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一中组织2012届高三拍毕业照。
这天阳光很好,温度适宜,同学们聚在草地上等待拍照。
沈听白看着摄影师在调整设备,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在草地上四处寻找肖主任。
楚添源跟在他身边,问:“小白,你在找什么?”
“找肖主任。”
楚添源帮他一起找,看到了从教学楼走来的肖主任。沈听白跑向肖主任,说:“肖主任,我知道我的请求是什么了。”
肖主任站在他面前:“你说说看。”
“肖主任,能不能请你给3班一个圆满的毕业照。三班应该是30个人,毕业照上也应该是30个人。”
肖主任沉思了会儿,沈听白看着他请求道:“肖主任,求你了。我……我会好好考的,接下来不是三模吗,我会拿到三模第一的。再加这个,交换一张毕业照,可以吗?”
肖主任抬起头来,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沈听白笑了起来:“谢谢肖主任!”
沈听白开心地架着楚添源的肩膀往回走去,楚添源看了看他满脸的笑容,打趣道:“哟,好开心啊,这是提前庆祝自己三模第一了?”
“我一定会拿第一的!二模我只比吴忧低了三分,三模我一定可以反超的!”
“是是是,你牛逼,你最厉害。”
“那当然了,我可是许老师教出来的!我语文都有123分了,离125分可不远了!”
沈听白笑着跑去找小王老师跟她说这件事。楚添源走在他后面,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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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三班拍毕业照了,大家都排好队伍站在台上。前面的椅子上坐着几位科任老师还有肖主任和副校长。小王老师旁边的空位上放了一张照片,沈听白站在最后一排靠左的位置,他和丁健之间空了一个位置。
楚添源站在摄影师后面的位置,看着台上的沈听白。
周凯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说:“源源,等会儿毕业照我们站一起吧。”
楚添源看着台上的人点了点头:“行啊。”
摄影师喊道:“都往中间靠一靠啊,来,看镜头,笑一笑啊。三、二、一!”
“茄子——”
楚添源看着沈听白,他在笑,但是没有对着镜头笑。他看着自己身边的那个空位,脸上的表情恬静又温柔。
楚添源收回目光,往旁边走了走:“走吧周凯,轮到我们班了。”
“嗯。”
三班离场,轮到四班拍的时候,沈听白没有走开,而是站在摄影师后面,冲着楚添源笑。他用手在自己嘴边比着手势,示意楚添源别凶巴巴的,笑一笑啊。
台上的楚添源看着沈听白古灵精怪的样子,露齿大笑。
他灿烂的笑容被照片定格下来,那大概是三年里楚添源笑得最好看的一张照片,成为了周凯以后数年里为数不多的珍贵。
“听白!”小王老师握着手机急忙跑来找寻着沈听白的身影,“听白!”
楚添源刚走下来和沈听白站在一起,听到小王老师在喊沈听白的名字,两人跑着去找她。
沈听白边跑边挥手:“小王老师!我在这里!”
小王老师跑过来把手机递给沈听白,沈听白疑惑地接过手机:“丽姨?”
沈听白和楚添源互看了一眼,突然愣在了那里。几秒后,他把手机往小王老师手里一塞,转身往校门口跑去。
楚添源大喊道:“你去哪儿啊!”
小王老师从口袋里摸出一些纸钞,说:“听白的妈妈晕倒了,情况不太好。我不放心听白,你跟着他一起去看看。我会帮你跟老张请假的,打车去,第一医院,快去。”
楚添源接过钱,愣了一秒,拔腿就跑。他追上沈听白拉着他一起跑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和他一起去第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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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白跑到病房门口,看到站在门口的陈韵丽:“丽姨!”
楚添源跟在他身后:“妈!怎么回事?”
陈韵丽红着眼,说:“添源!小白,你妈妈晕倒了,不过别担心,已经稳定住了,只是现在人还没醒。”
沈听白焦急地问:“怎么会晕倒?她又胃痛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中暑?还是什么?”
陈韵丽摇了摇头,抱住他:“对不起小白,姨瞒了你这么久。”
“什么瞒了我这么久?”
陈韵丽看着他,不忍地说:“兰心她……胰腺癌。”
沈听白愣在原地,他似乎没听懂:“啊?什么?”
陈韵丽捂着脸,哽咽地说:“胰腺癌,晚期了。”
“……癌症?”
陈韵丽含泪点了点头。
“怎……怎么会?我妈妈她一直好好的啊,她只是有胃病,很普通的胃病,医生都说了是小毛病,注意饮食就行了的啊。那个医生……那个医生很厉害的啊,而且……而且是阿妟很信任的医生啊。不会的,不会误诊的啊。”
陈韵丽扶住他,说:“不是,不是在北城诊断出来的,北城诊断的没有问题。是回来以后,北城那边又来了消息,教授说兰心的症状更像胰腺方面有问题,是阿妟告诉兰心的,也是阿妟带着兰心去检查的。”
“阿妟?你的意思是……阿妟他一直知道?”
“我不知道阿妟他知道多少。那天傍晚我去找兰心的时候,兰心说的。”
“兰心怕你难过怕你分心,让我瞒着你。今天是她痛得晕了过去,我才知道瞒不住了,所以打电话给了你们老师。”
沈听白回想了一下,问:“那天是哪天?”
“1月6号。”
沈听白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那天啊。
护士小姐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病人已经醒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但请保持安静,不要聊得太久,病人现在需要静养。”
沈听白快步走进去,看到白兰心的那一刻,他愣住了:我的妈妈……怎么和我平时看到的不一样?
白兰心平时总是温柔的笑着,她皮肤白皙,脸上透着淡红,嘴唇上的颜色虽然总是变化着,却一直都是红色的,绝对不是现在这般……
躺在病床上的白兰心,带着呼吸面罩,人形消瘦,面色蜡黄,嘴唇惨白。她微微睁开眼,弯了弯眼睛,朝着沈听白招了招手。
沈听白走上前,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
白兰心对着陈韵丽招了招手,陈韵丽走到她旁边给她垫了枕头,稍稍扶她坐起。
白兰心颤抖着手想摘掉自己的呼吸面罩,沈听白制止道:“别。”
白兰心笑着摇了摇头,摘下呼吸面罩,“戴着难受。”
她靠在床上,气若游丝般问:“小白,你会生妈妈的气吗?”
沈听白捂着她的手放在自己额前,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再抬起头来时,红着眼说:“不会。”
“妈,丽姨知道,阿妟也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兰心摇了摇头:“阿妟不知道。”
“不是他带你去医院的么?”
“我骗了他。”白兰心笑着说,“小白,阿妟真的是个很懂事的小孩。北城来了消息以后,他就带我去了医院。他大概是怕我害怕,骗我说体检,其实他比我更怕。我求了医生帮我和阿妟说我只是胰腺炎,不碍事的,他才放下心来。我又拜托他不要和你讲,我跟他说等我好了以后我会和你说,所以你不知道。”
“妈……我是你儿子,你不该……不该瞒我,最应该陪在你身边照顾你的人应该是我啊,妈。”
白兰心轻轻地摇了摇他的手:“是妈妈不好,别生妈妈气,好不好?”
沈听白低着头,静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神色正常,语气温柔道:“我不生妈妈的气,但是妈妈要答应我,从今天开始住院,在医院好好接受治疗。你要好起来,为了我好起来,好不好?”
白兰心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我晚点再来看妈妈。妈妈现在睡一会儿,好不好?”
“好。”
她看起来很困也很累,沈听白扶着她睡下去,替她拉好被子。
陈韵丽轻声说:“小白,添源,你们先回学校,我在这里守着,别担心。等你们放学以后再来看兰心。”
两人点了点头,走出病房。沈听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楚添源紧张地观察他的神色,却发现他好像看起来没有太大问题。
“小白,你怎么样?”
沈听白摇了摇头:“没事。”
沈听白向护士站走去,询问道:“你好,请问7-74号病房里白兰心女士的主治医生是哪一位?”
“麻烦你稍等,我查询一下。”
“是消化内科陈忠平主任,你有什么事情找他吗?陈主任现在在查房。”
“我想向陈主任询问一下病人目前的情况。”
“那你稍等片刻,陈主任一会儿会来。”护士小姐指了个方向,说:“那边数过来第三个房间就是陈主任的值班室,你可以去门口等他。”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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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白和楚添源走到门口,在门口等了快一小时,等到了陈主任。他看到几个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走来,为首的那位看上去年岁最大,神态威严,不苟言笑。
沈听白站在门口,小声问:“请问您是陈忠平陈主任么?”
陈主任点了点头:“我是,你是哪位?”
“你好,陈主任,我是7-74号病房白兰心女士的儿子,我想向您询问一下我母亲的病情。”
“好,跟我进来吧。”
陈主任做到位置上,对着旁边一位年轻的男医生说道:“潇文,病历给我。”
年轻男医生递上病历本,站在一旁。
“根据增强ct及病理穿刺结果显示,你的母亲患有胰腺癌,目前是处在晚期的阶段。”陈主任示意沈听白坐下,“ct提示癌细胞已经发生转移,病人存在胆道梗阻的现象。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肿瘤局部扩散和转移的范围较大,无法实施根治性手术,以采用保守治疗为主。”
沈听白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在一起,他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稳地问出:“还有多久时间?”
“放化疗干预较好的话,半年到一年。”
沈听白呼出一口气,颤抖地问:“不好呢?”
“无法保证。”
楚添源站在一旁,问:“陈主任,什么叫做无法保证?”
“胰腺癌恶性程度高、发展迅速,且切除率低、预后差,一旦到了晚期,患者情况会非常差,会出现恶病质、不能进食、严重的肝功能损害等症状,患者的营养状况也会非常差。”陈主任平静地说,“很多胰腺癌晚期的病人会很痛苦,即使医疗手段可以帮助他们存活下去,他们本身想不想继续活下去也是个问题。”
楚添源焦急地问:“真的没有可以完全根治的办法吗?”
“目前来说,医学上对胰腺癌的治疗方法很有限。”
沈听白搓了一把脸,抬起头来,说:“陈主任,麻烦您尽全力帮我母亲减轻痛苦,延长时间。”
“嗯,我会的,这是医生的责任。我旁边这位是李潇文医生,是我的学生,很年轻但是做事很负责,人很可靠。我周三、周四都会在门诊,平时休假如果我不在,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让他联系我,我随时回来。”
“是,谢谢陈主任,李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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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听白和楚添源走出来后,两人去等电梯,李医生跟了出来:“两位留步。”
两人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年轻医生。沈听白问:“李医生还有什么事吗?”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沈听白,旁边这位楚添源。”
“沈听白。”李医生小声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我记住了,听白,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我一直在住院部。”
“嗯,谢谢你啊李医生。”
李医生笑了笑:“医生的职责。”然后他放低了声音,缓缓地说:“听白,其实癌症晚期的病人最需要的不是医疗手段,而是家人的陪伴。多陪陪妈妈,珍惜每一天,她能开心一点,就是最好的事情。”
沈听白点了点头,微微一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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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姨化妆也是为了掩饰病态-
最近身边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听说某个亲戚癌症多年太过痛苦,受不住煎熬,最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前天的雨夜,我一位太婆去世。我不敢去看一眼遗容。我10岁出头的时候,见过一次老人临死前的模样,再之后,我再也不敢看家里老人去世时候的模样。那吊着一口气的模样,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很害怕。
但我奶奶告诉我,她说没有什么好怕的。生是必然,死也是必然。她说等我再长大一些,再老一些,就不会害怕了,也能坦然接受自己未来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