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扬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感到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这俩成语蹦完以后,他就开始不停蹦脏话。
蹦了大概五分钟他有点词穷了,于是把刚才用过的词又蹦了一遍,三遍,六遍。
所以他在床上赖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体会了一下情伤难愈的滋味。
妈个鸡。
他想到了这个新词儿,把它也重复了六遍。
淡定,成扬试图规劝这个丧失了素质和理智的自己,项枫这狗人又不是第一次玩儿这招了,你也该习惯了。
也是。成扬说。
动动脑子,成扬说,上回他死活要把你推开,结果呢?
结果他其实一直喜欢我。成扬说。
对吧。成扬得意地说。
然后呢?成扬问。
傻逼,所以这回肯定也一样,成扬骂道,不会举一反三吗?
有道理。成扬说。
怎么举一反三?成扬又问。
上回因为喜欢才推开你,成扬说,这次肯定是因为太喜欢才要离开你。
这话有逻辑吗?成扬问。
我觉得你有点自恋。成扬也说。
怎么又来一个成扬?成扬说。
人多力量大。成扬说。
成扬们乱哄哄开了一阵会,决定先请出精神胜利法把情伤处理一下。
不然我难受得起不来床。成扬可怜巴巴地说。
废物。精神胜利法说。
你他妈谁?知道自己来干嘛的吗?成扬骂道,确认了一下这玩意的身份。
这么可爱聪明温柔好看还那么喜欢你的完美男朋友,都他妈让他给跑了,你不是废物谁是废物?精神胜利法说。
他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提分手?成扬说。
因为你是个傻逼。精神胜利法说。
你他妈到底来干嘛的?成扬再一次边骂边确认这货身份。
光顾着你伤心,没看见项枫也伤心吗?精神胜利法说。
啊不然呢?分手当然伤心啊。成扬说。
他不喜欢你他干嘛伤心?精神胜利法说。
喜欢为什么还要分手?成扬说。
因为他生病了。精神胜利法说。
你不能这样说我男朋友。成扬愤然道。
前男友。精神胜利法说。
成扬们捂着胸口倒了一地。
而且你还当着他的面说了,精神胜利法无情地说,还让他去看医生。
成扬们血流满地。
起来,精神胜利法挨个把他们踹了一脚。
起来干嘛?成扬虚弱地问。
把他追回来。精神胜利法说。
我觉得我不行。成扬说。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精神胜利法说。
还有一堆问题没解决。成扬说。
那就先解决,精神胜利法说,起来朕教你。
……戴方涵?成扬问。
那是谁?你现在不该满脑子项枫吗?精神胜利法说。
也对。成扬慢吞吞爬起来,给变得有点像戴方涵的精神胜利法换上了项枫的脸。
首先,项枫说,滚回家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成扬问。
说你是基佬已成定局,不让你谈男朋友你只能孤独终老。项枫说。
不要用这么直白的词儿。成扬啧了一声。
那管你叫什么?英俊的男同性恋者吗?项枫冷眼看着他。
我是基佬。成扬说。
然后揍成临达一拳。项枫说,谁让他那么说你前男友。
成扬们又被这个词击沉了。
项枫只好再次把他们轮流踹起来,改口道,谁让他那么说我。
成扬虚弱地爬了起来,为什么喊他成临达?他最烦这名儿。
他不道歉以后只配叫这名儿。项枫说。
有道理。成扬点了点头。
把家里问题解决,项枫继续说,然后把我追回来。
怎么追?成扬问。
不知道。项枫说。
成扬们叹了口气。
然后押我去看医生。项枫说。
成扬们乖乖点头。
然后从此君王不早朝。项枫说。
成扬们嘿嘿嘿地乐成一片。
闭嘴。项枫说,还有脸笑,能把我上出心理阴影,说明你技术不好。
成扬们哭了。
总而言之,项枫说,现在滚起来学习,考试,挣钱,做好谈判失败的准备。
成扬们陆续站了起来,只有一个还在地上打着滚哭,边哭边喊,我男朋友没了,我那么大一个宝贝男朋友没了。
项枫走到他跟前,蹲下来看着他,笑了笑。
他说,我从十六岁起,就一直喜欢你。起来,把我追回来。
于是所有成扬都活了。
成扬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床赖了半天,耽误了不少学习时间,他心想,这样不好。
中秋第二天也放假,成扬翻出书包里的学习资料,认认真真开始伏案复习。和所有不怎么勤奋的学生一样,一旦开始学习,他立刻想起自己还有很多其它事没有做。
比如打扫房间什么的。
成扬耐着性子学了一个小时,感觉房间脏得无法忍受,灰尘太多了,让他都有点开始眼睛酸涩,有点想哭。
哭个屁,滚去打扫卫生。
于是他起身开始打扫,再次发现屋里哪儿都没有项枫的痕迹,于是越扫眼睛越难受,越来越想哭。
不过他很快扫到了阳台,看到了那盆黄瓜苗。
他在这一刻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项枫要仔仔细细地告诉他什么时候浇水,该浇多少,说他不浇水会不好意思吃。
因为项枫知道这个小苗长大的时候他不会在了。
成扬终于对着黄瓜苗垂了几滴泪,提前给它浇了一点水。
生理盐水呢,好好给我长大,长大了我要和项枫一起吃。成扬心想。
看到黄瓜苗又让他想起了什么,他回屋翻出了项枫送给他的书签。
希望你一直在阳光下。
希望成扬在阳光下,可项枫在哪儿呢?
成扬又有点想哭,但书签是纸的,就算过了塑也不该打湿,他坚强地把眼泪吞回去了。
书签下面就是那个木盒子,他把那片枫叶拿出来,对着光认真地看着。
是不是不该做成红色呢?
红色的枫叶,是秋天的枫叶啊。
他觉得好遗憾,当时没有送,现在项枫二十一岁生日不知道能不能送出去了。
但他很快又觉得庆幸,幸好还没有送掉,这说明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他总有一天会送出去,然后在那之后的每一个生日他都会在项枫身边,再也不分开。
成扬低下头吻了吻那片枫叶,决定以后每次想念项枫的时候都吻它一下,等到送给他的时候,就像把这些吻和思念也一起送到了他手中。
收拾好这通感怀和决心,成扬把纸书签拿起来,带回桌前,让它陪着自己学习。
成扬会在阳光下面,然后把项枫也带在身边。
在这张书签的陪伴下,他会非常非常认真,也会非常非常努力。
成扬认真努力地学习了一整天,到晚上才开始觉得累,但疲惫中又很振奋,感觉自己已经满血复活了,有劲儿往前冲了。
他洗漱完躺在床上,习惯性想点开项枫的头像给他发打卡,又很快被这个已经无法完成的习惯弄得非常惆怅。
这种惆怅在看到自己账号头像昵称的时候越发浓重,变成了无法抑制的难过。
成扬扒出枫叶亲了一通,然后坚强地开始面对现状。
已经没主的成扬,不能再叫不是六神,他把昵称改回了那两个字母,想想又改成自己大名,以后工作用起来会比较方便。
他又把纸书签摁在灯下拍了半天,把那个黄花做的小太阳拍好了,换在头像上。
成扬会在阳光下,也会是项枫的太阳。
虽然这么想有点不要脸,但他又觉得这个想法能让他变得更坚强,变得更有力量。
成扬默念着我是要去追项枫的小太阳,努力让自己睡着了。
项枫自我感觉良好。
虽然心里多了只怪物顶着成扬的脸,用成扬的声音让他去死,他还是自我感觉良好地泡了一天实验室。
他沐浴在学弟学妹崇敬的目光,学长学姐欣赏的目光,导师慈爱的目光中,稳妥专注地完成了一天的实验。还因为今天的实验很顺利,所以黄昏时就能回宿舍休息。
宿舍里唐皓和戴方涵都在,戴方涵只在中秋回了趟家,这会儿提前回学校了。
唐皓照旧在打游戏,不过他这段时间总是被匹配到非常菜鸡的队友,所以排位连跪,终于被迫承认自己最近流年不利,不宜排位。
打排位打伤了的唐皓这两天一直在玩植物大战僵尸来疗伤。
这游戏感觉比他玩的其他游戏更具传染性,看着唐皓打了两天,戴方涵也下了这个,每天回来后都打几盘才睡,现在也正在打。
曹思进出门前也忍不住下了,预备晚上试试,连项枫看着看着,都感觉有点手痒。
正好现在有点空闲,于是他干脆也开了电脑开始下游戏,宿舍里响起一片洗脑的背景音乐和音效,看着小僵尸们被豌豆打碎一地,项枫的大脑久违地开始放空,连心中那个成扬的声音都弱下去了。
呵呵,嘿嘿,哈哈。
项枫面无表情地在内心傻笑着。
他们三个保持着这种失智的状态,把曹思进等回来了。
曹思进还没吃饭,但一进门就被拖进植物大战僵尸的氛围里,也开了电脑开始玩,很快脸上也挂上了失智的空洞傻笑。
天色渐晚,大家都没有吃饭,每个人都开始摆很多很多的土豆,看着僵尸啃土豆又觉得非常羡慕。
虽然他们没人输过,但脑子好像都被僵尸啃了,对着屏幕羡慕了半天,终于有人渐渐意识到不对劲。
“你们种了几排土豆?”曹思进问。
他得到了三四五三个回答。
“我觉得我们可能饿了。”曹思进分析道。
大家艰难地想了想,觉得他的分析很有道理。
“唐爱卿,”戴方涵说,手还在给僵尸上菜,“都是你带的坏头,今晚罚你请朕和众爱卿吃饭,以示惩戒。”
“我明天请。”唐皓说,“今儿让项枫请,见色忘舍友去跟对象过中秋的人必须谴责谴责。”
项枫呆呆地等着阳光,好继续种土豆,听到这儿才有点回过神,笑了一声说:“行啊,不过我刚分手,以后不用谴责我了。”
戴方涵被这句话薅了出来,停下游戏看着他。曹思进和唐皓也终于把脑子找回来了,都挺惊讶又有点惋惜地把目光投向项枫。
项枫退出游戏关了电脑,起身穿外套,又对他们笑了笑说:“想去哪儿吃?走吧。”
舍友们一向知情识趣,很会察言观色。见他这个态度也不多问,都开始站起来准备出门。
唐皓说:“既然这样,咱就去找个大排档,撸串喝酒,一醉解千愁。”
不过他还是补充了一句:“晚上回来我给你们泡点败火的茶。”
曹思进想了想说:“不过枫哥是不是容易上火啊?要不换个别的?”
项枫说:“没事,就去大排档吧。”
唐皓也说:“那就少吃点串多喝点茶,而且我们今晚主要还是喝酒。”
项枫又笑了,觉得他这个主要任务定得不太好。
戴方涵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没吭声。
四个人在校门口找了家烧烤吃了,唐皓坚持要把项枫灌醉以解千愁,联合了戴方涵和曹思进一起劝酒,最后三个人一起扑倒在桌上,率先消除了一切世俗的烦恼。
项枫把钱付了,自个儿没法把三个人都弄回去,所以安静地坐在桌边等他们醒。
舍友们都是好学生,平时没有喝酒的习惯和爱好,酒量都是小猫舔水级别的,所以就算项枫把他们全喝倒了,自己也没喝多少。
这点酒放平时他不会有感觉,现在却有些恍惚。眼前还很清明,可是一闭眼就能看见成扬在他面前落泪的样子。
脸色很苍白,只有眼圈是通红的,不停落泪的成扬。
成扬是个那么开朗,笑点低,无忧无虑,随随便便就能哄开心的人,却因为他哭了那么多回。
让项枫感觉特别对不起他。
这种歉意让心头怪物的嘶吼变得震耳欲聋,连项晓玲的声音都听不太清了,只知道那声音在一个劲地冷笑。
项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了下去。
他发现,虽然唐皓说一醉解千愁,但其实借酒浇愁这话很没有道理,这杯酒就像往他的愁火上淋了一桶油。
如今那头巨兽还是在用项晓玲的声音问他那个问题,项枫觉得自己可以给出新的答案了。
你看,他说,我现在感觉比死了还要难受,这难道不是更好吗?
于是它点点头,认同了,伏低了身子,开始和那只怪物一起尽情欣赏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