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忠见孟正辉没说话,自己也不尴尬,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您当时叫我拿着这五十块钱去种地做点小生意,可是我想了想,种地不能旱涝保收,说不定啥时候一征粮,自己吃不吃得饱都是两说呢,做生意我也没这个脑子,浑身上下,也就一把力气能拿出来说一说。所以我就从车行里,买了几辆车,跟我这些认识的兄弟一起拉车。”
他说着,还摸了摸头憨厚一笑:“我们以前赚的那些钱,一大半得给租车行的老板,剩下那一些,也就够一家人的嚼口,一年到头剩不下几个钱,赶上家里人闹个病啊灾啊的,那点钱得搭进去不说,还得从车行老板那里借点,这一借,就又是好几天的血汗钱搭进去了。”
“我不会算账,也不懂咋弄钱生钱,可是现在来说,我自己拉车,不用把钱给车行老板,我干活就干的有劲儿多了,我家里也都能吃上肉菜了,这些,都是得谢谢您,我不会说话,但您在我心里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我们大家伙,给您磕一个。”
贾忠说着,就直接跪了下来,周围的人都知道眼前的孟正辉和林白棠正是把钱给了贾忠的人,也都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这一下可把孟正辉吓了一跳,忙侧身避让了如此大礼上前去扶着,林白棠这听着,也逐渐明白了怎么回事,忙跟着一起去搀。
众人在孟正辉的帮扶下站了起来,贾忠继续道:“我们也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从买了车之后,我们几个就一起商量过了,我们不能白拿您这个钱,您对我们有情,我们也得有意,所以,我们这些日子里,每天赚了钱,都按照以前车行老板的价钱留了一部分下来,这些虽然现在还比不上您当初给我们的,但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贾忠说着,从一个匆匆赶来的人手里接下来一个袋子,向孟正辉递过去:“您别嫌少,以后我们隔一段时间,就再给您结一次。”
孟正辉实在有些搞不清这件事儿现在的发展,本来他被贾忠带着人解了一次围已经觉得挺幸运的了,可现在更神奇,已经有上赶着往上送钱的了。
孟正辉甚至在莫名其妙中感觉到了几分好笑,叹气道:“那钱,本来就是给你们的,你们怎么用是你们的事,我没有参与过,怎么好从你们手里拿钱。”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何况,那样的话,我不就和你们当初的车行老板一样了吗。”
孟正辉这样一说,贾忠顿时激动了起来,着急得要解释:“不一样,我们当初每天得付租车的钱,一天不拉车就倒欠车行老板的钱,可现在车是自己的,哪怕是累了,歇一天,至少能心安一点。”
贾忠说到最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得,转身去和其他人围成一圈,窸窸窣窣讨论了些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他们显然达成了共识,以贾忠为首,走到了孟正辉的面前。
这个时候的贾忠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话还没出口便已经紧张的挠了几回脑袋:“爷,我知道这话不太应该,但是我们都是些个卖力气活的,一辈子头上有人也都有习惯了,这段时间虽然说自己干确实是挣得多了,可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一个是因为我们这样单干的会受欺负,一个也是心里没底,所以能不能请您……”
他顿了顿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才下定决心似得开口:“给我们当老板。”
想孟正辉活了这二十多年,向来只听过“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这人在“街上走,伙计天上来。”的事,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不但是他,就连林白棠看得都有些懵了。
她甚至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凑过去压着声音问:“孟哥,你们有钱人家的生意都是这么走大街上就能来的吗?”
孟正辉自然不会把林白棠问的这句话当真,好气又好笑的按她脑袋揉上一把:“别捣乱。”
贾忠挺机灵,一看孟正辉和林白棠之间的互动,马上猜到了两人关系,见孟正辉仍在为难着,忙转了目标道:“太太,您也帮我们劝劝。”
林白棠就是还在孟家的时候,也只是被叫做姑娘,这会儿被贾忠这句称呼为太太,吓的连连摆手:“我不懂这些,你们自己聊吧。”
没办法,贾忠只得又看向孟正辉:“钱我们就按以前的老板那样给您,您只要挂个名,给我们个念头就行。”
贾忠这个要求越降越低,孟正辉听的好笑,却也能从他们的话里听出这颗质朴的心,其实找了这么多的理由,或许是真的如他们所讲有这份可能,但更多的,却仍是为了偿还孟正辉送出的那五十个银元的情分。
他们在物质条件方面是比不得孟正辉那样的大少爷,但他们同样也有自己不可折的傲骨。
“好吧,我可以答应你们。”孟正辉思索半晌,朗声应道:“但我有一个要求。”
贾忠这边得到了孟正辉的点头应允,哪里还有不同意的,忙招呼人群安静下来:“您说。”
孟正辉扫了一眼人群,正色道:“我既然要做了你们的主家,那就绝对不会像你说的只是挂个名,所以我对你们也是会有要求的,需要你们能听话,懂道理,不要意气用事。”
有几个人似乎是看着比较迷茫,互相对视了几眼,孟正辉注意到了,便改了口,换用比较口语化的文字来解释:“就是不要冲动,在外面别惹事,但也别怕事,明白吗?”
这一次大家都听懂了,齐齐应道:“明白。”
孟正辉点点头接着道:“至于你们这个行业,我之前不清楚,所以我想知道一下,你们以前在车行租车,是怎么算的钱。”
眼看几个人人多口杂,你讲一句我补充一句的,聊着聊着还有即将发展成长篇大论的趋势,林白棠便道:“大街上不适合说话,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说吧。”
既然做成了主家,这顿饭自然是孟正辉掏钱,林白棠和孟正辉倒也没有过于高估自己的经济实力,只找了一个平常的小馆子落座,其他人坐了一桌,贾忠和林白棠孟正辉坐了一桌。
林白棠去了柜台点菜,孟正辉则看向了贾忠。
贾忠憋了一路,坐下来的时候,话已经理的挺顺了,不等孟正辉问,他便主动开口:“一辆车要几个银元,我们这样的人是买不起的,所以一般都是从车行里租,车行的老板一般不会定死价钱,他是每天一块钱五的底钱,然后赚得多的话,他再从车费里分出去三成。”
前面的孟正辉还能听下去,可听到后面,却忍不住皱了眉:“不是已经交了一块五的租车钱了吗,怎么还要再交钱?”
贾忠苦笑了一声:“老板说了,那一块五是租车的钱,可是若是我们赚的多,便说明我们跑的多,对车的磨损也多,所以他要多收一些磨损费,要不然他的车就亏了。”
虽说孟正辉自己也算是商人,但对于这种几近可以称得上压榨的方式却是无法认同,不由冷笑:“若按他这般说,那你们租了车跑的不多,他岂不是还要退你们一些,因为你们没有磨损车?”
“哪还有那样的好事。”贾忠摇摇头无奈道:“那车租了若是没跑回来本钱,都是我们自己担着的,因为这车即便是我们不租,也有其他人去租,到时候说不定给他的钱还更多些。”
“而且大多数的车行里,都是人多车少,所以车行老板都是爱租给熟面孔,最好是赚得多的,我们若是连着几日赚的太少,就连租车的资格都没了,只能换其他的车行,看看人家肯不肯要我们。”
贾忠越是往后说,孟正辉越是沉默,许久才悠悠叹了口气道:“难怪我见许多人,即便是已然年迈了,体力不比年轻人,也还在做拉车的行当,按照车行这样的规矩,你们就只能是一辈子都在为他干活卖力,能赚个吃穿用度已经是拼尽全力了,更何况是攒下钱来,让家人过的更好呢。”
贾忠也叹气,道:“谁说不是呢,这事其实我们自己也能想明白了,但是想明白也没啥用,车还是得拉,活还是得干,要不然赚不到钱,自己和一家老小吃啥啊。”
林白棠从柜台那边回来,就只赶上听到末一句吃啥,以为他们是饿了,便道:“菜点好了。你们要不要喝酒?”
她这一下问的贾忠连连摆手:“不行,等会还得回去拉车呢,喝了酒一身酒气的,冲撞了客人就不好了。”
人这么一拒绝,林白棠也就不再多劝,老老实实搬开凳子坐孟正辉边上听他们说话,见他们似乎不打算再聊车子的事,为了打破一时间沉默下来的气氛,便开口问道:“有个事情我没想明白,你们刚刚是怎么来的那么及时的,我不记得孟哥跟你们有过联系或是暗号什么的?”
说起这个,贾忠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抬手挠了挠头,露出了一点憨厚的神情:“我其实早就看着您了进去,想等您办完事出来再找您讲这件事,所以我一直没走,就在旁边蹲您来着,后来看见有人找您麻烦,我就回去把哥几个都给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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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菜就上来了,林白棠点的挺简单的,一个南瓜汤,一个虎皮尖椒,还有一个地三鲜和一个鱼香肉丝,三菜一汤,菜不算繁杂,但也算得上是挺有排面的招待了。
贾忠一看见菜上来就乐了,抬头对林白棠道:“太太也是乡里人吧?”
林白棠点了点头,孟正辉倒是奇怪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贾忠笑道;“太太点的都是下饭的菜,吃这样的菜不用讲究什么,慢吃也行,快吃也行,像我们要是忙,又想吃口好的的时候,就点一个这样的菜,把饼从中间剖开,一塞一咬,省事。”
他说着一指刚刚上来的米饭道:“这白饭也是,直接几筷子菜加进来,一拌,整碗饭都是香味。”
孟正辉这才明白,原来点菜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贾忠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本来是做好了这次吃饭吃不饱的准备的,但这次看到太太点的菜,我心里也更有底了。”
“跟着爷和太太,肯定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