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接到百兴临时厂长任命通知时,心里止不住的开心。
惊蛰眼里还有他这个人,就够了。
他如今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也知道两人不可能,已经学会慢慢把情绪藏在心底。
“沈毅!恭喜你。”
谢寻一身碎花裙迎风跑来,裙摆划出好看的弧度。
“谢谢。”沈毅对惊蛰的亲人,总会多点耐心。
“这么客气,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什么样?”沈毅也在想。
“以前可狂了。”
“是吗?”
“恩,那会我就在想,这人真讨厌。”
谢寻没敢看他,怕控制不住。
讨厌是真讨厌,可这人好看,有本事,时间长了,她就发现自己之前看的太片面。
以至于沈毅在回忆过去,也没注意到谢寻的改变。
“你以前防我像防贼,那会老拦着我不靠近惊蛰……和你哥。”
“有吗?”谢寻笑容淡了一些:“现在倒好,我哥被她带走。”
这话听着不对味。
沈毅侧目多看谢寻一眼:“这事组织命令。”
“就算是吧。”
“你……”
“不说这个,庆祝你代理厂长,我跟蒙志他们凑了一桌好菜,赶紧走。”
谢寻壮着胆子,伸手抱住沈毅的胳膊,不给他反应的机会,飞快朝知青点走。
沈毅不自在。
“我自己来。”快步之下,依旧从谢寻怀里把胳膊抽出来。
谢寻笑容有点僵硬,好在她走在前面,沈毅看不见。
……
因为白兴姓迟,沈毅一直很用心。
在他眼里,白兴不是他回京城的跳板,是跟惊蛰仅有的牵连。
可越用心,结果却越背道而驰。
他以为惊蛰调职回来,两人在白兴上还会有接触交流。
等来的,是他代理转正。
惊蛰在海城入土扎根,不回来了。
他伤心挺久的。
可难过之后又觉得自己没资格。
他开始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兴上,无意间得知,他这个代理转正的真相。
有人要设计惊蛰,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干不了。
第一次,他真心实意想要接过沈家的担子,不是被父亲叔叔架着往上走。
他很聪明,也很好运。
77年高考恢复,家人早早得知消息,他在一年前就开始准备。
希望知青点的人一起都回到各自家乡,他们开始努力起来。
临近毕业的谢寻也找来,想说一起考进京城作伴。
沈毅很开心她有追求。
在他眼中,有追求的女子,人生过的都会很精彩。
惊蛰就是如此。
如今她在海城绽放出光,他不能一直留在大寨村。
他要回京。
……
高考成绩出来的不快。
沈毅却觉得太快。
惊蛰回村来,为了高考。
满心准备的他想要去见一面,远远看到她从车上下来,怀里抱着孩子,身边跟着谢凡抱着另外一个。
沈毅偶尔也会想,当年如果惊蛰没那么计较门户,如今站在她身边,是不是就是自己。
明明以惊蛰的本事,嫁入沈家凭自己努力,也会很好。
他想不通。
脑海当时就一个想法,别去了,看得越多越憋不住情绪。
迟家开心时,他更用功。
考回京城,远一点是不是就没这么想。
成绩出来,他考上在意料之中,沈家一早就递来消息,比高考成绩下发还早。
知道消息后看着信纸上父母的喜悦,他笑不出来。
好像心里那根线,又被剪刀剪断好多次,断成截找不到头尾,续不成线。
那段时间,他好像冷静下来,即便惊蛰在村,见到点头路过,没有再多交流。
直到谢寻哭着跑来找萧维君,那哭声在隔壁的他都能听到。
知青点亮了一夜灯,他也跟着安慰几句,顺便询问情况。
“嫂子不喜欢我。”
“她嫌弃我,不愿意让我碰孩子。”
“我就是想帮忙。”
“那么大的孩子抱两个,摔下来却怪我。”
“关键哥哥也帮她,那不是我哥哥。”
沈毅听呜呜呜听了许久,字进耳朵,却没往脑子里钻。
不知道是不是夜太深,他竟然有了几分困意。
他想,这哭声如果不是太大,用来入眠也挺好的。
自打高考结束,他就再没睡好过。
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忽然有些漫无目的,不知道做什么。
……
高考成绩正式下来,跟着一起的,还有录取通知。
沈毅在收拾行李,这才发现不大的小屋里好多东西没办法带走。
比如那书桌,是他当年跟蒙志自己做的。
床铺上的被褥,求了不少婶娘才纳来的, 冬天睡最暖和。
喝水的杯子,吃饭的铝盒,还有,一截洗干晾净挂在床头的渔网。
是最早那一批渔网中,淘汰下来的。
他拿这个,学那些姑娘做了个晴天娃娃。
渔网抱着黄色乒乓球,配色难看,形状怪异。
其他好像都不重要,沈毅最终从知青点带走的,除去几本书,就只有这个娃娃。
一书包装满,正式跟蒙志他们踏上归乡的路。
要回家了。
来送的人里,没想见的。
……
回到京城,一切就不一样。
吃的,穿的,用的,一切都不用操心。
见到父母时,母亲哭成泪人。
下乡六年没见,沈毅也想念家人,不过他更明白,等待他的不至于温情,还有被安排好的路。
父亲制定了他未来十年的计划。
“儿子,十年,这时间沈家资源都会慢慢倾斜给你,你要成为组内最年轻的人,来接我的班。”
“好。”
沈毅看着父亲开心的样子,知道他在想什么。
估摸觉得自己儿子是好样的。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单纯就是找事做,做什么,都没差。
大学三年,一面学习,一面跟父亲了解时局。
最动乱的时候已经过去,未来一片大好。
父亲为他的主动而开心,甚至对他自主跟叔叔结合时事的做法,感到欣慰。
沈毅也觉得自己很成功,他瞒下所有人,没人发现他的小心思。
直到,毕业那年,父亲开始为他筹备婚事。
他不小了。
男人说三十而立,成家立业。
他因为下乡后大学,毕业后已经三十一。
父母开始着急起来。
“妈, 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结婚不着急。”
“蒙志儿子都会跑了,怎么能不着急,你老实说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
“没有。”
“那就是还惦记着之前那个?”
之前那个?
沈毅这才想起来,当年年轻气盛,冲动之下去上门提亲的事。
“没有,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人家现在孩子都上学了。”
沈母听到这话,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都说先成家后立业。”
“爸可说了,先立业再成家。”
沈毅搪塞过去,一路跑回学校。
他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
哪知道下个周末回家,家里面来了不少亲戚,顺带的,还有同辈姑娘。
王红英也在,不过是拉来陪衬的。
王家的覆灭, 主动两人身份越拉越远,父母不可能再同意这门亲事。
更不要说,从大寨村回来的王红英,如今在看病。
心理疾病。
想到这,沈毅忍不住自嘲。
当年他可是信誓旦旦,父母不是那种有门户之见的人。
如今却比谁认知都要清晰。
惊蛰说的没错,门当户对永远都存在。
以前嚣张跋扈的人不见,沈毅甚至有点不认识眼前这个叫王红英的人。
但是对方看到他,反应很大。
“我记得你。”
沈毅没动,他没看到,边上其他人都紧张起来。
迟母担心王红英闹事,这次让她来是逼不得已。
下一秒,王红英收回眼神脸上露出一些不好意思的笑。
“你也是知青点的知青吧,我见过你。”
“你看到惊蛰了吗?”
“看到她可一定要告诉我,我怕她来找我。”
“我们不能见面,我得躲着她。”
“我好笨啊,为什么打不过她呢。”
其他人松下一口气,独独沈毅有些迷茫。
什么时候,王红英视线里看到的不是他?
惊蛰……
原来心里一直惦记的人,不止他一个。
那一会,以前看着讨厌的人,忽然变的有点可爱。
他给两人的关系重新定义。
战友。
沈毅破天荒坐在王红英身边,简单跟她聊起来。
“你老老实实的,惊蛰就不会打你。”
“我老实!”王红英有点为难:“我……”
她突然卡壳,捂着脑袋坐在那,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沈毅倒杯水递给她, 其他人聊天忽然就停下来,一直朝这边看。
察觉到这一点,沈毅很无奈,拍拍王红英的肩膀。
“战友,下次见了。”
他清楚如果继续下去,场面搞不好会很失控,他就离开了。
事后母亲如他预想的找来。
“儿子,你跟妈说实话,你喜欢的人,是红英?不对呀,我记得你打小就说拿她当妹妹,不喜欢这个性子的。”
之前大院里孩子在一起玩,她也有想过让王红英当儿媳妇。
那会提,儿子不愿意。
后来出这么多事情,如今更是不可能。
“不喜欢,就是一个村插队,跟她聊得来。”
沈母想到那一句战友,心稍稍安定下来。
怕儿子乱来,主动提及:“只要你喜欢,人没大毛病,家里都会同意。”
他以为,相亲这事就算过去。
却发现是他天真,母亲像是被吓到,越来越多的相亲聚集,让他喘不过气。
从敷衍到拒绝,母亲开始瞒着来。
沈毅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他现在已经期待毕业后就直接走。
毕业这天,他又重新见到谢寻。
“我算着日子,专门来祝贺你。”谢寻瘦不少。
“好久不见。”沈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啊,所以我专门从来的,我这几次高考成绩越来越差,我已经决定要放弃,想到以后可能都没机会见面,我就找来了,你们不会不欢迎我吧。”
眼前有几个人,都挺眼熟。
当初从大寨出来的,毕业时又专门聚在一起。
蒙志最先出声:“当然不会。”
到是有不认识的:“沈毅,怪不得你一直说自己没对象,感情藏一个,快说这是谁。”
谢寻有点不好意思。
“这是我妹妹。”沈毅轻描淡写,让谢寻笑容有点尴尬。
“好妹妹吧。”
不懂眼色的人就那么多。
沈毅还想解释,谢寻先开口拒绝。
“其实不是,你们不要为难他。”
明明双方都在解释拒绝,偏偏就是不信。
这天直接就传开,沈毅有对象了。
一直盯着这件事情的沈母隔天就到。
在招待所门口堵住俩人,细打量谢寻,比她想象中好的多。
眉清目秀看起来温温柔柔的。
如今迟家不差钱,这几年谢寻学着打扮,跟城里人没什么两样,加上她的样貌本就是受长辈喜欢的。
沈母心里虽然有落差,可还算能接受。
主要,这是儿子主动接近第一个人。
沈毅没想到,接人送去车站的功夫,就被母亲抓到。
全世界都误会起来,两个人不断解释,没用。
“我哥哥嫂子当初跟他玩的很好,我也就认识,真的没其他。”
沈毅忽然累了。
听到她提到惊蛰,心里面浮现一个病态想法。
当妹夫,换种关系是不是又能联系。
他知道不对,所以私下偷偷跟谢寻商量。
“我们假谈对象,等我下放咱们再慢慢分手,我不会耽误你,你结婚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份大礼。”
他在卑鄙地试探一个姑娘,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条件。
但凡对方有那么一丝丝心动,他就能促成。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拒绝他的,就只有一个迟惊蛰。
恋爱、定亲都很快。
只是定亲宴上没见到谢家亲戚,他有点遗憾。
谢寻说:“你已经确定要去阳城,阳城跟海城距离很近,到时候再补就行。”
沈毅想说,她自己定亲不少人在说闲话。
可听到这话,这提醒也憋回去。
他想,结婚后他会对谢寻很好很好。
反正未来都要娶人,娶谁不是娶。
谢寻就跟着一起去到阳城,这是他起点的开始。
关键时刻,惊蛰掺和进来,一切都乱掉。
好在,结果是好的。
他事业上成功了。
在阳城入职后,他举办了婚礼,之前见到惊蛰,已经很满足。
至于说什么做什么,无所谓。
可他忽略了自己对沈家的重要性。
他接到惊蛰脑死亡的消息时,不管自己是不是在婚礼上,直接开车去到海城。
人安安静静躺着,他发疯一样觉得是叔叔做的。
他的爆发连带将谢寻也带爆发。
两人情绪碰撞后,他们收到惊蛰的邀请。
不是脑死亡?
谢寻在耳边叨叨:“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阴谋!就是她故意的!”
“闭嘴!”
他去了,肯定要去,谢寻要跟着。
宴会上收到那个红包,沈毅忽然后悔结婚。
他以为会拉进关系,没想到把双方推的更远,再也没见过。
可他已经娶了谢寻,他有责任。
慢慢的,谢寻越来越粘人,他对她的耐心慢慢被消磨没。
直到他无意从母亲口中知道,原来当年家里会认为两人的关系,是谢寻搞鬼。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顺着这线慢慢往前查,许多他以为是巧合的地方,全部都是人工所为。
沈毅忽然感到厌恶,又想到是惊蛰肯定不会这样。
原来一个人放在心里,时间越久,感情发酵越深。
他提出离婚。
谢寻自然不愿意:“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谢寻的不愿意,自然没多少说服力。
这是婚后这些年,谢凡第一次找上门来。
离婚他同意,但是不能就这么轻易离。
沈毅将证据摆在桌上:“当年是她设计我。”
“离婚对你来说有多简单,当初拒绝结婚就有多简单。”
“你当初,只是想利用我妹妹摆脱相亲。”
“人是你答应娶的,没人能玩弄感情后全身而退。”
谢寻不愿意:“哥,我不离。”
谢凡没听她的,他插手,直接让沈毅净身出户。
其实就算净身,有沈家撑腰,这个小家要不要都无所谓,可总算给妹妹一点保障。
人好像彻底断开后,再惦记就很难。
谢寻所寻无果,彻底开始酒肉人间。
沈毅则高升。
他在阳城的历练,到时间了。
重回京城,有关惊蛰的消息一点点的来,身边却没人能说。
慢慢的, 他学会不去看。
家里又开始安排相亲。
沈毅没再拒绝,是个家事相当的姑娘,温柔大气。
两人婚后相敬如宾,日子倒是慢慢稳定下来。
慢慢的,沈毅越来越少探听惊蛰的消息。
他也有了女儿,心思更多放在孩子身上,他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也挺好。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多年探听惊蛰的那些汇报,会被妻子打扫时搜出来。
沈毅看到只觉得完蛋。
当年他也想跟谢寻好好过日子,可在知道他对惊蛰没断念想后,日子就彻底崩了。
他以为历史会重演。
不想妻子笑眯眯的把箱子搬出来:“干嘛那么紧张,就帮你收拾一下,又不偷看。”
“没用,放着吧。”
沈毅忽然想,他要对妻子更好一点。
很多年过去。
沈毅弥留之际偶尔也还会想到惊蛰。
心里一直藏着,只是被他上了锁。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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