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扬感觉在奇怪的酒吧泡了一周,喝了几天果汁,受了一堆骚扰,买了一杯很贵很贵而他还一口都没喝上的酒,非常不虚此行。
毕竟看见项枫了,对上视线了,说了两句话,还又一次听他唱歌了。项枫虽然把钥匙还给了他,但这至少说明项枫一直带在身上,去卖唱还能随时掏出来。
然而他还是决定今后不要再去,否则项枫可能每次都会帮他喝酒。
项枫不舍得让他喝酒,这个发现让他很开心,但他回来以后查了一下,他点那酒不能像喝啤酒那样一饮而尽,后劲会很足,这又让他非常后悔。
酒吧这条路算就此走不通了。不过大姐传回的前线战报还是让他十分乐观,她现在在家专心1v3,还要忙工作,每天晚上才抽空跟他回报和家里人的沟通情况,挂电话之前虽然还是照旧嘱咐他认真备考,但会关心一下他和前男友复合的进度如何,说明家里那边希望还是很大的。
而他遗憾地发现自己追项枫的进度非常缓慢,希望渺茫多了。
话说回来,追前任和死缠烂打只有一线之隔,成扬不知道该如何把握痴情和变态的微妙界限。
纠结着,纠结着,成扬再次很没有良心地想起了崔苗苗。
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在住院,如果那样,她的身体状况就很值得人担忧了,而且成扬也有点担心她钱不够用。怀着这种心情,他给崔苗苗打电话的时候完全没提项枫。
崔苗苗接到他电话时,语气听起来也颇有些为难。
“唉,真是对不起,一直没和你联系。”崔苗苗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不过我也不希望你到最后才知道。如果有空的话,麻烦你来看我一下吧。”
成扬忐忑不安地到了医院,在得知一切之后,他的忐忑全变成了难过。
“不要这个表情啦,”崔苗苗简直坚强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用她一贯的柔和口吻安慰着他,“事已至此,让我多看看朋友的笑脸吧。”
她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却还是在安慰他,这让成扬非常惭愧,可他确实笑不出来。
“你对我要求太高了。”成扬轻声说。
崔苗苗对他笑了笑,说:“我劝了好久才把项枫劝通呢,没有精力再劝你了。”
他依旧很想知道关于项枫的所有事,可是在崔苗苗面前成扬问不出口。
“没关系,没关系的。”崔苗苗说,“最后能有好朋友陪在身边,我很幸福了。”
崔苗苗给他汇报了项枫平时来医院的时间,建议成扬最好避开,成扬也觉得避开比较合适,于是和项枫错开了时间,有空就带点桃子来看她。
她终于渐渐衰弱下去,在冬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迎来了最后的终结。
春天眼看就要来临之前,崔苗苗的精神终于好了一些,而这短暂的几天,每个人都知道只是回光返照。
“我听说呢,”崔苗苗很轻快地对项枫说,“回光返照的原理,是身体知道主人快要不行了,下定决心用掉所有积蓄的能量,最后再努力一下。”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这样想想,会觉得很对不起它的努力呀,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再回应这份努力了。”
这是个温暖的夜晚,项枫走了以后崔苗苗给成扬打了电话,请他最后再来一次。
“我会很想你的。”成扬垂眼看着她,“我们都会很想你的。”
“谢谢。”崔苗苗对他温柔地笑了笑,“你们想我的时候,我一定会知道的。”
她把自己准备好的一件东西交给了成扬,对他说:“之后的事会很简单,我拜托了项枫送我回崔叔身边,你一定很想陪着他,但他肯定不会同意,所以不好意思呀,没办法帮你们再见一面了。”
成扬拿着那样东西,非常悲伤地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再见的,到那个时候你就交给他吧,我觉得应该能多少帮到一点忙。”崔苗苗继续说,“成扬,”
她非常非常认真地看着他:“希望这一次,我能帮你把那个线结补上。”
成扬压抑着自己的泪意,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笑着送一个朋友离开,就一定能笑着再会。”崔苗苗说,“等我们很久很久以后再见的时候,大家都会是笑着的。”
成扬离开医院以后,崔苗苗独自待在病房里,等待她约见的第二个人。
那个人在没有光的角落里看着成扬走远,才慢慢走过来推开了崔苗苗的病房房门。
“其实不该让你面对这些,”崔苗苗在看到那人的瞬间眼里就盈满了泪光,“但我果然还是很想见见你。”
那人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沉默地走上来握住了她的手。
崔苗苗在那只手上吻了一下,说:“你可以尽情地哭,但最后让我看看你笑的样子。”
她得到了一个轻到几乎无法觉察的点头作为回应,于是安心地躺了回去,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好像再也不想放开。
项枫一个人帮崔苗苗处理了所有身后之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却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安静温柔的死亡。她大概联系了所有想送她的人,让他们不要相送。
于是送她离开的只有一场绵长的春雨。
项枫在一个温暖的春日带着崔苗苗回到家乡,把她安置在崔叔的身旁,送她回到她思念了一生的人身边。
最后一切尘埃落定,他感觉得到了安息的除了崔苗苗,似乎也有他自己的悲伤。
他回学校之前最后一次去了公墓,看了项晓玲,看了崔叔,也看了她。不知道是谁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她的墓前摆了一枝嫩黄色的迎春花,像是想要让她见见她错过的春光。
项枫也把自己带来的白色百日菊放在那枝迎春花的旁边,然后离开了这里。
他坐车返程的时候,窗外始终有温暖的阳光,春日的风依旧被车窗隔绝在外,可是盈盈的暖意和它带来的绿色又让人能体察那份万物初生的芬芳。
项枫回到学校,回归他忙碌的生活,也沉入了一种漫无边际的迷茫。
那种久违的丧失目标的感觉又侵占了他内心每一寸地方,唤醒了心头的暗影和嘶吼,但他又很快习以为常,安心接受了这种结局。
你看,他对自己说,我会怎么样,其实无所谓的。
成扬,崔苗苗,甚至徐英英的那些话,这些曾让他燃起过希望的东西,都像火苗一样被污泥摁灭,沉在死寂的冰河之下。这条在那个夏天结出的冰河,会将他永远困在隆冬,再也无法向前。
让项枫会时常觉得,有些愧对其他人为了挽救他所做出的努力。
春季开学以后的假期就只有清明节,项枫回去一趟扫了墓,这回再去看的时候,崔苗苗墓前又被人摆了花,这次是一枝灼灼的桃花,仿佛那个送花的人执着地不愿像别人一样用白色怀念已逝之人。
项枫倒认为,与其这样,不如在她活着的时候不要让她那么伤心。
不过他又很快觉得,他那样对待成扬,其实不配对其他人的悼念方式产生这种感想。
他没留太久,回校以后三天假还有剩,所以项枫还是回自己出租屋住,打算在那里把假期过完。
他是在放假第二天黄昏才赶回来的,因为舟车劳顿有点累,而且心情也不好,所以在屋里瘫了半天,终于饿到不得不爬起来去找东西吃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虽然很饿,但小区门口的小店他有点提不起劲吃,毕竟都和成扬去过。除了常走的路,项枫对这片其实并不熟悉,拐进一条没人的小道,发现自己有点迷路的时候,为时已晚。
这条路的路灯也坏了,黑暗的道路上他感到背后缀了个不怀好意的影子。
他又走了几步,那人终于按捺不住,快步跟了上来。
项枫不想动手,赶在他动粗之前转身面对着他,天上只有一轮惨淡的月亮,他借着月光看见那人手里好像有刀。
“现金可以全部给你,”项枫冷静地说,“证件和手机不要动。”
那人面上丘壑纵横,还有条很显眼的疤,项枫认真记着他的体貌特征,打算脱身了便立刻报警。疤脸小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被凶狠取代。
“快点拿出来!”疤脸粗声粗气地说。
项枫把钱掏出来递给他,钱不少,应该能让这人满意。
疤脸一把抓过钱,也没数,捏了捏厚度就有点得意地揣进了兜里。项枫的反应大概让他以为自己碰上了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他没有拿了钱就走,反而亮了刀,逼近了一步。
“这是银的吧?”他说着,伸手想去拿项枫领子上夹着的一片小羽毛。
项枫的手几乎瞬间攥住了他的手。
“这个不行。”项枫冷声说。
项枫的强硬和反抗瞬间激怒了疤脸,他眯了眯眼,骂了句:“找死!”
他的动作在项枫眼里如同儿戏,项枫在他拿刀的手举起来的瞬间挡开那只手,一肘砸在疤脸胸口,在他踉跄着后退之时揪住他领子把他扯回来,抬膝在同样部位狠狠顶了上去。
他几个动作之间几乎没有停顿,疤脸挣扎着反抗,项枫继续攥着他衣领把他摁在墙上,抓住了他的头。
下一步,应该是把头往墙上撞,撞到这人发晕,就可以准备报警了。
项枫打架时的习惯就是这样,突然出手攻击,在对方还没缓过神的时候继续借势攻击头部,只要这几下能连着来,他有把握让对方在不受伤的情况下丧失行动力。
他一直觉得自己很有分寸。
可是就在他要抓着疤脸的头往墙上撞的时候,他却又动不了了。
因为他现在已经明白了,人的头部是非常非常脆弱的。
远远不是靠他的所谓分寸就能万无一失的。
甚至只是倒地时一次毫不显眼的轻碰,都有可能让人……
这些想法在他脑海里纷乱涌出,让他渐渐浑身僵硬,喘不动气。
就是在这个时候,疤脸终于回过神来了,手里还握着那把小刀,银亮的光在月下一闪,锋刃直直捅进了他的腹部。
项枫感到一阵钻心的痛楚。
这并不是伤口的疼痛,他还没来得及感觉到自己受了伤。他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出门的时候穿了成扬送他的毛衣。
项枫咬牙掐住了疤脸的脖子,另一只手捏紧疤脸握刀的手腕,把他的手在角力中慢慢抵在墙上。
疤脸还在拼命挣扎,没有受制的手往项枫身上脸上狠狠砸了几拳,甚至摸索着去找那柄刀,项枫再次抬膝猛撞,剧痛让他越发用力地掐紧疤脸喉咙。
疤脸的力度终于慢慢变弱,最后垂下头不动了。
项枫不敢放开他,只放下了制住他手的那只手,掏出自己的手机。
他眼前发黑,手指也抖得厉害,报警和叫救护车的电话都拨了几次才拨出去。这里的位置他没法描述得很准确,不知道能不能在疤脸醒来之前等到救援。
好在小路上终于来了其他路人,他这才敢放手,让人扶着他退开。有人叫了保安,有人继续报警,他感觉还有人拿过了他的手机,问他家里人电话。
项枫已经完全说不出话,在昏迷之前,他看到那人没等来回答,居然开始擅自翻他的通讯录。
成扬这次要疯。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