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渊拿出来的木偶早已是残缺不堪的作品,上面的纹理也已经看不太清,乌黑的颜色,象征着不曾停歇的战火硝烟,看不见任何一种美好色彩,也看不见任何一种希望的力量。
它会毁灭所有的一切,包括是物,包括是人,也包括根本就来不及改变的事实,顾哲渊就这么死了,这样的事实,怎么能让程清渊接受呢?他不禁找寻了很多次,却终究是失望了。
找不到了,也看不到了,程清渊紧握着那个木偶,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坚强也开始土崩瓦解,他并不想让人察觉他的感受,可是就连他自己都认为,这是绝对瞒不住的。
因此,程清渊将之说了出来,坦坦荡荡的模样,正如同他做人的本质,也是这么纯粹,他再次给他们叩了一个响头,便松开了牵着顾岚的手,站起身来,就速度极快地想要离开。
杜若昭的心里本就有了一些准备,故而他说出这些话语的时候,她的情绪并没有表现得特别强烈,也许是因为她早已经历过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伤痛,如今再经历一次,心已经变得麻木,也就谈不上什么过多的想法,她只是看着这个心里有愧的年轻人,很是凝重地说着,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根据你的理解,我们这个南陵城还能坚持多久?”
程清渊听着她的这句问话,回答得很是诚恳,道:“我目前带来的兵只有五十人,能够配备的枪支弹药并不太多,如果是一场小仗,估计还可以坚持一二,如果是一场硬仗的话……”
他说到了这里,似是欲言又止,杜若昭看他脸上的神情,便能清楚他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是什么,她缓缓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儿,道:“好,能拖一时就一时吧,现在你们两个给我拜堂成亲,还有阿福和瑞儿,你们两个也一起过来,我们喝完了你们的喜酒,就各自珍重吧。”
突如其来的这个要求,让点名道姓的四个人都不禁愣住了,站在杜若昭身边的赵晗如似是清楚她这么做的真正用意,赶忙让伶萝和阿远去一次喜铺,将成亲所需的一切东西都准备妥当,不仅是厅里和各个走廊布置得喜气洋洋,就连府邸门口的两侧也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
待得一切都看起来像是这么一回事了,赵晗如的脸上缓缓浮现起了一些笑容,看着已是穿起了新郎官衣服的程清渊牵着新娘顾岚的手缓步而来,同一时间的阿福和瑞儿也已经换好了他们的吉服,古人常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说出来是一个意思,听起来也是感慨多多。
赵晗如的心里便是有了一些感慨,她想起了自己初次嫁入郑家之时的场景,那个时候的郑皓轩并不爱自己,对自己充满了仇恨,心里也是装着另外一个女子,新婚之夜,没有和她喝过一杯交杯酒,也没有想过逗留,甚至连掀起红盖头的这一步,也是她自己亲手完成的。
原本这样不幸的开始,往往得不到花开结果的那一刻,可是,她却等到了,和他一次次的相知相守,都让她体会到了自己从未有过的温暖和美好,而在这样的过程里,她慢慢学会了很多,也掌握了各种在她看来根本就不曾拥有的技艺和收获,对她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总是将别人的恩情记挂在心,并且会以实际行动加以回报的人,往往都会受到很多人的尊敬,赵晗如便是这样的一个例子,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出小姐,成长为今日的郑家少夫人,她所要付出的努力和决心,绝非常人可以想象,只有真的经历过了,才能知道她的坚强。
也正是因为这样,赵晗如才会赢得郑皓轩的青睐,和他共许白头之约,此生此世都绝不分离,如今她这个过来人为他们主持婚礼,让他们觉得倍感荣幸,也让他们更加珍惜自己的缘分,无论今后的结局是怎么样的,他们都不会松开彼此的手,就算是真的死了,也要在一起。
赵晗如能够看得出来他们眼里的决心,她也为着他们来之不易的幸福感到高兴,就在她要开口想要祝福他们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从她身后轻轻抱住了她,她本能地吓了一跳,她的反应恰好让所有人都笑出了声,而她感知到了这个怀抱是来自谁的,也不禁笑了起来,转过头一眼便瞧见了犹在笑着的郑皓轩,道:“我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证婚人,你来捣什么乱呀?”
郑皓轩听着她的这句问话,依旧在笑着,道:“你是我的夫人,我和你一起当这个证婚人,实在是合情合理,最为合适了。难道,你有什么意见?如果有,还请说出来,为夫可以改。”
这几句话说了出来,这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轻松,赵晗如知道他是想要让这两对有情人不至于那般紧张,可以安安稳稳地拜好堂,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幸福下去,她便顺了他的意,道:“就算我有意见,也没办法提啊,毕竟婚礼是一个十里红妆的局面,也许在南陵城里,恐怕也就只有我获得这份殊荣吧。说到底,我当真是满意极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意见了。”
她说完了这话,本能地感觉到了他拥着自己的力度明显加重,为何会是这样,她心里当然是极为明白的,但她还是笑了笑,道:“所以,我对你从来都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如果真的是有一些,那就是你陪我的时间太少了,我待在府邸里有些闷,不如趁着今日休息一下吧。”
话语之中的浓浓关怀,瞬间让他的心变得异常温暖,他仍然没有松开过她,看着那两对有情人,道:“既然我家夫人都这么说了,你们就自己拜堂成亲吧,我相信你们可以办到的。”
他说完了这句话,就牵起了赵晗如的手,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里,竟是真的对他们不管不顾了,阿福和瑞儿看着这一切,倒是有些习以为常,但程清渊却明显不太适应,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在看到顾岚颇为真挚的眼神时,不禁明白了过来,牵着她的手行了夫妻的三拜。
直到行至了距离大厅很远的长廊位置,郑皓轩才停下了继续前行的步伐,在赵晗如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用力抱住了她,她起初还是有些意外的,但想到了之前的那一幕,她便明白他仍是没有放下当年的那些事,她笑着回抱住了他,道:“不要想啦,一切都过去了。”
赵晗如说得随意,但郑皓轩却不能听之任之,他能够记得,他们两个人的那场婚礼,其中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和她有了夫妻的三拜,之后的步骤却是一个都没有,尤其是那天夜里让她独守空房,他就觉得万分内疚,这让他对于此事怎么都不肯放下,这让她不免有些头疼。
她知道他一直都是介意的,其实最开始的自己也是有些念念不忘的,毕竟没有一个女子愿意想到自己嫁给别人的时候,竟会受到这样的冷落,但是后来的她却不再这么想了,因为她知道他爱自己,也格外在乎自己,这比那些礼节更加重要,也足以代表着他的一颗真心。
故而她没有在意,就算是再次看到别人拜堂成亲的时候,心里也不是酸溜溜的,相反却是有着浓浓的甜意,尤其是现在抱着他,她的心情也显得格外不错,道:“我已经不去想了,你也不要去想,我们大家都要好好的,以后还要彼此扶持,彼此携手,白头到老,永世唯一。”
这是她的所愿,也是他的所愿,两人紧握着彼此的手,听着大厅之处的喧闹,便知是一些小厮和丫鬟们纷纷过去敬新人酒,他们相视了一眼,皆都露着笑容,他们没有再赶过去,而是坐在长廊的栏杆处,一边听着远处的喧闹,一边却是在享受如今独有的一份惬意时光。
按着程清渊之前的分析来看,他们能够获胜的几率微乎其微,如今要做的打算不再是有关胜利的,而是如何用着自己的实力,将一切的损失降到最低,眼下便是一个好时机,两个人坐在那里不禁谈论起了具体的看法,大致的方向都很统一,但说到谁留下、谁逃离的问题,却总是产生了明显的分歧,这和之前的几次谈论结果如出一辙,往往这么做了就是不了了之。
然而这样的决定总是要落下的,他们心里都很明白,离开郑家府邸前往电报馆的杜若昭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为了能够争得一些机会,她不禁给远在上海的二弟杜思敬发了一封电报,希望他能以英国领事馆的这个身份,出面担保几个人出境,继而获得全部的人身安全。
她的想法很是独到,但若要办到这一点却是很难,当杜思敬收到电报的时候,他的眉头就没怎么舒展开过,始终拧在一起,怎么都松不开,他坐在桌前,注视着桌上放着的那一份调令,便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思虑了一会儿,才给杜若昭回了一段内容,刚刚回完没多久,桌上的电话便响了起来,那是英国总领事约翰乔的电话,嘱咐他晚上务必要出席自己的告别宴。
待在这片土地上的外国人,也敏锐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想要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去别处逍遥快活,更不用说他们这些听命于人的角色,自己都是自顾不暇,怎么可能会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