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这种重要的日子,成扬其实特别希望打项枫送他那条领带,但学校统一安排着装,他只好憾然放弃。
化工和经管还是隔得那么远,他拍完照跑着过去,也没能赶上在项枫照相时给他送花,不过项枫保研本校直博,所以他还有机会。
项枫远远就看见成扬特别嚣张地捧着一大束玫瑰过来了,不过这人还是考虑了一下他的脸皮,没弄束全红的,一捧里混着粉色白色和香槟色,看起来低调了一些。
他这会儿正跟舍友在学院楼前合影,成扬一脸冷漠地走过来,连笑都没笑一下,像接头一样把花塞进他怀里,然后把他手里那束勿忘我和洋桔梗的捧花一把抢过去了。
“扬哥!”曹思进挺高兴地喊了一声,“这么早就来啦?”
成扬这下连看都不看项枫了,马上走过去和曹思进唐皓寒暄,只是手还紧紧搂着那束花。戴方涵又在他俩之间看来看去看了半天,走到项枫身边,低声笑着说:“扬爱卿还挺沉得住气。”
项枫也笑了一声:“是啊。”
沉得住气的成扬对项枫非常高冷无情,只当他是根路边的桩子,一心一意和唐皓曹思进说话,直到唐皓有些担心地问:“你和项枫吵架了吗?怎么都不理他?”
成扬这才发现戏有点过,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态度。
他身为一个合格的交际村花,没用多久就已经彻底和项枫舍友混熟,连带着把自己那三个舍友也拉进了这个社交圈。毕业典礼这天两个宿舍八个人约了晚上一起出去吃火锅唱歌,成扬早早过来,就是拿这个当的幌子。
“……所以我主要还是来跟你们确认一下时间地点。”成扬面不改色地撒着谎,“顺便看一眼项枫。”
“没什么好看的。”项枫走到他旁边说,“都认识这么久了,连顺便都不用,你看我都懒得去看你。”
成扬对他怒目而视。
项枫笑着冲他挑了挑眉。
八个青壮年男生一起吃火锅,只有自助能够承受这份沉重的压力,挽救他们的钱包。几人愉快地边吃边聊,很快把空盘子围着桌子摆出了一圈城墙。
晚上唱歌的时候,唐皓和曹思进都知道项枫的水平,领着众人一道起哄。成扬也没问项枫乐不乐意唱,非常倔强地像挡酒一样不断起来挡了,最后大家被他弄得莫名其妙,决定真的拿点酒来灌灌他,项枫这才笑着起身,点了一首歌。
是高二那年赵老板和老简一起给他们唱过的,《祝福》。
那时候还只是受氛围所感,项枫发现,如今自己看着歌词,认真唱着,才终于有些领悟了唱着这首歌送人离开的心情,送朋友们毕业,也送别他自己的四年。
他成功让气氛变得异常感伤,六个男子汉都不争气地红了眼睛,跟着合唱,只有成扬特别争气,始终平静而用力地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在最后一句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睛把那句唱完了。
其实项枫并不是不惆怅,可是若这种离愁别绪,有一个会一直在他身边的人和他一同分担,那感觉又会变得截然不同。
这之后舍友们就要陆续离开。最后一个齐人的晚上,项枫哪里也没去,和三个舍友一起打了一晚上他们的舍游植物大战僵尸,大家都打饿了以后他们最后点了一次烧烤,因为宿舍已经关门,所以烧烤是从阳台垂了个桶,拿床帘绳吊上来的。
曹思进早早找好了工作,第一个回家,他拖着行李出门的时候唐皓掏出了一张照片塞给他,还不肯给项枫和戴方涵看,说一定要临别再给。不过他自己也很快就要走,所以走前挺不甘心地把剩下两张交了出来。
这张照片是他们前不久拍的,没有人露脸,拍的是四只手,四个拳头抵着拳,每个人的手背上都躺着各自那片宿舍钥匙。
照片的背面,唐皓认认真真地写了一行字。
愿此去前程似锦,再相逢依旧如故。
项枫还在本校读研,搬个宿舍就行,所以即使戴方涵家在本地,也不如他待得久。成扬也把自己舍友们送完了,过来帮项枫搬东西,顺便一起送戴方涵。
“朕此次将去巡查海外疆土。”戴方涵如是说,“不必挂念。”
项枫给成扬翻译了一下,意思是戴方涵要出国留学。
“记得播撒我们毛线社随地打毛线的壮举。”成扬一本正经地说。
戴方涵点了点头,又看着他俩笑了笑,把他曾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朕祝尔等幸福。”
毕业和开学之间有几个月空档,没有宿舍可住。但项枫也一点没打算去宿舍住,和成扬一起欣然搬到了出租屋。成扬签了一家效益很好的公司,待遇非常优渥,就是离家里远了点,感觉整天通勤比上班还累,所以稳定一些以后他就开始蠢蠢欲动盘算着买车。
项枫觉得他与其买车还不如换到离公司近一点的地方住,被成扬断然拒绝。
“公司在附近小区租了房子给员工住,”成扬说,“但是没有项枫的房子我不住。”
成扬拉着项枫看了很久的车,虽然挑出了想买的,却遗憾地发现好货不便宜,他一个刚出社会的小青年想现在就全款买略有些困难,何况他还有些别的小计划。
于是成扬把买车的事情暂时搁置,拿着丰厚的薪水,却比以前小气不少,一心一意为了他的小计划和未来某天的新车存钱。
项枫二十三岁生日的时候,成扬终于阔气了一回,买了机票租了车,带他奔向他们曾经和毛线社一起去过的那个小海岛。
虽然是十二月份,但这里地处南方海滨,气温和春末秋初差不多,白天太阳大的时候甚至还能下水。成扬像是要弥补什么一样,订了黎原曾经订的那个酒店,和项枫一起愉快地玩了一整天,晚上还拉着他到海滩上散步。
这时节依然是淡季,酒店客人本就不多,这会儿自己圈的海滩上更是空无一人。
这一晚的大海,在晴朗夜空下平静而美丽。天上挂着一弯月牙,像星空带笑的嘴角。
项枫望着海面,感到内心最后一丝阴霾也终于散去。
虽然今天不是十六,没有圆月也没有焰火,但他已经想不出比现在更好的大海了。
然而他这个感慨还没想完,就看到海上忽然腾起了一大朵绚丽的烟花。
“好奇怪,”成扬在他耳边笑着说,“今天又不是十六。”
焰火一朵接一朵升空盛放,在星幕下绽放出缤纷灿烂的光芒,项枫在它的炸响声中努力听清了成扬的声音,他想扭脸看看成扬,但成扬把手放在他脸旁,让他看着海面。
“认真看,费了我大劲呢。”成扬说。
于是他认认真真地看完了,终于能看向成扬的时候,眼前都残留着小小的黑点。成扬也没等他问,很快就开始解释,或者说是向他邀功请赏。
“我问了谭星宇,是哪些人放的焰火,然后去找他们谈,说我今晚有大事要办,求他们行个方便。”成扬深沉地说,“但他们不同意。”
“……那我刚才看到的是……”
“可我给的实在是太多了。”成扬继续说,“不过我一向不愿意把人想的那么肤浅,相信他们还是被我的英俊和口才打动的。”
项枫低低笑了一声,攥了攥他的手,又说:“生日而已,每年都有,算什么大事,辛苦你了。”
“因为我今天还要给你讲个故事。”成扬正色道,牵着项枫的手,带着他往海边走。
项枫含笑等着听他说。
“话说这天,”成扬慢吞吞地说,“海滩上有一头特别可爱的小猪。”
他马上感到手被项枫狠狠捏紧了,但他勇敢地扛住了,面不改色地说:“小猪在海滩上蹦跶着散步,忽然发现眼前有条小路。”
他说到这里,项枫真的看到他俩眼前的沙滩上排了两串贝壳,像一条白色的小路。
“这小猪就很好奇啊,”成扬牵着他,顺着贝壳小路往前走,“他就沿着小路走啊,想去看看。”
他俩一起慢慢往前走,项枫的手捏得越来越紧,成扬低声抽了口气才接着往下说:“他走啊走,然后就看见了,特别奇怪,地上有片贼好看的叶子。”
面前的沙滩上,躺着一片绿色的枫叶,项枫蹲下来摸了摸才发现这是张过了塑的植物标本。
成扬也在他身边蹲下,把叶片上那个小小的绒面盒往他面前推了推,说:“这叶子上还有个小盒子,小猪就又很好奇啊,就把这盒子拱开了。”
项枫的手顿了顿,但还是依言把盒子打开了。
他看到盒子里躺着一对戒指,式样大方低调,但明亮精致的白金指环,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星光都能看清。
项枫低头看着戒指说不出话,可是成扬那个傻故事居然还没讲完,他说:“拱完你猜发生了什么,可神奇了。”
他说着,在那俩戒指内圈摸了摸,取出一只,牵起项枫的左手,给他戴在了无名指上,笑着说:“海滩上啊,突然就出现了一对特别般配的新人。”
项枫垂头盯着手上的戒指看了半天,成扬腿都有点麻了,扯着他一起坐了下来,也不急,托着腮含笑看着他。
项枫默了很久,才说:“那小猪去哪儿了?”
成扬对他瞎抓重点的能力,一向是相当相当服气的。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立刻溜到了他嘴边,所以他连思索都没有思索一下,答道:“小猪在我心里。”
项枫在“小猪要被你肉麻死了”和“你也在小猪心里”这两个回答间犹豫了一下,然后拿起另一枚戒指,一边认认真真地给成扬戴上,一边说了第二个回答。
成扬笑着吻了上来。
他俩亲了半天,总算分开了,十指相扣看着夜空下暗蓝色的地平线。成扬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拿起项枫的左手,乐呵呵地欣赏着,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旁边,又牵了不放。
不过他后来还是放了,还把戒指都取了下来,拉着项枫的手去摸内圈的刻痕,两个戒指都刻了字,是枫和扬的拼音字母,项枫那枚是扬,成扬那枚是枫。
“本来想刻点图案的,”成扬不无遗憾地说,“可是给你刻枫叶,给我刻什么呢?”
其实他可以刻朵花代表村花,成扬心想,但这不方便说。
“或者给你刻小猪,”成扬继续说,“还是不知道给我刻什么。”
其实可以给成扬刻只老母鸡,项枫心想,但这也不方便说。
“不过反正你也不喜欢小猪这名字,所以就缺乏点想象力,直接刻咱俩名字的拼音了。”成扬总结道,把两枚戒指仔细地戴了回去。
“特别好。”项枫凑近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成扬觉得,自己成功把项枫的生日变成了大喜之日,也实现了高三那会儿新生们说他俩天造地设送入洞房的预言,自以为功德圆满,完美无缺,项枫不管怎么给他的生日花心思,也拍马都赶不上这个生日了。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项枫根本没怎么花心思,非常简单粗暴地丢给了他一把车钥匙。
小小的举动,让成扬灵魂都开始震颤。
车自然是他挑好的那辆,项枫连挑的劲都没费,直接去付了钱,让他自己提车。
“你还有钱吗?”成扬颤抖着说,“你是不是把卖房子的钱花了?”
“没了,是啊。”项枫愉快地点点头。
成扬诚惶诚恐地凑到他面前,看着他:“真的假的?”
“本来我妈也不是全款买的房子,卖也没卖多少,这几年也用掉一些了。”项枫施施然道,“原想存着养老的,不过你天天挤地铁这么可怜,就赏你吧。”
他笑着摸了摸成扬的头:“我现在没什么时间,驾照就暂时不考了,以后你负责接送我。”
成扬对项枫这种拿养老钱换个司机的魄力心服口服,诚恳表示将来养老的费用由他负责攒。
项枫含笑看着他,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自我感觉,在玩浪漫这方面,确实是不如成扬的。成扬已经率先送了戒指,还搭配了海滩和焰火,他除了简单粗暴点也没别的办法了。
不过成扬好像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天分,虽然浪漫却从来不拿浪漫装逼,反而每次都会用他执着的傻劲破坏气氛。
可见成扬这人,可能和霸总无缘。
带他预约了观星台去看星星,却又带着市民卡,喊着谢谢姐姐。开车接送人的样子那么帅,非要打包带奶茶,还说什么油多烧心。就连海滩焰火送戒指,他都要在旁边讲个小猪的故事,相当令人无语。
他就好像完全看不到摆在眼前的装逼机会一样,总是要把每一件事都变得真实淳朴冒傻气。
就连成扬打着他那条枫叶领带,穿了身笔挺的黑西装,把头发梳起来意气风发地准备出门和上司喝茶那天,项枫以为他终于能争点气,装个逼了。
这次成扬要去见的是新公司的上司,他被猎头挖去了世界五百强的保险公司,见个面权当面试。这会儿他已经不再是刚毕业那阵的愣头青,穿了西装沉稳干练,派头十足,让项枫忍不住看了半天。
然而这人却还是一边往袖口扣袖扣,一边愉快地对镜子点了点头,说:“我今天还真是人模狗样的。”
彻底告别了霸总成扬。
不过晚上成扬回来以后,衣服都没换就冷着脸非常霸气地把项枫推进卧室摁在了床上。
项枫以为他面试不顺利,也不介意自己被按着,专心看着成扬,有点担心地问了一声。
“太顺利了,哭着喊着求我留下。”成扬一脸高冷地说,半跪起一些,跨在项枫腰上压着他。
“那你为什么板着脸?”项枫问。
“难得穿成这样,”成扬冷酷地说,“不想换个风格试试吗?”
然后他一边扯领带,一边用牙撕开了一个套子。
于是项枫发现,成扬如果真要认真装逼的话,确实过于刺激,让他有点受不了。
那身西装最后被他俩折腾得都不好意思拿去干洗,领带也绑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地方,皱到没眼看。
而成扬第二天起来以后完全不在乎那套挺贵的西装,专心捧着领带的尸首垂泪。
项枫丝毫也不感到同情,毕竟大部分时候都是他被成扬绑着。
成扬抓起熨斗抢救那条领带的时候,他靠在一旁冷眼看着,提醒他:“你那西装你不在乎了?比这贵多了吧?”
“装什么傻,”成扬抬眼瞪了他一眼,“是钱的事儿吗?我缺那点钱吗?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能挣多少?等再过些年我混出头了,爬到总精算师,我天天换一套,专门折腾你。”
项枫啧了一声,由着这有钱人去挽救一条他都快忘了价钱的旧领带。
成扬深入体会了西装的妙处以后,就开始孜孜不倦想让项枫穿他的白大褂回来,被项枫断然拒绝。
“脏得要死,还全是试剂烧的印,”项枫说,“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再说也不能穿出实验室。”
于是成扬动了动脑子,上网买了件新的回来让项枫在家穿。
因为是自己让他动的脑子,项枫只好负起责任来。
总而言之,他俩过着很不纯洁的快乐生活。
故事讲到这里,好像已经能看到未来每一天都同样幸福,似乎可以掩上窥探的小窗,让他们继续甜蜜地走下去。
可是还有一件说重要不重要,但其实还是挺重要的小事,差点忘了交待。
他们对彼此说出重要的那三个字的这天,是个非常寻常的日子。
不是假日,不是节日,不是谁的生日,不是任何纪念日,不是项枫不再需要去看心理医生那天,不是他们搬进属于两个人自己的房子那天,也不是他们一起抱回了一只小边牧的那天。
这一天不冷也不热,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就连天上的云都不多不少。他们没有拌嘴,也就没有和好。没有谁特别开心,也没有谁不开心。就连前一晚的不纯洁运动也和往常每一次一样愉快,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这一天平平无奇,普普通通,他们寻常地过着,寻常地感到幸福。这种平凡好像让那三个字也连带着平凡了起来。
他们平凡地相拥在窗边的床上准备午睡,窗外是平凡的柔和阳光,一阵平凡的清风掀动了白色的纱窗帘。
成扬看着窗外碧绿的树影,听到孩童欢笑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感受着项枫蹭着他脖颈的细软头发,他被一丝令人舒适的困意擒获了,在他睡着之前,他轻轻地笑着,轻轻地说:“项枫。”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说完他们接了一个平凡的吻,然后一起睡着了。就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们第一次对彼此说出那个字。
可是它的光彩却没有因这种平凡而暗淡,反而奇迹般地照亮了这个平凡的日子,一如它照亮他们余生的每一天。
他们不知道很多时候奇迹就会像这样丝毫也不引人注目地发生,如同命运悄然赐予他们的嘉赏。
就好像许多年前的那一个雨天种下的种子,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开出了举世无双的花,在四季变幻的风和太阳里,坚韧地,快乐地,茁壮地生长,从此天长地久,永不凋零。
※※※※※※※※※※※※※※※※※※※※
还有一篇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