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黯然神伤
是夜,前线来报,突袭汎军的行动进展得十分顺利,汎国粮草重创,正在返程归来。沉国军营一片欢呼之声,沈寒渡脸上也有了几日不见的笑容。
齐重带兵回到营地已是深夜,镜孤鸢陪同着沈寒渡在大营门口迎接。虽然是突袭成功,齐重脸上却未有着应有的喜悦,看向镜孤鸢时,眼中愁闷更甚。
次日,镜孤鸢一手支着头昏昏欲睡地参加军事议会,不经意抬头四顾之间总觉得幕下门僚和几位将领看自己的眼光很是奇怪,心下不觉有些忐忑。
“齐副将军昨夜重创汎军粮草仓,想必近几日会太平很多。但要彻底驱离我国境内,还需一些时日。”沈寒渡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食指蜷起微扣着桌面的行为暴露了他面上假装出来的平静。
“臣认为目前可暂时按兵不动,等待汎国下一步动作,方出对策”
“汎国与云国私下交易,末将唯恐这时军中放下戒心,云国会直接出兵攻打我方。所以末将认为,还是我方军队主动出击较好。”齐重面色沉稳有条不紊的款款说道。
“不会的”
“为何不会,镜军师有何见解?”
镜孤鸢方才纯属下意识出声,未曾想到引来各座目光,心中暗叫不好,面色却神态自若。“云国若是出兵,绝不会独行,定要与汎军相应,如今汎军元气大伤,在这时段云国多半是不会轻易出兵的。”
齐重这才点点头以示认可,看向镜孤鸢的眸光却依然闪过一丝忧虑。
不多时便散了会,镜孤鸢带着倦意便先行离开了。沈寒渡则被齐重等人请留在议事厅。
“皇上,已过两日,温妃娘娘还在汎国军营之中,臣以为先保住温妃娘娘方可安心全攻汎军。”
“呵……保住了温梦,那镜……军师如何自处?”沈寒渡不堪其扰,却又无力解决。
“镜军师擅长机关偃术,人又玲珑剔透,想必定能从中脱险。”
齐重在一旁递上刚送来的鹤信,低声沉吟,“汎国昨晚虽粮草受到重毁,但在约定时日并未伤害温妃娘娘,若过了三日,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暴晒,齐重在军师帐外徘徊多时,剑眉拧成一个‘川’字,实在不知如何进帐开口。镜孤鸢在窗边看见这一情形不经突生一种不妙的感觉,看了良久,镜孤鸢有些忍不住地打开了门,“齐副将,你是有什么事吗?”
“啊……是……有一些事皇上让末将前来告知。”
镜孤鸢压下心中极大的不安,抓在衣摆的素手缓缓松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那便劳请副将进帐宣知。”
镜孤鸢不知自己是如何表情听完这个决定的,齐重说完只是轻叹一声,愿她以沉国大业为重。
镜孤鸢咬着嘴唇,乌黑的眼眸氤氲着朦胧水汽,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这……真是他的决定?”
齐重按了按手心,闭眼点了点头。
镜孤鸢起身推开帐门便往沈寒渡所在的营帐中奔去,门口侍卫甚至都来不及阻拦,由着她如一阵疾风闯进了大门。
沈寒渡正在临摹一副仕女图,见镜孤鸢闯进来也只是笔尖微抖,却不慎掉落一滴墨渍,晕染了画中与眼前女子一样的容颜。
镜孤鸢站在门口,离他三步之远,声音轻渺,“齐重所言,可是真?”
沈寒渡放下手中毫笔,缓步走向她,轻声说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保证,你会平安无事。只要温梦进了锦州,我会立刻出兵保你毫发无伤。孤鸢……”
镜孤鸢只是摇头,步步后退,“为什么?她温梦自己犯下的错,为何要我来弥补?”
“孤鸢……”
“你当日曾问我,是否信你,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信任?”
沈寒渡看着面前眸中水雾弥漫的少女,心中隐隐作痛,指甲深陷掌心,声音也是止不住的嘶哑,“温梦不归,沉国不定,朕心难平。”
沈寒渡从未在镜孤鸢面前自称过朕,此语一出,镜孤鸢心中便已了然,深吸了一口气,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一别便是三年。
黑夜降临,繁星遍布。弯月陨落,白昼将至。
镜孤鸢在帐内坐了整整一天,送来的餐食和水都丝毫未动。日光穿过窗台照入房内,方才如梦初醒。
门外的使者隔门沉声传信,称时间不多,即将启程。
镜孤鸢这才站起来,未施粉黛的脸上神色不明。青衫不再,一袭茜纱。抚平绣着卷云纹的袖口,随手挽了一个发髻,将从妆匣中取出的赤玉步摇簪斜斜插入。款款信步之间,金玉碰撞之声随之传来。
推门出帐,行至营门,却是未见沈寒渡的半分身影,镜孤鸢立于营门口,任晨露沾湿自己的云裳,一心之下只想等那人的出现。
雾色皆已散去,使者开始催促。眼看时辰已到,镜孤鸢不得不翻身上马,扬鞭之际,最后看了那军营一眼,却是依旧未见那人现身,一颗心瞬如死灰。
待到一袅朱衣消失在眼前,沈寒渡才从城门上方暗处走出,俊雅的脸上有着不轻易示人的脆弱,玄色的身影孤独地站了许久。
猎猎风沙,树叶被扬卷而起。沉国送使翻身下马,看了镜孤鸢一眼,微叹了一口气,向前双手抱拳通报于汎国守卫。不多时,便有一青袍男子出来引路,穿过一路七弯八绕的长径,来到的竟不是会客厅。
正殿前种着茂密的观音竹,斑驳的光影随着竹叶而晃动。镜孤鸢看着殿门繁密的云纹心中思绪乱飞,沉使轻咳两声,这才定了定心微提裙摆,跨步便进了正殿。两名沉使虽心下疑惑,也只能是跟随于后。
正厅之内,站着的却并非汎国将士,而是身着赤云金甲的云国士兵。在沉使一脸错愕的表情中,殿中士兵皆单膝抱拳半跪于地:“恭迎风鸢郡主!”
而本该是沉国坐阵军师的镜孤鸢则微微点头,上前几步朝向坐于正中的中年男子单臂负肩盈盈一拜,“女儿拜见父王。”
云国严亲王多年未见自己最小的女儿,不禁当下感概一时无言,只招了招手示意她起来。
镜孤鸢转身看着两名护送她的沉使,清声朗道:“温梦此人我定会让她安全回到锦州,也请你们将今日所见汇报于沈寒渡时替我转告一声……”她眸中突黯,声音也沉了下来,“红丝绕剑,皆为虚言。”
话音落下,便由着云兵带着温梦交于沉国使者离去了。
“风鸢郡主经年不见,竟凭着自己的本事坐上了沉国军师一职,实在让慕某佩服啊。”厅后走出一人,轻摇折扇手中抚玉,一双标致的桃花眼缓缓转动,正是汎国太子慕予竹。
“太子见笑了。”
“既然风鸢郡主回来了,那么严亲王,是可以出兵了吗?”
严亲王站起身来抖抖衣袖,略微思索后便点头应道:“云国的三万骑兵我皇已批,不日后便可出兵相助。”
“严亲王如此爽快,那慕某也就放心了,便不多打扰了!”折扇合起,慕予竹转身离去。
“太子慢走。”
送走慕予竹后,严亲王挥手屏退众人,只余镜孤鸢在厅中。
“鸢儿,在外三年,凡事可顺心如意?”严亲王看着自己膝下最小却最早离开身边的女儿,不经心中感慨。
“多谢父王关心,孤鸢向来尽己力,听天命,无愧于心,自然顺心如意。”
“云国此次出兵相助于汎,却并未让林魂栖挂帅,看来皇上并非想用全力相助啊。”
镜孤鸢轻轻点了点头:“沉国如今军力强盛,且手下又有诸多谋士奇将,当日就算女儿不助他们破解阵法,也自会有人破解。再说我们云国助汎攻下锦州城,也未必能有益处。”
“嗯……”严亲王沉吟片刻,方才继续道,“我会禀报皇上,不在这片战场上多做纠缠。沉国边疆,才是我们势在必得之处。”
镜孤鸢抬手取下发髻上的赤玉步摇,转动簪首,取出一片图纸,纸上密密麻麻竟皆是沉国的战事策图。“把这个给汎太子吧,也算一个交代了。”
“那……就按鸢儿说的办。”
一纸图画,断了二人情分,镜孤鸢走出房门正好迎上飘扬的夜雨,风雨入了怀,而眉睫微湿。
从此白昼落幕,长夜咏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