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坐上马车,萧遥正色道:“小瑾,你当日在光明寺后院的分析推理十分严密。所以我将你一带回大理寺,便率人前往平江县亲自调查。
基本情况就是我今日在牢里跟你说的那样,但我还发现了两个可疑之处。
其一,刘安家附近的所有街坊邻居,初时见到我们都三缄其口,没有一个人出来作证。一旦被我等问急,也仅笑笑了事。
而所谓刘安夫妻恩爱、一家和睦的证词,乃是在刘王氏亲口说出之后,街坊邻居才纷纷附和的。
当时我十分震惊,但他们像是早已商量好了一般,不管我如何威逼利诱,都问不出其他答案。
其二,我察觉到异常之后,专门去了趟苏府。
苏府的情况竟截然相反,不管是苏员外还是管家仆人,纷纷指责刘安家暴,说苏姚常年身陷水深火热,被刘安母子折磨得苦不堪言,个个义愤填膺,大有要将刘家踏平的意思。
并且,苏府还豢养了很多打手。当日我登门时,整座苏府都显得杀气腾腾。”
林瑾怔了怔:“大人的意思,是说刘安家的街坊邻居们,都被苏员外威胁过,或者收买了?”
“收买不至于,威胁过是肯定的。但若威胁有效,应该都和苏府的下人们一样,将刘氏母子说成一对坏蛋才对。可街坊邻居先是三缄其口,随后又附和刘王氏。
这只能说明,街坊邻居们受到的不仅仅是威胁,还有其他原因。
我猜测,这其他原因,大约和人情有关。”
“有道理!”林瑾点点头:“刘安今日出场时的风度着实令我刮目相看,我只道惧内者都畏畏缩缩、小里小气,不想,他倒泰然自若,端得潇洒淡定。”
“将死之人,什么都看透了而已。
不过,惧内也分许多种。刘安并非天生胆小懦弱,如果那苏姚安分一些,她夫妻二人未必不能白头到老、幸福一生。
只可惜,苏姚并不懂这些。她大约对刘安做了什么,而苏员外又专门压制打击刘安,这才迫使刘安多年毫无作为,如同惧内胆小的跳梁小丑。苏姚父女这般,无异于将沉睡的老虎关在纸笼子内,迟早都会出事。”
“所以您就和蒋政大人商议好,定下这出引蛇出洞的苦肉计,一下子揪住了刘王氏和苏员外这两条大蛇对吗?”
“嘿!”萧遥抠抠脑袋:“小瑾就是爱开玩笑,蒋政大人乃大理寺卿,我只是个少卿,蒋大人如何会听从我的建议?”
“大人休要跟我打岔!”林瑾没好气道:“这世上可有萧少卿这般盛气凌人的下属?又岂有蒋政大人那种看见下属跟见了救命稻草似的上司?
方才在公堂之上,刘安那样失礼咆哮,辱骂之词不堪入耳,蒋政大人气得几度双手发抖,却始终没有动刑。偏偏苏员外出现后,三言两语就惹得蒋政大人要下令杖责,丝毫不给户部苏大人面子。
这只能说明蒋政大人并非胆小怕事、不辨是非的软耳根之人,他心如明镜,乃是个秉公执法又体恤百姓的好官。
仅凭这一点,蒋政大人就不是等闲之辈,他如何会在您突然现身时表现得那样没主见?
那么明显的如释重负,足见蒋政大人一直都在等您,或者说,他其实一直都替刘氏母子捏着把冷汗。
若不是与萧少卿商量好了,而您的法子又太过荒唐,让蒋政大人忐忑不安,他何至于此?
萧少卿倒是打得一手好牌,将我们全都玩弄于股掌之上,您当真高明得很!”
见林瑾越说越激愤,萧遥嬉皮笑脸来牵她的手:“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我们小瑾就是聪慧!”
“别叫我小瑾!”侧身躲开,林瑾频频皱眉:“我们俩还没那么熟!”
“熟,我们俩熟得很,是……”
“打住!咱们还是说正事。萧少卿接下来想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萧遥瞬间敛了笑,声音亦变得微寒:“原本我与蒋政大人只想引苏员外现身,谁知会冒出来个刘王氏?
虽说刘王氏的出现打破了我们的计划,但也未尝不是好事。
我瞧刘王氏也是个硬骨头,这样的人,既爱子心切,当在刘安投案当日便来自首才对,她为何非要等到今日?
案子已结的消息都放出去好几日了,她迟迟不来,只能说明心存忌惮。
我虽猜不透她在顾虑什么?有什么是比儿子的性命更重要的?却看得出,眼下她既已迈出这一步,那便断不会再缩回去。
尽管这不是我和蒋大人希望看到的结果,但真相大白总比糊里糊涂好。”
“这倒是!”林瑾点头。
“小瑾?”凤目轻眯,萧遥扭头看她:“你能否窥出刘王氏这么晚才来投案自首的原因?”
“这要如何窥探?倘若林瑾能事事窥破先机,我也不会被大人您关进大牢里了。”
这话讥讽的味道太浓,萧遥尴尬地轻咳两声,转移话题:“你也看见那苏员外是个什么东西了。此人连大理寺审案堂都敢带着打手胡闹,可见绝非良善之辈。
我与蒋大人原本就是至交好友,此番蒋大人为了配合我引出他铤而走险,不惜得罪户部苏大人,我岂能看着蒋大人一人在公堂之上被动支撑?
可若以证据不足为由强行释放刘安,恐怕刘安会凶多吉少。倒不如先将他们母子关在死牢里,不许任何人前去探视,反而更安全一些。”
“嗯!从这一点看来,您和蒋大人的引蛇出洞计划,确实很成功。”
“事已至此,我们没有回头路了,便是为了替刘安母子洗刷冤屈,也必须得让案情水落石出。所以小瑾,我需要你尽全力助我!”
“尽全力助您?”心念微动,林瑾讥讽道:“萧少卿步步为营,都不屑于提前跟我打招呼便能引出两条大蛇,何须林瑾相助?”
“咳咳!”萧遥轻咳两声:“小瑾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们俩还没那么熟。
我若提前跟你通气,万一你不同意,我岂不成了孤家寡人?我们小瑾可是奇女子,离了你,这案子我要怎么查?”
“……”林瑾一口气登时卡在嗓子眼里。
“林瑾!”并不在意林瑾的不悦,萧遥目光深邃地看向她:“君子重诺,一诺千金。现在刘王氏已投案,而苏员外这条地头蛇也被我们钓了出来,你可要反悔?”
“哼!”一扭头,林瑾丢给萧遥个后脑勺。
猜不透林瑾这是何意,萧遥有些手足无措。他欲言又止几次,终是什么话都未说。
眼见气氛越来越尴尬,林瑾却兀自掀开车帘打量窗外风景。
看了许久,她才勾起唇角缓缓道:“君子重诺,一诺千金,林瑾虽不是君子,但林瑾亦重诺!”
萧遥身子猛地一僵,片刻后,才“嘿嘿”憨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