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说话算话，而且行动力惊人。成扬还没来得及感到希望渺茫，为此惆怅太久，她就打来电话说成临服软了，择日就会三人一起来看他们。
    于是成扬化惆怅为惶恐，陪项枫一起紧张着。
    大姐的择日择了挺久，估计工作太忙，最后日子定下来的时候成扬已经感到有些麻木，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因此他对大姐等人表达了热烈的欢迎，求他们趁早飞来。
    大姐等人到达这天项枫照旧忙碌，成扬给大姐报了地址，就自己在出租屋等着，等着等着又开始忐忑。
    门铃被按响的时候，他运了运气，才起身去开门。
    门外只杵了一个成临，这会儿已近入夏，气温挺高，成临穿着夏装，却还是一身寒气，脸上表情也很僵硬，薄框镜片像是拿冰磨的一样。
    成扬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没吭声。
    他挺想喊声哥，但又想起对自己的承诺，二哥不道歉就喊他成临达，却又不敢这样叫，也不太乐意再这样叫。毕竟已经知道了二哥的苦衷，这会儿他甚至连道歉都不怎么想听。
    好在成临似乎也有些局促，不太甘心道歉的样子。
    他默了一会儿，才说:“姐姐和顾哥先去酒店放行李了。”
    “啊，”成扬应了一声，“一路辛苦了。”
    成临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成扬只好先迎他进屋，请他坐下，再给他倒了杯水，这些事情做完又不知道该干嘛了，只好尴尬地坐在成临旁边。
    他俩在尴尬中沉默了一会儿，成临才犹犹豫豫地说:“你换地方了啊？”
    “嗯。”成扬说。
    “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成临问。
    “挺好的。”成扬答道，看了他一眼也问，“你呢？”
    “不怎么样。”成临叹了口气，“手指头快废了。”
    成扬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为了掩饰他这笑声带来的幸灾乐祸感，他又找补道:“你不是回去上班了吗？怎么会。”
    “耐不住姐姐送货上门。”成临说。
    成扬又默了，内心对大姐十分感激。
    “我已经……”成临慢吞吞地说，“想明白了。”
    他说完这句低头沉默了半晌，成扬耐心地等着听他想明白了什么，同时又觉得非常紧张。
    “你是你，”成临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们是你们，不是其他人。”
    “嗯。”成扬低头看着地板，心里有些酸酸的。
    “我说过的那些话……”成临慢慢地说，“不对，不好。”
    他也低着头，没等来成扬的回应也没打算停，继续说:“也不该不好好听你说，是我太冲动了。”
    成临抬起头，看着成扬:“成扬，对……”
    “对不起。”成扬抢在他前头说，“对不起让你们操心难过了，对不起骗了你们，对不起打了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没有看成临，但内心非常真诚。道歉这事儿需要两个人，但对不起只需要由一个人来说。二哥能说到这份上，能接受到这种地步，已经十分艰难，没必要再纠结什么细枝末节。他觉得，有二哥这态度已经很够了，毕竟是一家人，毕竟是自己的哥哥。
    成临还是看着他，顿了顿，才说:“关于最后一条，姐姐答应过我。”
    疑惑和好奇让成扬抬起了头。
    “说会按着你让我打回去。”成临说。
    成扬懵了。
    一种被人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大姐竟然答应这种事！二哥居然惦记着这种事！人性呢？良知呢？刚才他那么诚恳的歉意都不能弥补什么吗？
    成临看着他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他抬起手，握了拳，在成扬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行了。”成临说，“我打回去了。”
    然后他没收起拳头，而是在成扬放在腿上的手上也碰了碰，又说:“扯平了。”
    成扬愣了一下，才轻轻地笑了，也点点头说:“扯平了。”
    成临也看着他笑着说:“喊我一声。”
    成扬断定二哥没有读心术之类的技能，乖乖喊了一声:“哥。”
    成临挺满意地叹了口气:“好久没听着了，还以为以后听不着了呢。”
    “……怎么会。”成扬说，“你永远是我哥。”
    成临斜了他一眼:“不是成临达吗？”
    成扬一噎，马上说:“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最烦这名儿，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姐姐说我不道歉她以后会一直喊我成临达。”成临说，“你一向最得她真传。”
    “这也怨不得她。”成扬决定维护一下和他无比有默契的大姐，正色道，“毕竟你当初还觉得linda这英文名特别好。”
    “谁没个年幼无知的时候。”成临皱眉说。
    成扬乐了一声。
    谈话进行到这里，气氛总算松快了不少，成临想了想又问:“项枫呢？”
    这问题又让成扬一阵紧张，僵了一下才答道:“他去实验室了。”
    成临坐直了，挺严肃地说:“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能见见吗？我还得跟他也道个歉。”
    “不用了。”成扬心里又是一阵酸涩，“你说过什么他一点儿都不知道。”
    成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那种话我怎么可能学给他听。”成扬说。
    成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谢谢，我已经很后悔了，你也忘了吧。”
    “早就忘了。”成扬说。
    成临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把他的脑袋。
    成扬躲了躲，笑道:“男人的头不能随便给人摸，这可是你说的。”
    成临也笑了:“姐姐这阵儿都快把我摸秃了。”
    “你就算哪天真秃了，”成扬笑着说，“也不能怪咱姐，只能怪有这基因。”
    成临啧了一声:“我秃了你以为你能躲得过吗？幸好咱爸咱爷爷都不秃。”
    老爸倒的确没有秃的迹象，但他们爷爷热爱剃光头，看不出是不是秃顶，成扬觉得实在当不得论据。不过提起了老爸，他又有点忧心。
    “爸妈现在……怎么样？”成扬小心地问。
    成临看了他一眼，说:“姐姐办事你还不放心吗？连我都能说通，爸妈在她面前不是分分钟沦陷。”
    这话让成扬彻底松了一口气，可见大姐捷报频传并非谎报平安。
    “我还真是服了你，”成临又说，语气有点不甘心，“到底怎么劝动她出马的。”
    成扬心说那当然是因为我姐深明大义，站在真理这边。
    不过这话他没敢说。
    成临看着他，很柔和地笑了笑:“想听听姐姐的决胜句吗？”
    成扬也看向他，点了点头。
    “姐姐跟我们说，”成临慢慢地复述着成璧的话，“你已经选了这条路，今后一定还会遇到很多艰难。我们既然是你的家人，就应该站在你身后，当撑着你的墙，而不是你面前的第一道坎。”
    他凑过来，抱住了成扬，在他耳边说:“原谅哥哥吧，以后我们会一起撑着你的。”
    不知道是因为大姐的话，还是因为这个拥抱，成扬的酸涩终于到了眼睛，他在二哥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圈，又压下泪意，用力回抱了二哥。
    成临在他背上胡乱拍了几下就把他放开了。成扬赶紧垂眼看着地面，很认真地说:“谢谢。”
    “一家人，以后不说这种话了。”成临估计也把自己那点情煽完了，很板正地说，“那我完事了，姐姐还想见见项枫，顺便和顾哥在这儿玩几天，我就先回去了。”
    “啊？”成扬抬头看着他，“好不容易来一趟不休息休息，一起转转再走吗？”
    “不了，我任务已经完成了。再说你这儿没什么好玩的。”成临干巴巴地说，“要不是你学校好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选这儿。我单位还一堆事儿呢。”
    对于成临给这个全国人民都十分向往的一线大城市这种评价，成扬有点无语，但他已经习惯了。
    二哥此人也说一不二，说不玩就不玩，说单位事多就是真的事多，听说不用再给项枫道歉就真不打算见了。和成扬聊过以后他就立刻准备返程，连饭都没一起吃一顿就走了。
    成扬虽然心有愧疚，但很快转化为安心和担忧，替项枫担忧。
    项枫在实验室忙了一天，回来和成扬一起跟大姐顾哥吃了一顿晚饭，饭桌上只寒暄闲聊了一下，没深入谈什么。
    他和大姐客套得不分彼此，你来我往难辨输赢，听得成扬一顿饭都木木呆呆的，不知道顾哥是不是同感，反正顾哥除了刚见面打了几声招呼也一直没再说话。
    晚上大姐说要送他俩回去，四个人一起回了出租屋，大姐才终于开口道:“成扬，今天天气不错，你下去散散步吧。”
    大姐当着大家的面喊了他大名，成扬毫不怀疑，就算外面在下刀，她也会把他赶出去散步。
    成扬沉默地倒了一圈茶水，倒完杵着没动。
    大姐似笑非笑地看了顾哥一眼，说:“小顾，带小扬去散步。”
    顾哥马上凑了过来，手像铁钳一样扣住了他手臂，成扬像铁板一样没有动，看着项枫不吭声。
    直到项枫也很平静地对他点了点头，说:“你去吧。”
    于是铁板乖乖跟着铁钳走了。
    我和顾哥，成扬心想，我俩都很听老婆的话。
    不过他也只敢在心里这么喊喊项枫。
    成扬这会儿只觉得，把项枫一个人留给大姐，自己和顾哥在小区散步，堪称天底下最让人煎熬的事情。顾哥起了几次话头，成扬都没心思接，胡乱糊弄过去了，只知道顾哥好像一直在试图问大姐的各种事，成扬心说我现在没心思管你俩。
    最后他俩都没话可说了，也不想再散步，成扬拉着顾哥杵在那小房子楼下，顾哥低头看手机，他自己仰头看阳台，虽然什么都别指望看见，但他还是忍不住一直看着。
    成璧和项枫聊了很久很久，最后一起站到了阳台上，成璧看了看楼下，笑着说:“果然散到这里来了。”
    项枫看着夜色里成扬模糊的身影，心头一阵酸软，也应道:“嗯。”
    “他是真喜欢你啊，我从没见过，也没想到他能为了谁这样。”成璧轻轻地说，“这也没办法，弟大不中留。”
    她没等项枫搭腔，抬头看着他，笑了笑说:“项枫。”
    “嗯？”项枫也看向她。
    “我们以后，就把成扬交给你了，傻是傻了点，但他人还不错，你要好好待他。”成璧含笑说。
    项枫眼眶有些湿润，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成璧还是笑着，继续说:“从今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虽然对我不用改口，但今后我也是你的姐姐了。”
    项枫看着她，说:“谢谢姐姐。”
    “感觉还行，”成璧边说边掏出了手机，给顾子荆发消息，“没有弟妹捞个弟弟也不错，你还是比那俩省心点儿。”
    她发完消息，抬头看着项枫，更轻快地笑了一声:“小扬说得真没错，现在是比他还好看了。”
    成扬看到楼上那俩出了阳台就觉得差不多完事了，旁边顾哥手机震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把一句咱们上去吧说完，他就跑着去按了电梯。
    一进门，大姐和项枫还没回屋，都站在阳台上，大姐站在项枫身边，冲他笑了笑，等顾哥也进门了才说:“小顾你过来。”
    成扬这会儿才按下纷乱心绪，和顾哥一起走到阳台，他看着项枫，项枫眼里带着笑，对他点了点头。
    成扬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正想说点什么，就听见旁边大姐小声对顾哥说:“带我回去，我发烧了。”
    成扬猛地扭脸看向大姐，而顾哥已经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冲向了门外，他只能听见大姐愤愤的骂声:“丢死人了！放我下来！”
    成扬也赶紧拉着项枫追了上去，但顾哥已经进了电梯，抛下一句:“不用管我们。”
    然后就伸手关了电梯门下去了。
    成扬愣了一会儿，才说:“赶明儿我得跪到她病床前伺候去。”
    项枫捏了捏他的手:“我和你一起跪。”
    成扬转脸看着他，项枫对他笑了笑:“姐姐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