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骑着爱马疾风一路往定国公府去,途径某个茶楼的陆绍云,却因为忽然发生的意外,而不得已刹住了脚步。
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上,不知怎地动手打起来的两拨人,在拳脚相加、大打出手间,将放置有茶壶的方桌连带条凳一起,抛到了窗外。而那下坠的方桌与从茶壶中泼溅而出的滚烫茶水下方,却都有着来不及躲闪开这飞来的危险的人。
不可能眼看着年仅五六岁的稚童被方桌直接命中头部,即刻便在马背上站起身来的陆绍云,足下一点便向着那孩子跃了过去,随即伸手接住了方桌。
而那连带着茶壶泼向两位面戴纱巾的年轻女子的茶水,则被手持桌子腿的陆绍云以桌面接下,随即连茶壶带方桌,一起放到了地面上。
“多谢公子搭救,多谢公子搭救。”手中拿着显然是被寒风卷走的孩子的小帽子,没想到自己只不过刚刚才走开几步路,儿子就差点遭遇了致命危险的年轻母亲,折回到儿子身旁,当即便感激而又后怕地同自己的孩子一起向陆绍云鞠躬致谢。
与此同时,那两位面戴纱巾、穿着华贵的小姐的几个护卫,则冲进了茶楼,意欲向方才聚众闹事进而差一点伤及无辜的那两拨人,讨要一份公道与说法。
挥手送别被吓得泪水涟涟的年轻母亲,以及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而有些没反应过来的男孩,转身走向自己的爱马的陆绍云,却在翻身上马之前被一道柔弱的女声给叫住了。
回过头来看向方才被他救下的两个女子,尽管一眼扫过去并没有在她们身后那辆,她们刚刚才从其上走下来的马车上找到裴家的族徽,但前世恨不得将裴娉婷剥皮拆骨的陆绍云,却还是一眼便从两人的身形上,看出了她们究竟是谁。
“裴娉婷,以及她最要好的手帕交,邓家小姐吗?”
心中后悔异常,只恨不得自己方才根本没有救下她们的陆绍云,无声地在心中道:“是我大意了。原本我还想着,今生只要看见了裴家的马车就一概绕道,管它是惊马还是翻车都不予理会,想来我就不会再与裴娉婷有任何瓜葛了。只可惜天意弄人,有些注定该发生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发生啊!”
“恩公,如果我没有认错人的话,你应该就是定国公府的陆五公子吧?”拉着好友走上前来,同裴娉婷一起盈盈向陆绍云施过一礼的邓小姐,在口到感谢之后,为了方便自己的家人他日登门答谢,于是出言确认起了陆绍云的身份。
“昨日你和大军一起进城,随后当街向你的未婚妻挥手高呼的时候,我刚好就坐在位于那个路段的、某家街边酒楼的三楼雅间里,看着入城的将士们。所以如果我没有认错人的话,你应当就是昨日才刚刚回到京城里来的陆庭轩吧?”
“......是,我就是陆庭轩。”原本只想在隐藏起自己的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尽快离开这里,以免与裴娉婷再纠缠出更多的纠葛,只可惜不等他出言隐藏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已然知道他究竟是谁的邓家小姐,便出言揭破了他意欲掩盖起来的事实。
于是乎,规避不开、只得迎面而上的陆绍云略略一抱拳道:“今日之事完全就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还望两位小姐不用将其放在心上。倘若你们心中委实过意不去,一定要让自己的父兄答谢在下,那么等来年春天,我与未婚妻喜结连理的时候,你们能够为我们送上祝福,也就足够了。”
自认为把话说得这么简单明了,裴娉婷应当就不会再打他的主意的陆绍云,在微微一错目光的瞬间,便从裴娉婷的眼中看到了他所期待的情绪——那是情窦初开的少女,根本来不及一点点地花时间、花精力进行浇灌与滋养,就不得不掐断心中因男女之情而萌发的嫩芽的时候,所展现出来的低落、失望与遗憾。
“是吗?你和你的未婚妻来年春天就要成亲啦?也是,毕竟那赐婚的圣旨,你昨日便已经求来了嘛!”自问自答间赞同地点了点头,根本没发现身边的友人失落地耷拉下眉眼的邓家小姐道:“恭喜陆公子了,待明年春天,我与婷儿定然在你大喜那日,各自差人送去一份喜庆的贺礼。”
“那就谢谢两位姑娘了。”对面前二人提供的贺礼根本没有丝毫兴趣,面带礼节性的微笑再次抱了抱拳,随后便再也不想继续留在此地耽搁时间,面对这两个他根本不想见的人的陆绍云,很快便转过身去,翻身上马离开了。
牵拉着缰绳行进在回家的路上,尽管相信自己昨日求来的那道圣旨,定然可以将裴娉婷挡在陆家大门外,但心中却依旧有着些许担忧与不放心的陆绍云,最终决定主动出击,促使裴娉婷和别的男人尽快定下婚约,以此彻底将她上辈子的疯狂扼杀在萌芽里。
前世在裴娉婷同升平公主一起被赞誉为“京都双娇”后,前去裴丞相府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几乎快踏破裴家门槛的这件事,陆绍云记的很清楚。而在这些人中,对裴娉婷的感情偏执、强烈到了无人可比的程度的江以诚,陆绍云也依旧对其记忆犹新。
“把前世的这两个疯子凑作对,应当就是对他们来说最好的归宿了吧!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恶人还是要交给恶人磨才行啊!”
心中如此作想,认为只要现如今觉得裴娉婷还小,没到对她展开追求的时候,因而选择暂时按兵不动的江以诚展开攻势,积极地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进行谋划,那么被严防死守的裴娉婷就完全不可能再找到机会,纠缠于他的陆绍云,已经想好了自己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办。
江以诚外出应酬,出入酒楼茶肆的次数非常多,因此只要能够掌握住他的行踪,花银子顾两个人手,旁敲侧击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以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的形式,传到他的耳中去,那么就自然不愁他没有反应。
当然,传到他耳中的说辞陆绍云必须得仔细斟酌,毕竟他可不想在摆脱裴娉婷的同时,又被江以诚认作情敌,从而加以记恨上。
因此,适当地修饰一下言辞,让江以诚明白,裴娉婷已经到达了情窦初开,完全可以因为陌生男子的一场英雄救美,而对其心生好感的年龄,故而他可以不用再苦苦等待下去,而是可以直接放开手脚追过去,这样也就可以了。
“只要让江以诚急迫起来,感觉到‘如果自己再不动手那就晚了’,那么相信凭借他多年来对裴娉婷的执念以及他麻利的手脚,江裴两家之间的这桩婚事,就应当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在过完明年正月之前都可以一直休息在家,进而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完善并实施他方才所构思的计划的陆绍云,实在用不着赶在今日下午,就着急忙慌地前去查探江以诚的下落。
于是乎,顺利地回到家中,惦记着晚上登门拜访夏家的预定计划的陆绍云,便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如何应对自己未来的岳父的这件事上。
夏敬之和夏朝阳死在了乙丑年元宵节的东市大火中,这件事就发生在前世陆绍云和夏霜寒成亲之前,因此,在过去的岁月中根本就没能与自己未来的岳父以及小舅子好好相处的陆绍云,要说自己根本不为今晚的登门而感到紧张,那明显是不可能的。
京城城东,双河巷夏家大门口,在面前的两扇门扉开启后,深吸一口气跟随祖父来到夏家正堂里的陆绍云,在面对着面无表情,脸上无怒亦无喜,完全看不出他现下究竟在想些什么的夏敬之,随后进行出言叙述的整个过程中,都一直非常紧张与忐忑。
“......夏叔叔,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简洁明快、条理分明地将自己之所以会先斩后奏,不经长辈许可就擅自在御前请旨的理由一条条地说清楚,已然在一开始就为自己的鲁莽与冒昧向夏敬之诚恳致歉的陆绍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未来岳父的“裁决”。
“庭轩啊,老实说当昨日我莫名其妙地见到那道圣旨的时候,我是当真为你的失礼感到愤怒的。毕竟,过去这么多年,自打从军起,你就从来也没有与我们通过书信加以联系过。所以,面对着你昨日那种突兀的做法,我和霜寒都深深地感到了被轻视。只是现在......”
无法否认陆绍云方才声情并茂的阐述确实符合情理,同时也对他积极、诚恳的认错态度表示满意的夏敬之,现如今已然基本谅解了他的做法,不再对他感到生气了。
于是乎,只听沉默片刻随后和缓了语气的他道:“现在,考虑到庭轩你对霜寒的心意确确实实货真价实,并且愿意为了她,用财富和官职去换取一份永不动摇的承诺与保证,因此我已然不可能再去对你加以苛责了。毕竟,想找到另一个如你这般对霜寒这么好的男子,我认为着实不大可能。所以......”
“所以叔叔您愿意接受我做您未来的女婿了吗?”双瞳因为迫切与渴求而闪着光芒,心中无比渴望就此得到夏敬之的认可与祝福的陆绍云,没一会便欣喜异常地如愿以偿了。
“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可以毫不费力地从陆绍云眉开眼笑的模样中看出他确实心系夏霜寒,因而为自己的女儿能够得此佳婿倍觉欣慰的夏敬之,同样面带笑容地道:“毕竟你要知道,霜寒的心意我可做不了主。因此,如果你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你,那就算我接受了你,也是白搭。”
“夏叔叔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让霜寒点头的。”平安地迈过了面见未来岳父的这道坎,轻轻呼出一口气的陆绍云,抬眼便在祖父陆啸清的脸上捕捉到了“继续努力,争取尽快将圣旨上的‘择日成婚’化为现实”的鼓励式微笑。
而看着自信异常的陆绍云,为女儿的婚事操了不少心的夏敬之,也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陆庭轩的自信不是白来的,毕竟霜寒若是当真对他、对这门婚事不满意,那她今早就应当风风火火地拿上马鞭前去定国公府,为自己讨要一个说法了。”
“今日白日里,霜寒之所以会按兵不动、不怒不躁,只静静等着陆绍云上门解释与致歉,完全就是因为,她其实对这门婚事比较满意的关系。”心中有着这样的判断,因此夏敬之才会这么快就谅解并进一步接受了陆绍云。“没办法,女儿喜欢的,父亲在为其把关并认定该男子可靠之后,就应当全力支持才对嘛!”
并不知道自己昨夜的来访导致的“夏霜寒没有于今早前去找他讨要说法”的行为,会在今晚的这场谈话中,隐形地发挥这么大的作用的陆绍云,很快就在向夏敬之征得同意后,迈过门槛,找到了正在正堂后的院子里陪着弟弟做游戏的夏霜寒。
表面上一直在陪着弟弟做游戏,事实上却始终在分神注意着正堂里的谈话的夏霜寒,在陆绍云眉眼弯弯地来到院子里的时候,便出言将弟弟打发回了他自己的屋子里。
“国公爷还和我爹在正堂里说话,你跑出来做什么?”悬挂在回廊里的灯笼所发出的色泽温暖的火光,映红了夏霜寒白嫩的脸颊。颤抖着眉睫,飘忽着眼神不好意思直接望向陆绍云的夏霜寒,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你我二人的婚事,方才夏叔叔已经点头答应了。而我之所以会走到这里来见你,也是征得了夏叔叔的同意的。”说话间一点点靠进夏霜寒,待两人的距离拉得足够近之后便伸出手去,将妻子的柔荑握进手里的陆绍云,面上尽是理所当然的理直气壮。
“既然现如今双方的长辈都点头答应了这门婚事,唯独只剩下身为当事人的你没有点头,那我自然只能把攻坚的重点定在你身上,才能尽快达成最终目标啦!”
感觉得到自己握着的那只属于夏霜寒的、躁动的右手,并不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想要甩开他陆绍云,再次迈前一步,直挨到夏霜寒身边道:“霜寒,你说你一点也不了解我,所以弄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愿意和我成为夫妻,这一点我可以理解。”
“所以,为了让你尽快了解我,我希望你接下来能够让我一点点地融入你的生活。由于暂时不需要上值的关系,因而直到明年二月份之前,一直休假在家的我每日都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因此,在这段时间里,你若是有诸如带着朝阳出门玩耍之类的活动,我希望你能让我参与进去。”
“出门游玩的时候多带一个人,这并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要求。更何况多一个有武艺傍身的成年男子在侧,不管走到哪里都定然要更加安全一些。”心中如此作想,同时在潜意识里已然愿意同陆绍云多多接触、增进彼此之间的相互了解的夏霜寒,在考虑片刻后,便沉默着点了点头。
“当然如果你乐意的话,我希望你也能够积极地融入我的生活。诸如同我一起去见一见我的朋友们,或者主动地为我做点针线活什么的。”
牢牢地牵着夏霜寒的手同她一起站在回廊下聊着天,只感觉因为爱人的存在,冬天的夜晚也不再那么寒冷的陆绍云,很快就于十一月下旬,迎来了他异常期待的,同夏霜寒一起出游的机会。
十一月下旬羊城学堂放假的日子,应陈氏兄弟的邀约去往陈家位于京郊的温泉山庄的夏朝阳,同自己最为亲密的姐姐,以及自己非常喜欢的庭轩哥哥,一起坐上了出城的马车。
辚辚作响的马车上,耐心细致地回答着夏朝阳提出的各种有关于塞北民情与地貌的问题,抬眼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夏霜寒的陆绍云,禁不住分出一部分心神,回想起了夏霜寒前来邀请他一同出行的那日,同他展开的对话。
“既然你和朝阳也是受邀前去的,那我作为一个同陈家完全毫无来往的陌生人,我也这么同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同陈老板和陈氏兄弟们说过了。陈老板因为年关将至异常忙碌的原因,抽不出时间来同去,所以当他听说我想邀请你去的时候,很高兴能多一个看顾孩子们的可靠小伙子的他,当即便干脆地同意了。至于陈氏兄弟,有朝阳陪着他们,他们可不在意你去还是不去。”
“是吗?既然如此,那我无论如何也得同去了。大冬天地泡泡温泉,还有比这更舒适的冬季出游方式吗?我这可当真是沾了你们姐弟俩的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