐,而是一个假扮的身份吧。”
凯瑟琳也在笑着,不过她的笑容却满是勾人的魅惑,伸出手轻轻揽着他的臂弯,道:“原来先生是这么认为我的?唉,我还以为自己的伪装是天衣无缝的,骗过了那么多人,当真还有些沾沾自喜的感觉呢。没想到竟被先生一眼看穿,果真是难以料想的事情。你可真聪明。”
这句听起来像是赞美的评价,却没能让杜思敬惹来什么兴趣,倒是她一颦一笑之间透露出了诸多的风情,却是有了一分好奇,他好奇的自然是她为什么要选择自己,而不是别人。
凯瑟琳没有让他多猜,只是拉着他的手缓步往前而行,道:“我究竟是谁,其实对你而言,并没有多么重要,关键的是,你想要寻一条能够活命的出路。我正好就有一条,想听吗?”
杜思敬并不是不在意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过他向来就沉稳惯了,想要和他谈一笔可观的生意,必须要有能够与之相对应的好处,一条不知道前往是凶是吉的路,他想要去真的在意,也未必会真的将之放在头等的位置,毕竟以他的能耐,想要离开,还有另外的几种办法。
他心里的这点小算盘,凯瑟琳早已是看出来了,她对此只是笑了笑,道:“行吧,我知道先生并不相信我,对于我以这样的方式靠近你,心里估计还是忌惮着我。我不怪先生的谨慎,在这样的乱世里求生存,凡事都要讲究一个'稳’字,先生经历过那么多事,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啊,我奉劝先生一句,好机会从来都一瞬即逝的,你可不要等到以后追悔莫及。”
警告之类的话语,从来都不能让杜思敬有所畏惧,他牵着她的手,缓步往别墅门口而行,恰逢约翰乔的宴会结束,许多邀请来的客人走出大门,和他们不期而遇,皆都友好地露出笑容,对两人互道一句晚安,杜思敬和凯瑟琳面对这样的友好,自然也以友好的态度加以回应。
两人刚刚走进别墅里,便看到了醉醺醺的约翰乔被几个人扶着往楼上的房间走去,一旁的管家连忙过来对两人表示出了歉意,两人并没有介怀,笑着转身离开,到了门口的时候,凯瑟琳忽然唤了杜思敬一声,瞧着他转过头在看自己,道:“给自己留一条活路的时候,也顺便给其他人一条活路吧,不要只顾着自己的安危,你要知道,一个人的奋斗到底要比两个人艰苦许多,若是有一个机会,让自己能够不至于那么辛劳,为何就不可以放下心去做呢?”
这话里有话的意思,不免让杜思敬觉得她更加可疑,凯瑟琳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却没有开口反驳他,对他最后露出了一个笑容,便提起脚步离开了,只是在她离开之际,她不忘对他挥了挥手,就像是适才在舞池时的那样,她带着笑意地将自己的住址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杜思敬看着她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上仿佛还残留着这个女子散发出的淡淡香水味,他不免有些苦闷,提起脚步往自己的家而行,却是一路上都忍不住想着一些事情,有关于杜若昭的请求,还有凯瑟琳提出的一条活路,以及自己今后的选择,这都让他很是头疼,以至于接到杜若昭打来的电话时,他说话的语气也是极其疲惫,道:“长姐,能容我再思虑一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