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封书信
“齐重,怡亲王出发几日了?”沈寒渡坐在案几旁,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
“回陛下,十日之前便已修书,算来怡亲王出发应有六七日了。”齐重在一旁垂手而立。
“六七日,算起来早就该到了云国,可为何他的书信一封都不曾收到?难不成云国那个老皇帝还不同意与我和亲?”
“陛下稍安勿躁。为今之计,我们只有等。”
“等……我等得起,百姓可等得起?百姓等得起,镜……军师可等得起?”
自那日的梦后,沈寒渡比以往更加疯狂的思念镜孤鸢,她的音容与笑貌,她的眼泪和背影,无时无刻不在他脑子里转,然而他却再也没能梦到她,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再见到她了。
提起镜孤鸢,齐重的心里也不太是滋味。一群男人挑起的战争,最后却要用一个女人换取另一个女人的平安,这恐怕是他这辈子做过最丢脸的一件事了。
探子时不时进来禀报,城外守军歌舞生平,他们有充足的粮食补给,而城内的沉军却面临要挨饿的境况。
“你说,”沈寒渡抬眼呢喃,“镜军师会不会恨我。”
“陛下,当时送走军师是权宜之计,且陛下也已准备好轻骑,只待温妃娘娘平安便可出兵解救军师,只是……”齐重停下,观察着沈寒渡的角色,他不敢说只是军师其实是云国郡主,对面的汎国阵营也不过是一个幌子。
“权宜之计,呵,好一个权宜之计。朕是天子,是一方百姓的守护者,我的每个决定都必须是正确的,顾全大局的,趋利避害的,不然我就有愧于沉国几代君主耗尽心血打下的江山。”
就像当时用镜孤鸢换回温梦,不换温梦,沉国动荡,他心不安,可换了温梦,失去镜孤鸢,他的心也不曾安生过一丝一毫。
沈寒渡正想着,有太监前来通传,“陛下,温妃娘娘请求面圣。”
自从被换回,温梦只在报平安的时候匆匆见过沈寒渡一眼。打那以后,无论她用什么理由,沈寒渡就像躲着她似的,一概回绝。
初见沈寒渡,她自己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他也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只一眼,误终身。她求了父亲几天几夜,眼睛哭肿了,嗓子也哭哑了,这才勉强说动父亲联系同僚请求先帝赐婚。
她非他的妻,婚礼仪式简单,新婚之夜他也拒绝留在她身边,但只要能天天看见他,她的心里就是暖的。那些年,纵然毫无恩爱可言,却也相敬如宾,他的身边只有她。
可,自从登上帝位。他的身边出现一个又一个女人,或妖艳妩媚,或青春明媚,眼见着宫中越来越热闹,她虽已至妃位,心下却觉得比数九寒冬还要冷上许多。她为他耗费的青春年华意义几何?
这样想着,屋里钻出一个小太监。
他们现在被困锦州,一应吃穿用度皆在锦州太守府上,条件不及宫中的十分之一,可礼数规矩不可废。
小太监在温梦面前站定,躬身向温梦深鞠行礼,道:“娘娘请回吧,皇上这会正与齐将军商议大事,暂时无暇顾及娘娘。娘娘还是先回去好生歇息,陛下得空会亲自去看望娘娘。”
小太监说话极其恭敬,所道之言也中规中矩,但问题就在,这样的话温梦已经听了太多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得空得空,我就不信我次次来,次次都赶上皇上没有空。”温梦有些气急败坏,说话的语气和声调皆不似她平日里的样子。
小太监很是为难,“娘娘恕罪,但皇上是真的没空见您。”
“没空见我?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李婕妤或者王美人,皇上是不是就有空了?”
温梦的声音很大,屋里的沈寒渡与齐重皆能听得一清二楚,闻此言,两人面色都是一僵,为了稳固前朝,皇上的睡榻可谓功不可没。
“嘘……娘娘慎言。”小太监赶忙提醒,“议论皇上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给我起开。”许是压抑太久,此时的温梦就像发泄一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她双手握住御前侍卫交叉挡在她面前的长矛,手筋绷紧向上一扬,人就迈进了书房。
“陛下。”温梦尚未在屋内站稳,就已哭着跪倒在地,“陛下因何不见臣妾,若是臣妾哪里不妥惹恼陛下,也请明白告知,免臣妾日夜忧思,饱受相思之苦。”
沈寒渡尚未开口,一旁的齐重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臣告退。”
温梦一惊,这才发现屋内并非只有沈寒渡一人,难不成皇上真的在和齐将军商议要事?当下有些心虚。
齐重默默退出书房许久,沈寒渡也不曾说片语,他不应,温梦就只能仍旧保持跪拜的姿势,膝盖跪的生疼。
又过许久,沈寒渡才幽幽开口,“爱妃这是做甚,地上寒凉,若是感染风寒可如何是好。”说着,他绕过书桌,亲自扶温梦起身。
温梦心头只觉一热,两行清泪又悄然流下,沈寒渡说的很温柔,眼神也很温柔,当是时,温梦竟生出“之前的等待与相思皆是值得”的感觉。
“爱妃如此着急见朕,可有急事?”
此时的温梦早已变回原本温婉的女子,红着脸小声说:“臣妾只是太过思念皇上。皇上很久没有召见臣妾了。”
“哈哈哈哈,是朕的不是。爱妃莫要怪朕,时局紧张,望爱妃体谅。”沈寒渡大笑,仿佛存心躲着温梦的并不是他。
“陛下为国事操劳,也要保重身体,臣妾亲自给陛下炖了莲子燕窝羹,陛下尝尝?”说着她从身后婢女手中接过盛着羹汤的碗。
沈寒渡神色一凛,眸光中带着几许寒意,口中的话却温柔如常,“朕倒是有件事要和爱妃说。如今困局唯有联合云国方可平安,朕已叫怡亲王去云国提亲,不日朕将迎娶云国女子为后。到时候还请爱妃替朕多多操持。”
温梦心情愉悦的端着碗走向沈寒渡,闻言,心中大痛,脸上的笑容亦随着沈寒渡的话音一起消失。可她毕竟是当朝丞相之女,多少见过风浪,这才没有将碗失手扔掉。
“臣妾遵旨。”
温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书房的。她走在路上,只觉冷风扑面,周身如坠入冰窟般寒冷。她陪了他这许多年,后位虚空了许多年,她以为他在等,至少在等一个所爱之人,可没想到,他终是为了江山,将她一生所愿轻易给了别人。
待到最后一抹胭脂香散去,沈寒渡从书房门口站定。他故意躲着温梦,一是对其父之前的要挟不满,另一是……一见到温梦就不自觉的会想到镜孤鸢。
那个明眸皓齿的小丫头……
温梦回到寝屋,左思右想也是郁结,遂偷偷放了一只机关兽给父亲。
酉时,父亲回信,只寥寥几字,却叫温梦顿觉安心:勿扰,已在办。
再说温楚言。重金收买墨轩阁,又派出自己的死士,本以为可以万无一失,却迟迟等不来事成的消息。
如今跪在他面前的探子来报,风硝没死,现下正在云国境内商议联姻一事,而联姻的对象是云国的风鸢郡主,镜孤鸢。
“废物,一群废物。”温楚言气的大叫,既然去的路上没能除掉凤逍,那便等回来吧,顺道将那个风鸢郡主一起做掉才是最好,永绝后患。
入夜,沈寒渡一人独立于庭院,斑驳寥落的树影下有滴点月色银银发光,他缓缓晃动手中的杯,杯内的清液亦缓缓拍打杯壁,没有声响,不留痕迹。
“鸢儿,”沈寒渡兀的开口,“你不要怪我,沉国江山不能断送在我手中。如果可以我愿用尽气力补偿你所有委屈,今生欠你的,只好来世再报。”
沈寒渡仰首干了杯中烈酒,心头之痛丝毫未减。
恰一只机关兽落于脚边,沈寒渡拾起,一双瞳眸渐渐收紧,清冷的脸色上渐渐有了温度。
机关兽是风逍发出来的,所带消息仅七个字:风鸢郡主,镜孤鸢。
云帝在九州清晏设宴款待沉国使者怡亲王。他还特意给镜孤鸢下了一道圣旨,要求镜孤鸢随其父严亲王一同赴宴。
纵是万般无奈,镜孤鸢终还是去了。未免失礼,今日的她特意着一件素白长裙,一条鹅黄锦带束着腰身纤细,头上随便挽一发髻只赤玉步摇装饰,女子温婉之下难掩飒飒英姿。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祝酒之词无外乎国泰民安,国运昌隆,和亲顺利等等云云,听得镜孤鸢甚是头疼。趁得大家不注意,她一人偷偷溜出主殿,信步而行竟到了一处僻静的小花园。
这花园大概位于御花园西北角,假山重叠,林木茂盛,不抵因为周围宫羽不多,来此赏玩的人相对少些,倒成就了它另一番别致静雅。
百无聊赖下,镜孤鸢寻了一块可晒太阳的大石躺了上去。与其在大殿虚与委蛇的应付那群老头,还不如在这里偷的浮生半日闲,亦是美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