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薛芃起床,张芸桦已经上班去了,薛奕也要赶着去学校上补习课,姐妹俩就坐在餐桌前,就着早餐闲聊了几句。
薛奕问:“又做梦了?”
薛芃点头。
薛奕又问:“晚上要一起睡么?”
上初中以后,两姐妹就各自有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开始建立属于自己的小秘密,她们会串门,会在对方的房间里待很久,却不会去窥探彼此的隐私。
有时候,她们也会睡在同一个被窝里,聊天到深夜。
但说起做噩梦这茬儿,薛芃一般都会摇头,说:“我还是要自己克服,再说我也不怕那个梦,它要来就来。”
薛奕微微笑了。
她的眸色偏浅,不似薛芃的漆黑深邃,倒像是一对透亮的琥珀,而且她待人一向温和,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形状,怎么看怎么亲切。
不仅如此,薛奕还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会主席,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很喜欢她。
薛芃望着姐姐的笑容,心里尤其踏实。
这时候的薛芃自然不会想到,就从这一天开始,她的黑夜将会再添了一个噩梦。
*
薛奕已经升上高三,等到寒假结束,就是高三生最紧张的几个月。
但以薛奕的成绩,保送不是问题,就连专业都选好了,要读法律。
早饭后,薛奕去学校上补习课。
周六的课时只有半天,到中午,同学们就陆续回家,薛奕还要处理学生会的事,通常会留到下午三点多再走。
因为晚上没睡好,薛芃精神不济,原本是想中午补个觉的,谁知拐进厨房倒水时,却发现薛奕忘记带饭盒了。
饭盒里装得满满当当的米饭炒菜,都是薛奕喜欢吃的。
薛芃将饭盒放进微波炉里热了热,就装进饭盒袋,出门骑上车就往学校走。
从薛家到学校,骑车最多十五分钟,中午不堵车,红灯也没赶上几个,薛芃速度很快,十分钟就到了。
学校里的停车棚,只余下十来辆自行车,松松散散,有两辆还倒了。
薛芃停好车,拿着饭盒往教学楼的方向走,途中要穿过操场。
操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打篮球,其中一个个子很高,投篮姿势很娴熟,一个三步上篮,漂亮得分。
薛芃走的急,刚越过那几个男生,就听到后面水泥地上“咚”的一声,那颗篮球从其中一个男生的手里脱落,落在地上又弹起来,朝着薛芃的背影就去了。
就是那么寸,薛芃的后脑勺被球敲了一下,她跟着惯性往前点了下头,很快就捂着后脑回过身,诧异的盯着几人。
前面三步上篮的高个子男生,几个箭步追上来,也有些惊讶,看着她说:“抱歉。”
薛芃这才看清是谁,当场挂脸:“三次了。”
这事说来也巧,也是薛芃倒霉,上高中第一年,就被篮球敲中头三次,而且三次上前道歉和捡球的都是这个男生,不管这球是不是他打的,薛芃后脑勺也没长眼睛,自然是看谁道歉就认定是谁。
男生抿了抿嘴唇,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知道就算解释薛芃也不会相信,但他还是说了一句:“不是故意的,很抱歉。”
薛芃瞪了男生一眼,掉头就走。
男生又立在原地待了两秒,直到有个男同学走上来,说:“这女生瞧着眼熟啊……”
男生垂下眼,将球交给男同学,交代道:“这事换做是谁都会生气。我再去说一声吧。”
随即抬脚就朝薛芃的方向跟过去。
男同学在后面叫他:“哎,陆俨,你怎么说啊,别去了,只会越描越黑的!”
薛芃已经一路小跑到教学楼跟前,也不知道是谁,从楼上甩下来一叠试卷,很快就被冷冽的风吹开,天女散花一样的飘飘荡荡,有的被风吹到十几米外,有的就散落在薛芃周围。
薛芃停下脚步,抬头时,下意识伸出手,刚好接住一张。
试卷上还没有答过题,却揉的皱皱巴巴,上面有清晰的褶皱,还蹭着红色的擦拭痕迹。
那些红色触目惊心,像是血一样,薛芃乍一见,就愣住了。
正前方忽然传来“啪啦”一声。
薛芃醒过神,刚好见到一本书掉在几步远的地上,灰尘被扬了起来,又被风吹开了。
那本书的封皮上也有同样的血红色,似乎还能看出半个清晰的掌印。
又是一阵风吹过,书页“哗啦啦”作响,翻开了又盖回去。
陆俨已经走到薛芃身后几步,脚下一顿,脚尖刚好踩到一张染着血红色痕迹的卷子,他皱起眉,捡起卷子看了看,再抬眼看向薛芃。
就在这时,又有几本书从楼上掉下来。
陆俨眼疾手快,将薛芃往后拉了一把。
薛芃跟着那力道踉跄两步,却没有转头去看是谁拉她,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第一本掉下来的书。
封皮上用油水笔签了两个大字,即便隔了几步,她也能看到。
薛芃定定的立在原地,安静了几秒就甩开拉她的手,一步一步的缓慢地上前。
陆俨看了眼薛芃的背影,又抬起头,谨慎的盯着楼上。
因为逆光,陆俨不得不眯着眼,抬起一手盖在眉宇上,根据书落下的地方,顺着一层层往上找。
在这条线上,每一层的窗户都是关着的,正值寒冬,教室一般不会开窗太久。
四周围上来几个同学,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了,有的还发出低呼声,就连篮球场那边几个男同学,也跟着凑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女同学捡起旁边的卷子,其中一个喊道:“哎呀!这粘的是什么呀,快扔了吧!”
另一个连忙扔了,小声说:“不会是血吧?”
然而周遭的变动,薛芃完全没有注意,她的耳朵嗡嗡的,好像被杂音塞满了,装不进其它,四肢也越发冰凉,心里更是一直往下掉。
她已经走到那本书跟前,低着头,盯着那上面两个大字看了片刻,随即蹲下来,将书捏在手里,然后又好像突然醒过神一样,去捡其它基本散落的书。
所有书上都是一样的签名,龙飞凤舞的字体——薛奕。
薛芃吸了口气,抬起头,顺着书坠落的角度往上看。
陆俨也走了过来,看到她手里那几本书上的签字。
等他再次往看时,就和薛芃一样,逆着光,看到了天台上似乎探出一个脑袋,但很快又缩了回去。
等到陆俨再低下头,薛芃已经跑上台阶。
陆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拔脚追上去。
薛芃跑得很快,她抱着那几本书,进了教学楼就往楼梯间里冲。
天台在五楼上边,薛芃中间没有停歇,几乎是一口气上去的,途中冲撞了两、三个同学,她也没顾得上看是谁。
直到越过五楼,踩上最后几节楼梯时,薛芃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陆俨就跟在她后面,就势拖了她一把。
薛芃就着陆俨的力道,缓了两口气,跟着迈过最后几节。
天台的门大开着,冷风迎面打在两人脸上、身上。
透过那扇门,还可以看到天台上飞舞盘旋的试卷,和风一起呼呼作响。
薛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的那扇门,是她自己迈过去的,还是有人拖着她过去的,她只觉得浑身都冷,那是从血液里和骨髓里发出来的寒意。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倒在角落里,背靠着金属护栏的女生。
女生闭着眼,头无力的歪向一边,棉质外套上有一摊湿漉的痕迹,因为外套颜色深,看不出那些痕迹的颜色,但在那片湿漉中间,却杵着一把刀,刀刃没入棉服,刀柄露在外面。
女生的手上也沾着血,手臂垂下,手掌向上摊开着。
薛芃走近了,直到跟前,她终于跪了下去。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血红色。
第2章
一切罪恶的开始
chapter?2
江城这座城市曾有过不少传说,骇人听闻的故事也不少,尤其是这三十年间简直是天翻地覆。
就好比说五年前,曾经江城地产界占据半壁江山的“承文地产”,竟在一夕之间轰然倒塌。这里不仅牵扯了人命案,还有贪腐、器官买卖、化工污染等,那公司老板顾承文,后来还离奇的死在荒废了三十年的化工厂里。
这之后的事更是牵一发动全身,相关事件一件件被抖出来,霸占热搜长达三月之久。
事发那年,薛芃刚满二十岁,还在公安大学念书,她对这个腐朽王国从兴盛到衰落的过程并没有多大兴趣,甚至连一个吃瓜群众都算不上,只是偶尔听师兄弟们聊起几句。
像是承文地产这样的公司,能做到那样的程度绝非仅凭运气,它的地基必然深厚,人脉资源必定宽广,而要给它造成那样大的震荡,也绝不可能只靠外力。
人人都说,是承文地产出了内鬼,和外人里应外合,听说就是顾承文的独生女。她在顾承文身边蛰伏十年之久,收集的犯罪证据非常详尽可靠,条理清晰,不仅每一个点都踩在痛楚,而且一个状子直接捅到了公安部,明显就是要往死里弄的节奏,整个江城司法界都震惊了。
自然,要收集亲人的犯罪证据,过程中难免要狼狈为奸,毕竟只做纯粹的白,是永远无法掩盖黑的。
听说这顾承文的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所谓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她这十年也累积了深厚的背景人脉,告状之前就将公司变卖,变卖的资产除了捐助孤儿院、熊猫血基金会,还资助了几家大型医院的专科研究项目。
这之后,她更是找了一位手段了得的刑事律师为其辩护,不仅令法院对她从宽判处,还争取到量刑。
整个故事峰回路转,哪怕薛芃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称奇。
这番作为绝非常人,不仅决心强烈,也够狠,够毒,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连自己都能下去狠手的人,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只不过这些事和她的世界太过遥远,以后也不会产生交集,听过也就算了。
直到后来,薛芃无意间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
——顾瑶。
薛芃终于愣住了。
*
在薛芃的记忆里,顾瑶的职业一直都是心理咨询师,最起码她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是以咨询师和“病患”的身份,薛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顾瑶和那个富可敌国的地产公司联系到一起。
十六岁那年,薛芃因为姐姐薛奕的惨死,不仅精神遭受巨大困扰,还得了严重的失眠症,三叉神经受损,就连安眠药都救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