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男儿当如他
镜孤鸢将明灯交于部下,方才走进厅中,细看之下认出来她便是当日温梦身旁的侍女。
镜孤鸢走至沈寒渡身旁,斟了一盏茶递给他,“怎么一回事?”
沈寒渡浅浅抿了一口便放下茶杯,眉宇间均是倦色,声音也有些低哑,“傍晚议事时守城士兵带着温梦贴身侍女来报的,派了暗卫没找到后才调动的军队。”
镜孤鸢点点头思绪又有些飘忽,轻叹一口气,“朝廷之中先瞒着此事吧,温相若知,只怕罗京城又要翻天。”
沈寒渡抬眸扫遍整个议事厅,冷声道:“方才军师所言,每一个字给朕都记好了,听明白了吗?”
厅中群将皆抱拳半跪,“末将明白!”
沈寒渡面色稍霁,朝谋士将领们挥了挥手,“明白便好,今日也辛苦你们了,各自回去休息吧”
众人陆陆续续散去,偌大的议事厅只余寥寥几人。镜孤鸢有着担忧的看向沈寒渡,“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人总归会找到的。”
“若不是她姓了温,和温家绑在一起,谁管她的死活。”
“温家十多年来狼子野心,你如今在朝中虽有多方良忠,但想彻底扳倒温楚言,还需以时日韬光养晦。”
沈寒渡按了按眉心,从软椅上站起身来,他拉过镜孤鸢的手,两人缓缓走向殿外。镜孤鸢接过门外侍卫递来的明灯,初夏夜里的风将灯火吹摇得有些不稳,明灭间两人已走到军师帐前。
“来日若我稳坐帝位,许你为后,定不负你。”阑珊的微光折映在沈寒渡的身后,逆光之下,镜孤鸢抬头只看到他的轮廓,细看一时,墨色的长发随着夜风微微扬起,雕刻着苍龙的玉簪将如瀑的乌发束起,眉眼如画,灿若星辰。
镜孤鸢定定看了他许久,垂下眼睫遮住眼中化不开的忧郁,“我……不在意那些。”
乍时大风起,寒意渐袭,沈寒渡摸了摸眼前人的长发,轻声道,“先回帐内休息吧,汎国请云国出兵,接下来多半战事频繁,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
站于帐前的少女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才轻点娥首转身进帐。靠着帐门松开了攥紧了衣角的玉指,镜孤鸢用力的闭了闭双眼,再抬眸时,已是一片潸然。
晨雾弥漫,曙光透过云层洒在整个锦州城中,看似平静安和的表面下暗流涌动。演练场传来士兵操练的声响,镜孤鸢推开帐门,眼下一片有着淡淡的乌青,不经意抬头之间竟看见了只有云国皇室豢养的云中青鸾在沉国军营上方徘徊。
镜孤鸢暗自苦笑,“该来的总是会来。”
离锦州城五十里地的汎国军营内,温梦从昏迷中渐渐苏醒过来,双手被绫锻束缚在软椅背后。未等挣扎,推门的声音伴随着一声轻笑传进她的耳中,温梦一脸戒备地看向门外出现的俊秀男子,脑中已在猜想他是何身份。
“沈寒渡那个人福气倒是好,有个云国的郡主多年相伴红袖添香不说,还娶了个这么好看的嫔妃。”说话的男子轻摇折扇,左手把玩着一壁灵玉,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正玩味的上下打量她。
温梦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着装,确保无异后才娇声怒斥道,“你是什么人!还不快放了我!”
“我是谁可以告诉你,至于放了你,那得看沈寒渡愿不愿意用他的红颜知己,来换了。”
“你在说些什么?”温梦的脸上瞬间布满不安,背于椅后的双手不停扭动,试图挣脱软罗绫锻的束缚。
“慕予竹,这是名字。”男子合上折扇,并未理会温梦的发问,径自低头凑近她,在一声惊呼中拔下了她发髻上的赤金珠簪。
慕予竹直起身来漫不经心地缓缓转着翻看手中珠钗,片刻之后又将珠钗递给了身后幕僚,低声吩咐几句后幕僚便恭敬应声退下了。
慕予竹转头抬眸,望了一眼被绑的温梦,令侍卫替她解了绑,软禁于此,方才离开。
正午平昼,烈日天辉。沈寒渡送别风逍后便接到沉国的守营将士的匆匆来报,汎国使者在军营外孤身求见。沈寒渡思量片刻,让守卫把使者放了进来。
汎国来使接受了沉国士兵因报复心理从而有些冗杂地检查,踏进沉国军营仿佛踏进了龙潭虎穴般。
会客厅的正中央坐着沉国年轻俊美的帝王,温润泽雅地气息也掩盖不住身上与生俱来的锋芒。沈寒渡身旁站着少许谋士与将领,轻声交谈着此次来使一事。
“沈皇,奉我朝太子之命,特前来递于信使,附信物一件,还望沈皇查看。”汎国来使低首行揖,缓缓说道。
信件与物由沉国侍卫检查后递交于沈寒渡,沈寒渡眉心微皱抬手展开信件,星眸扫过寥寥数行后突生寒意。信纸一角被捏得有些褶皱,沈寒渡开口便是压抑不住的怒意,“汎国行军打仗不如他者,阴谋诡计使得倒是有一套,如何能轻信。”
汎国来使掌心微微沁汗,低声道,“匣中珠钗沈皇应最是清楚是何人所物,我国不求城土半分,只以人换人。”
话音刚落,沈寒渡其疾如风抽出身旁将领佩剑,剑锋闪着微寒的光芒指向汎国来使。厅中气氛瞬间剑张拔弩,一时之间无人敢上前相劝,少顷之后,齐重硬着头皮上前悄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沈寒渡反手将剑扔在来使脚边,“滚回去,告诉你们太子,想以此为要挟,纯属痴人说梦。”
来使惊惶离去,众人看过信件之后顷刻间厅中寂静无声。沈寒渡隐忍着怒气,面无表情地拂袖离去。
桌上,断掉的赤金珠钗在信纸上滚动,缓缓停留在了镜孤鸢三字之上。
用过午饭,镜孤鸢伏在桌上翻看着自己的藏书,不时用狼毫笔在一旁圈写勾画着。看累了便扔下藏书拈起一颗杨梅往嘴里送,被酸到的表情惹来沈寒渡的一阵轻笑。镜孤鸢不甘示弱地转着手中的狼毫笔嘲笑着刚刚他提着一篮杨梅跨进帐门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一个帝王。
“孤鸢,你信我吗?”沈寒渡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意发问,手中战略图的边角却已微微皱起。
“啊,突然问这个干嘛,当然信了!”镜孤鸢的手指上沾满了杨梅的红色汁水,正拿着绸帕低头细细地擦着手,听到这个问题,头都没抬地便答了出来。
“随便问问罢了。”
镜孤鸢有些困惑,微微莞尔抬眸看向沈寒渡,对方嘴角噙着笑也看着她,两人眼中的笑意却都是未达眼底。
得知沉军次日深夜将突袭汎军,帐中红木桌上行兵布阵图纸堆了一层又一层,镜孤鸢细长的娥眉紧锁,一直摇着头不大满意。暮色渐深,在不断地描绘勾画间终于有了让她称心的构思排阵,转身将图纸拿给沈寒渡细看,得到肯定后才松了口气。
夜色渐深,星辰漫天,梧桐树叶无风而动。镜孤鸢坐在梧桐枝上轻晃着双腿,指尖缠绕着一缕青丝,正望着残月孤悬的夜空出神。梧桐树下不远处,议事厅内正人声嘈杂。
汎国送来的水纹雕花木盒静静地摆在桌上,盒内是一对做工精美的琳琅耳饰及一束发丝,旁边散落着一封被拆开的书信。附信中言明三日之内,若沉国依旧不应允汎国条件,见到的便不止是温梦发丝,还会有身体的其他部位。
“皇上,汎国如今只是要求以镜军师相换,并未要我方割城让土,先保住温妃娘娘,之后再想办法救出镜军师也未尝不可。”
“皇上,温妃娘娘母家乃温相一族,若温妃娘娘折损于战场,他日难保温相心生异性,还请皇上以大局为重。”
“皇上……”
沈寒渡面无表情地听着幕下谋士争相劝告自己力保温梦,心中愈加烦躁,拂手挥下桌上木盒,撞在地上的清脆声响让厅中瞬回安静。谋士们面面相觑,一时竟未有人再语。
安静的局面并未持续太久便被推门进来的齐重打破,齐重只是略微抬头扫过面前场景心中便明白之前大概发生了什么。无奈的叹了口气,捏着一张薄纸缓步走向沈寒渡。
“皇上,这是刚到的朝中来信,按理温妃应于后日回到罗京……”齐重一个出入沙场血泪无惧的将军,在此时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
沈寒渡却是看都没看齐重双手呈上的一纸薄信,径自起身离开了。
月下黯然,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长剑脱鞘而出,泛红的剑光影迅疾如电,剑气带起周边落叶裂风而去。沈寒渡一身月白长衣,一手负背一手持剑,速度奇快。所携威势一瞬之间震碎周遭数尺被扫落的梧桐树叶,碎如丝絮般的碎叶在他身后拖成一道笔直的横线,而所指方向,则是汎国军营。
镜孤鸢坐在树上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挪动之间不自发出轻微声响,霎时,长剑呼啸而来,破空划过的声响近在咫尺。镜孤鸢抬手从指间甩出半尺细如发丝的红线,堪堪缠住那气势如虹的剑锋。翻身跃下枝头,镜孤鸢收回红线,接住长剑,剑柄上还带着些许温度。
“你怎么了?最近总感觉你有些不对劲,”缓步从树下走出来,镜孤鸢满脸关切地将长剑交还于沈寒渡。
“没……”沈寒渡握紧了手中佩剑,好一会才想起将它收回剑鞘之中,一手持剑,另一只手将镜孤鸢拥入怀中。“无论我做出了什么决定,你都会信我吗?”
“会啊!那是不是你……也同样相信着我?”镜孤鸢靠在沈寒渡怀中,手指上红线收紧,疼痛提醒着她不要沉沦于眼前的这个人。
“自然信你。”
一时风乍起,地上碎叶被吹扬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