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阳的瞳孔剧烈收缩，不可思议地转过了身来，紧盯着坐在软塌上的世华。
    世华仍在笑着，眼里的泪珠却止不住地往下淌，一滴滴打在金阳的心里，看的她心惊肉跳。
    “可是我母妃告诉你的？”
    她伸手，用手背擦干净了泪痕，不屑一笑：“何须她告诉我？我本就知道。”
    金阳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世华，最终拿手点了点她的脑袋：“你疯掉了？”
    世华却朝她甜甜笑了起来，那笑容比孩子还要纯真，看的金阳背后生出一丝丝凉意出来，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烦躁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金阳最终打定了主意，冷声吩咐崔九真道：“把她脖子捏着灌下去。”
    崔九真站在阴影中，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金阳的话。
    金阳走到了他面前，加大声音：“崔九真！朕命令你捏着世华的脖子，把那碗毒药给她灌下去！”
    崔九真微微一笑，颔首：“世华是皇太后，微臣不敢失礼。”
    “朕命令你。”
    被金阳紧紧盯着，崔九真犹豫许久，转去茶几上端起了毒药，神色为难地看着金阳和世华。
    金阳背过了身去，无神地看着外面的春和日丽，衣袍里的手掌却紧紧捏在一起。
    崔九真皱眉：“陛下……”
    长叹息一声，金阳松开了紧捏的双拳，再次将目光投向世华，她已经不哭了，而是从软塌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向了金阳。
    她披散着头发，赤脚走在冰冷的地板上，因为受寒的原因，她勾着脚趾，一小步一小步移到了金阳面前，脸上带着笑，踮脚，伸手向金阳的头上探去。
    金阳未动，任由她将头上的蓝珠银簪抽了出来。
    世华小心翼翼地拔出了银簪，放在手心细细看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嘴角勾起了一道幸福的笑：“下一次……我还是要将这根簪子送给你的。”
    “我知道你肯定会忘记的……所以我都好好记着，牢牢地记得咱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想着等着你哪天喜欢上我了，不再利用我了，我就把我俩之间的故事全部说给你听，现在看来，现在是没有那个机会啦。”
    金阳皱眉看她，只以为世华疯了。
    “下一次……你一定要记得那个送你簪子的人对你很重要，要好好待他，不要再把我弄丢了。”
    “金阳……再见啦。”
    我期待着，下一次的再见。
    到时候，我还要把这根银簪送给你，你也要好好待我，万万不要弄丢我了，咱们好生地走下去，没有旁人，只有我们俩，好不好？
    世华记得很多年前，有个黑衣少年站在她面前，神色柔和地朝她伸出了手：“起来吧，地上凉。”
    多年之后，世华还会记得那夜月色淡淡，磨平了金阳身上所有的尖刺，只剩下无尽的温柔。
    金阳说：“觋和你都是我所珍惜的人，是我手心手背的肉。”既然是手心手背的肉，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任何一个的，亦不会偏心你们任何一个，你们对我都特别重要。
    跪在地上的世华虽然知道金阳在撒谎，但从金阳嘴里听到这些暖心的话，她还是甜甜地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的相处了，世华自然知道金阳生来的使命，她的手是用来杀人的，所谓手心手背的肉，无非也就是她的棋子而已。
    自己的存在，只是金阳用来牵制金鸿的棋子而已。
    但赵恒的存在，却是金阳曾经真心珍惜的人，只是金阳不小心把那个孩子弄丢了。
    时间久了，世华有些分不清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了，是漠北的林阳呢？还是京城的金阳？还是百年前的她？千年前的她？
    记忆中的金阳还是少年的模样，是个笑起来十分好看的孩子，发间插着一根蓝珠银簪，挺直地站在月光之下，眉眼弯弯看着自己，说她寻了好酒过来，要不要喝上一杯。
    思绪回到现在，世华‘咯咯’笑着，甚至笑出了眼泪，最后还是将散落一地的首饰捡了起来，玉镯套在手腕上，碧绿的翡翠印得她的手腕更加纤细动人；祖母绿戒指戴在手指，美丽的板戒在她的容貌之下也显得黯淡失色。
    美人淡扫蛾眉，在唇上点了口脂，做完这一切的世华已经泣不成声，从一旁站着的崔九真手里接过了药碗，颤颤巍巍站着，豆大的眼泪不断涌出。
    站在窗边的金阳始终没有转身，也是，她害死了林静娴，金阳能不恨她吗？
    在一旁的崔九真看不下去，移过了眼睛，沉默站回了阴影当中。
    春日阳光正好，窗外金笼子里养的黄鹂鸟蹦跶个不停，无忧无虑地放声鸣叫着。再看远方，天空湛蓝无云，远处青山连绵，小宫女们在后花园笑着追着放风筝……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给人一种错觉，自己也活在这份美好里面，与心爱之人厮守在一处，她唱戏，自己就在后面弹琴附和着，隔天她又浑身是泥带了一条肥鱼回来，笑着要把鱼烤了给自己吃……
    世华听到了那些小丫头们的笑声，意识模糊只间，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她年少时，也曾在淮阳府与那位少年放过风筝……只是时光流逝，已经回不去了。
    耳边传来遥远的声音，眼前不断闪现着不同的画面，一幕一幕的，从记忆深处被翻出来，又飞速消失在自己眼前。
    好像又回到了第一次在洄阳居看到金阳的时候，她像是命运一般朝自己招了招手，年少的脸上带着笑，问自己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世华。
    她摸着下巴，意味深长地对自己说：一世灿烂芳华……是个好名字。
    又好像第一次在漠北看到林阳的时候，自己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林阳静静站在外面，一袭黑袍，用月牙色的丝线绣了几朵祥云在上头，衣摆上留有保平安用的七彩络子。再往上看，她脖子上环了一个金项箍，金箍下坠有一只长命锁，亦是纯金打造，底下勾了一排银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那时候的林阳气质淡漠，应该是被姑娘家家的尖叫声吸引了，转眸看向这边，这时候自己才看清了那双眼睛——是一双漆黑的眼睛，亮闪闪的，十分好看，却是透着一股凉薄之意。
    打了个寒颤，不自觉收回了和林阳对视的目光，怯怯地低下头去。
    林阳见状，轻笑一声，一挥纸扇，背着个手就走了。
    全漠北最漂亮的赵小公子，从现在开始就是我林阳的人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
    日后我要是再将小恒儿弃之不顾，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永坠十八层地狱！
    赵广……不想你儿子死的话，就放了我父亲。
    你是江南女子？！怪不得温婉可亲。
    我会好好待你的。
    你在京城好好呆着，我不能陪着你了。
    参见皇贵妃。
    还是朋友。
    莫要杀了金鸿。
    ……
    赐世华皇太后鸩酒。
    记忆最终定格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