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新耀嗫嚅半天,想从唇瓣里挤出“我没忘”三个字,却怎么也挤不出来,他可以恨乔家上下的每一个人,可以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自己,但是云清永远是他心中最圣洁的一块圣地,这个女人从始至终以自己的青春无怨无悔地爱着他。
面对爱妻美丽的容颜,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消失在原地,他曾经在她的灵前发誓终身不再娶的,也一直清心寡欲地活着,可是这段日子的纵情声色,却是真正的对不起她。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爱与美的象征往往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过去的乔新耀一直以云清为自己创作的源泉,但是渐渐的这座源泉枯竭了,他便要寻找新的替代品,不过仅仅是替代品,红颜薄命的云清永远都以最美丽的姿态活在他的回忆里。
也许云清活到了今天,容颜衰败,成为一个在家里苦苦守候丈夫归家的女子,他也会充满了对云清的不耐和厌烦,从而将云清看作乔家的一员,对他们都充满怨怼。
早逝对云清来说是不幸,却也是幸。
“三哥,若你心中还惦念云清,不妨为她做些什么。”乔霏将云清的照片摆正,又献上了一束白色的雏菊。
“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我这个样子能做些什么?”乔新耀盯着云清的照片,形容苦涩,现在的他形如废人,浑浑噩噩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来给她鞠个躬总可以吧。”乔霏冷道,“无论如何她都是你的妻子,当年的你们是何等幸福恩爱,你这一本《爱清札记》我读过后不知道哭了几回,恐怕现在你已经不会再为她写出这样情深意重的文字了吧?时间是一块磨刀石,终究会磨去所有的缠绵恩爱,也会磨去怨恨无奈,最终的一切都会让人慢慢遗忘。”
“小五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儿女情长?这样感性的话倒不像是你平日会说的。”乔新耀带着冷漠的微嘲,他们这样自私虚伪的人也懂得情么?
乔霏不以为意地拂了拂乔新耀写给云清的那本书上的尘土,“我和云清好歹姐妹一场,她生性单纯通透,是个全无机心的好女孩儿,像这样的女子独一无二,无论是我还是二嫂都是远远不及,三哥你说呢?”
“那是自然。”乔新耀毫不犹豫地说,云清纯洁得就如天上的白云,没有一丝杂质。
“那么世间上又有什么样的女子能和她相比,甚至让你连云清这样的女孩儿都忘在脑后了?”乔霏的声音转为严厉,“三哥不妨引荐引荐,也让我见识一番。”
他哑然无语,那个让他醉生梦死的她虽好,但的确比不上云清的完美无瑕,好半天才说道,“云清毕竟已经死了。”
那一朵解语花自然也是他真心爱着的,就连姚碧云说她一句不是,他都要翻脸的,可是和云清一比,他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云清是死了,可是她还活着,活在你的心里。这可是你在书里白纸黑字自己写的。”乔霏打开书将那段文字展现在他眼前,“你应该明白对你来说云清是最重要的人,若你心中的云清已经死了,那她便是真的死了,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云清这个人了。”
乔新耀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我今日便来送云清最后一程。”乔霏划了一根火柴,竟是要将照片和书烧去。
“不要!”他大骇,疯了似地上前抢过照片和书,失声痛哭了起来。
“你不是说云清已经死了么?你心里既然装了其他的女子,为何还要强留云清?你应是知道她的,她那外柔内刚的性子,怎么愿意在你心中有别人的情况下,还想硬占有那一席之地?你不放她走,便是侮辱她!”乔霏步步紧逼。
“不要!不要!我只有云清,只有云清了!”乔新耀哭得如一个小孩儿。
他情伤累累,虽然出身名门,也有不少闺秀爱慕,可他爱过的三个女人都离开了他,初恋甩了他,妻子离世,最后恋上的这个烟花女子又莫名其妙地和他断了联系,这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变得越来越暴力,越来越乖戾,和那两个对他毫不留情的女子相比,云清无疑是最美好的,她至始至终没有嫌弃过他,不仅给了他无数的爱,还是在他怀里微笑着说着“我爱你”离世的,前尘往事历历浮上心头,无疑云清是他最重要,也是他唯一真正拥有过的女人,他又怎么肯让乔霏烧掉她的东西。
“谁是真心爱你,谁是虚情假意,想必三哥比较之后,心里也有数了吧。”乔霏叹了口气,“若三哥还执意要走,我会劝爸爸妈妈放了你,还会给你一笔钱,但是你必须将云清的东西全部烧去,一件不留,否则那便是侮辱了她。”
乔新耀没有答话,依旧抱着云清的东西哭个不停。
“我再多嘴劝三哥一句,千万别做傻事,云清笃信上帝,必定已经上了天堂,你若是做了傻事,有违教义,便永生永世都见不着云清了。”
乔霏的这一句话瞬间让乔新耀的脸色变得灰败衰老,这样污浊黑暗的尘世,他注定要一个人痛苦地活下去。
“自从你那天走了之后,新耀倒是消停了许多,除了时不时地哀嚎啼哭让人渗得慌之外,那样的破口痛骂倒是没有了,也不成日吵着要去上海了,我也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这个家总算安稳了些。”姚碧云抚了抚胸口,这样下去也不必苦恼将他送走了,只愿他能一天天好起来了,“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让他回心转意?”
“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法子,就是问他对得起云清么?”
姚碧云愣了愣,旋即苦笑,“全家也就你敢在他面前提云清,换做是我们指不定他要骂得多难听呢。”
“我想来想去也就云清能暂时制住他了,确实是没有其他的法子可想,好在他是心里不舒坦,而不是真的疯了,若是真疯了,那我真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乔霏叹道。
“只是暂时?那以后怎么办?”姚碧云心有余悸,她年纪大了,正值更年期本来人就不舒服,再被乔新耀这么一闹,差点就要卧病在床了。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今后云清对他的影响力渐渐小了,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上海那烟花女子也会在他脑中慢慢淡忘了去,他这样容易疯魔的状态,我看还是让他少接触些女子为妙。”
“你说得不错,我和你爸爸也是死了再让他成家的心思,只要他能好好地活下去,我们就别无所求了,你瞅瞅,他从小到大一沾上什么情情爱爱的,就发疯发懵的,这已经来来回回折腾了我们三次了。”姚碧云一脸愁苦,“要再来一次可就要了我们全家的命,还不如他乖乖地呆在家中清心寡欲呢,你说我们家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异类?”
乔家人一向都是理智的,乔新耀这样的性格半分都不像是乔家人,要不是那张脸长得像,他们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被抱错了。
“妈,大哥最近怎么样了?”乔霏状似无意地问道,“几次回来都没遇上他,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还不就是银行那些事儿,”姚碧云摆弄着斗柜上的鲜花,“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你三哥那个样子不说,你大哥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一把年纪了,还是不肯结婚,身边连个好好相处的女孩子都没有,都三十多岁的人了,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啊,二哥都结婚了,大哥这样真让我们觉得过意不去,”乔霏笑了笑,“我倒认识个不错的女孩儿,要不介绍给大哥认识?”
“哦?什么样的女孩儿?”姚碧云立刻来了兴致。
“说起来这女孩儿你也见过的。”
“哪家的闺秀?”一听这话,姚碧云就知道这姑娘的家世定是不差。
“胡杰的最小的妹妹,那个叫做胡素心的。”她也不卖关子,“小姑娘今年刚满十八,现在在政治宣传部做文员,倒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女孩儿。”
“这姑娘我有印象,模样倒是挺周正的,也是个聪明玲珑的,只是,”姚碧云沉吟道,“这胡家——”
“我知道妈妈在顾虑什么,”乔霏笑道,“不过你想啊,如今都一致抗倭了,姑父和胡杰还能有什么恩怨?胡杰不过是头拔了牙剪了爪子的老虎而已,如今也就领个闲职在城里瞎混,姑父还会把他放在眼里么?何况胡杰和兄弟姐妹之间走得并不近,胡素心是胡素心,胡杰是胡杰,人家小姑娘自幼外出读书,学成之后也自食其力,不是那些个什么都不懂的千金小姐。妈妈也是知道小姑娘的姐姐胡素月,她虽然是胡杰的妹妹,可是两个姑姑都十分看重她,因为办学的事儿,姑父还亲自表彰了她。他们虽然都姓胡,可我看妈妈是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