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招数玩两次,是非常不好的。
会让人觉得,咦哟,你怎么这么缺乏想象力。
但命运有时候就是会非常缺乏想象力,何况项枫并没有从上次的事里吸取教训,反而觉得成扬那个备注让他俩重逢,很有纪念意义,所以一直留着没改。
现在他要为自己这种无谓的仪式感付出代价。
项枫躺在病床上,早就醒了,能感到成扬一直在旁边忙碌,帮忙干这干那,还挺热络地和医生护士甚至隔壁床病号聊天,听起来情绪还算稳定。
但项枫还是不敢睁眼。
成扬给他换药擦身的时候,他也咬牙没动,拼尽全力让自己软绵绵地躺着。
夜已经深了,隔壁床家属回家了,病人也睡沉了,成扬还是没有走。
项枫很绝望,他很饿,也很想上厕所,而且非常不想让成扬在这种事上帮忙。
他感到成扬慢慢凑近了他的耳边。
“再装我就要按你肚子了。”成扬冷冷地说。
无情。
太无情了。
忘了我们当初的情谊吗?
那么美好的过去都不能换取一点仁慈和人性吗?
成扬的答案是不能。项枫感到他毫无人性地掀开了被子,毫无人性地朝他的肚子伸出了手,而且毫无人性地没准备任何东西,好像打算毫无人性地直接在床上摁出来。
项枫只好放弃抵抗,本想伸手阻拦,手又不太使得上劲儿,于是他绝望地说:“等等。”
成扬的手还是威胁一般停在他小腹,无情地说:“睁眼。”
项枫屈服了。
他想象过成扬的各种表情和反应,生气担心着急或者淌眼抹泪,若无其事乃至烦躁至极也可以理解,毕竟他只是个给人添麻烦的前任。
但他还是没想到会看到满面寒霜的成扬。
非常凶,非常高冷,非常吓人,周身温度比他哥成临要低十几倍。
让项枫很想先把自己的被子扯上。
他惶恐地僵着,甚至在这个异常陌生的成扬异常陌生的冰冷目光下,有点想发抖。
好在成扬瞪了他一会儿,自己先开始抖了,抖着抖着开始符合项枫预期地掉泪。
不过倒不是淌眼抹泪,他的神情仍然非常冷,冷到极点的表情配上源源不断的眼泪,无比诡异,像尊正在融化的冰雕。
项枫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软话,但在生理需求的驱使下,他只能勉强说出非常现实非常不应景的台词。
“我要上厕所。”项枫说。
成扬一边冷着脸哭,一边过来扶他下床,保持着这种离奇的状态送他去了一趟厕所。
解决完最急迫的问题之后,项枫只好硬着头皮开始面对另一个同样急迫的问题。成扬这种状态他从没见过,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且饿了太久脑子估计缺血又缺糖,他无法思考,还有点犯晕。
项枫决定借着这点晕劲逃避一下现实,反正成扬已经没了把柄,他可以继续装睡。
“你敢睡。”成扬说。
许久不见,成扬你变了。
项枫在脑子里搜罗了一圈,只找到一句对不起可以说,但成扬那么不喜欢这三个字,他只好对它进行一下润色,中译中变成四个字。
“不好意思。”项枫说。
成扬的表情终于变了,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冰雕在怒火中融化得更快了。
项枫颤抖地拉上了被子。
虽然盖上脸躲进被子里这个动作非常非常丢人,但项枫决定躲着,毕竟还是暴怒的成扬比较吓人。
“你躲鬼呢?”成扬冷声说,“出来。”
成扬已经气得开始骂自己了。项枫绝望地想。
他犹豫了一番,颤颤地冒了头。
他俩僵硬地对视着,项枫脑子空空如也,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成扬还是在怒火中烧地融化着,项枫甚至有点担心他会不会缺水。
成扬估计站累了,拿了张椅子放在病床边坐下,继续和他对瞪,项枫发现他这种时候也还是保持了一点理智,动作很轻,可能是怕吵醒隔壁床的病人。
“你他妈……”成扬咬牙说,“能不能考虑考虑,我每次那么久没见到你,接到你电话跑来就看见你变成这样的心情。”
项枫觉得有点冤枉,毕竟又不是他自己想变成这样的。不过他的确也有不对的地方,项枫虽然有些委屈,还是决定在看起来比他还委屈的成扬面前低头认个错。
“我会把备注改掉。”项枫诚恳地说。
这个错大概认得不好,项枫遗憾地发现成扬听完这话,别说消火,火反而更旺了,整个人都快着了。
“你他妈敢。”成扬说。
项枫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陌生的,暴怒的,丝毫不讲道理的成扬。
“我不想看见你变成这样,”成扬说,“但是更不想你这样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原来是这个逻辑。项枫迟钝地思考着。
“谢谢。”他说。
“以后不会了。”他又说。
他看到他的这些话,终于让成扬的神情变成了伤心,伤心的成扬哭起来的样子更让人难过了。
“你别哭了。”项枫只好说,“我没事。”
他不如去劝火别烧了。
成扬哭着哭着,慢慢把脸埋进了拳头里,低着头在病床前埋头痛哭,这种姿态让项枫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这哭丧阵仗估计连崔苗苗都没经历过。
他胡思乱想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按在了成扬的头上。
“疼不疼?”成扬声音嘶哑地说。
伤口有点疼,而其他的地方非常非常疼。
“不疼了。”项枫说。
成扬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抬起头看着他。项枫想把放在了空中的手收回来,但手被成扬握住了。
握得很紧很紧,于是项枫连手都开始疼。
“吊了葡萄糖,”成扬说,“但是你应该还是会饿,我买了吃的,先去给你热一下,很快就好,护士那里有微波炉。”
项枫点了点头。
成扬又捏了捏他的手,这才放开,把他的被子掖紧了些,然后提起床头柜上的一个袋子出去了。
他很快带着饭回了病房,虽然是十分清淡的病号饭,但还是很香,勾得隔壁床的病人在睡梦中轻轻哼了一声。项枫努力用正常速度把饭吃了,尽可能不让自己像饿狗抢食。
成扬出去了一趟,洗了把脸,好像把自己情绪也整理好了。在他吃饭的时候坐在旁边,很冷静也很有条理地小声说了伤口的情况,抢劫犯顺利归案,事后要去派出所录一下口供等等。
“谢谢。”项枫又说了一次。
这次这话没让成扬有什么不好的反应,依旧很冷静地说:“幸好不太严重,不用住院太久。到时我送你回去,回宿舍不方便,先到我那儿去住好吗?”
项枫非常尴尬地发现,崔苗苗是个十分忠诚的朋友,没有出卖他留了房子没退的事,所以现在他只好自己把自己供出来。
“那个……”项枫慢吞吞地说。
成扬好像是以为他不愿去住,接着很认真地补充道:“我会回宿舍住的,你不用担心。”
“不是……”项枫继续慢吞吞地说,“我……先前的房子……”
成扬僵住了。
项枫挺担心他又开始哭,不过这回成扬坚强地扛住了,僵了一会儿,他才黑着脸说:“……你真是够狠的,项枫。”
然后他长叹了一口气,非常无奈地说:“我知道了。”
项枫也很想叹气,又怕让成扬更不好受,忍住了。吃完饭他感觉好了很多,有种令人舒适的疲惫渐渐涌了上来,也可能是有成扬在身边的安心感,让他慢慢地有点睁不开眼。
“睡吧,”成扬说,“我会一直在的。”
其实他应该劝成扬去休息,可是他又感觉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他沉默地躺回枕头上,在疲惫和安心中睡着了。
项枫身体素质很好,伤也不严重。住院时间不长,但舍友们还是都来探望过他,成扬始终以一种家属的姿态在旁边陪聊和接待,让项枫心情非常复杂。
唐皓和曹思进都对成扬感到莫名其妙,还有点好奇和困惑,只有戴方涵一直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扫来扫去,扫得项枫有点无地自容。
普普通通的前任情谊,陛下你别看了。项枫心想。
好在成扬很快和唐皓曹思进打成了一片,让他们认识到高中同学来照顾朋友也很正常,走的时候还都觉得成扬这人挺好,互换了联系方式说以后可以约着出来玩。
项枫隐隐觉得,这个势头有点不妙,成扬轻易收服了他天真的舍友,似乎是打算里应外合,对他开展包围作战。
出院那天,项枫怀着对这种不妙的忐忑,被成扬送回了他自己的出租屋。
成扬进门的时候脸还是黑了一阵,看见他放在屋里的衣服物品,脸色越发难看,但仍然保持了冷静,非常体贴周全地照顾着他,饭点的时候订了两个人吃的外卖,天色渐晚了也不见他有离开的打算。
项枫艰难地思索着该怎么劝他回去,又感觉自己把人用完就丢,非常无情,决定事后给成扬包的红包再大一些。
但成扬仿佛看穿了他的纠结,冷眼看着他说:“你伤口不能见水,一个人怎么洗澡,我会帮你。”
项枫则认为,他又没伤到手,好手好脚的完全用不着帮忙,正想硬下心肠开始赶人,成扬又说话了。
“而且,”成扬看着他,“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项枫疑惑地回望他,见他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很薄,也不太大。
“这是崔苗苗给我的,”成扬说,“是写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