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看了唐唐一眼,从他第一次在保温箱里见到这个小男孩,从他第一次抱他,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对他始终都没有办法更深一步去了解。唐唐从小去做心理咨询,他和夏至又何尝不是定期去做,学着如何跟他相处,当一个合格的爸爸妈妈,有时候会觉得沮丧,他太封闭了,任何试图去窥探他的行为都是一种冒犯,可有时候也会觉得欣慰,至少在他闭塞的人生里,大门对羽毛是任意敞开的。
他们是互相陪伴的人。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会走到这一步,起初毫无征兆。
“你们想清楚就好。”唐昊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到嘴边却又觉得多余。
夏至只是觉得太快了,快得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每一步都打得她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她看了眼唐唐,又看了眼远处的羽毛,这俩小孩是从怀里抱大的,两个人同吃同住,一同成长,兄妹情深。
她不是不开明,只是一时很难转变过来思维,以及觉得匪夷所思,她不知道唐唐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羽毛的,她唯一能猜到的就是,他当初执意要解除收养关系,是因为羽毛。
夏至招了招手,示意他跟她到后院去。
花园久不打理,枯草乱枝,昨夜里空气就湿,这会儿果然下了雨,淅淅淋淋沿着木质的连廊边沿落下去。
这里没人,夏至的声音温和却认真,“唐唐,妈妈想问你,这些年,你有没有过得不快乐。”
夏与唐眸光微颤,一瞬间大脑像是停止了运转,他以为母亲叫他出来是谈论和羽毛的事,也准备了许多说辞,可没想到,她开口却是问这个。
夏至见他不说话,轻轻皱了下眉,“我想过很多,猜到你可能是因为羽毛才跟家里解除收养关系,是吗?”
他点头,“是。”
夏至也点点头,“那时……会很难受吧!”她声音噎在喉咙里,有些哽咽,因为回想起来很多细节,那时他并没有多大,突然之间的情绪转变带给他的压力应该是巨大的。
夏与唐喉咙发紧,那些早已过去被自己深埋的情绪又翻涌上来,“嗯,觉得对不起你和爸,对不起羽毛。”
觉得自己龌龊、肮脏不堪。
但却怎么也没办法扭转自己的想法,越拼命,越沦陷,近乎病态地想要占有她,以至于自我厌恶到极致。
夏至擦了下骤然而出的眼泪,哽咽着,“是我没有顾好你。”
唐唐从小就不大亲人,她总以为要给他空间,可如今却又觉得自己可能忽略他太多,竟然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来。
“不是……”夏与唐摇头,抬手小心翼翼擦去母亲的眼泪,他指尖微颤,声音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是我自己的原因。”
夏至拥抱了下他,“唐唐,不是你的错,即便错了也可以跟妈妈讲,我们是一家人,可以一起面对,不要什么都藏在心里。妈妈一直希望你能快乐,也希望羽毛能幸福,既然你们决定在一起,就好好的,好不好?”
“好。”夏与唐眼眶红得近乎滴血,“谢谢你,妈。”
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我没有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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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听说哥哥被母亲叫走的时候正在同舅妈请教领证的事,舅妈捏着她的耳朵骂她不害臊。
羽毛眉眼弯弯地笑着,难得正经了会儿,“舅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是个对恋爱很陌生的人,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慢慢培养感情,按部就班步入婚姻就很好。可是自从和哥哥在一起之后,觉得每一秒都很短暂,想和他多待一会儿,再多一会儿。又觉得很漫长,想快点儿和他结婚,很想很想。”
其实还想生小孩,羽毛甚至在梦里都和他过完一生又一生了,但羽毛没好意思说。
舅妈嫌弃她肉麻,但还是捏了下她的脸,“我们羽毛长大了。”
说完,偷偷在她耳边说:“舅妈是支持你的。”
羽毛便开心地笑了,“我俩很般配,是不是?”
旁边舅舅看不下去,过来拍了她一巴掌,“般配吗?你看看人唐唐年轻有为,仪表堂堂,成熟稳重,你再看看你,说你刚幼儿园毕业我都信,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羽毛听完先撇撇嘴,继而又挑了下眉,十分笃定地说:“可是哥哥喜欢我。”说完自己品了一下,感动地点点头,“是真爱啊!”
这下舅妈都看不下去了,“你这脸皮可真厚啊!”
程意安在旁边附和,“那可不止一般的厚。”
说完戳了她一下,附在她耳边说:“能别哥哥哥哥地叫了吗?我听着都变味了……”
羽毛:“……习惯了。”
叫了二十多年,嘴比脑子快多了,就算偶尔强迫自己改口,一会儿就忘记了。
程意安“啧”了声,搓了搓自己胳膊,“算了,我是说你注意点,这么大的场合,你一句一口哥哥的,生怕别人想不起来那是你哥啊!”
羽毛:“……”
她扭头看了眼,倏忽发现哥哥没了,于是问了句:“人呢?”
她扭过头,四下去找,但没看到。
远处有人回了她,“被你妈妈叫去后院了。”
羽毛一瞬间脑补了许多不好的场景,什么“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女儿”“虽然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但兄妹就是兄妹,你要是为她好就离她远一点。”之类的。
羽毛拔腿就往外跑。
推开厚重的木质后门,连廊下头,母亲正拍着哥哥的背,“唐唐,羽毛是你看着长大的,就不用我赘述了,她要是欺负你,回来跟妈说,我替你收拾她。”
夏与唐正对着羽毛,他眼眶的红还未褪去,一副隐忍悲伤的样子。
羽毛心就咯噔了一下,“妈!”
夏至回头,看到羽毛,忍不住说了句,“对了,你就不能多请几天假?”
羽毛摇头,“我也想,但科室太忙了,我多请几天假,同事会很累的。”
她呼吸放得很轻,不知道这是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边琢磨妈妈那话不像是不同意的样子,一边又因为哥哥红了眼眶心里发紧。
夏至只是忍不住皱眉,“那什么时候领证?婚礼什么时候能办?这两年要小孩吗?”家里不少从医的,都是忙忙忙。
“到时候能请下来假吗?给我个准信,我好准备。”她埋怨道,“你们这些小屁孩,什么都不考虑。”
羽毛一颗心终于落了地,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还没吭声,夏与唐靠过来捉住她的手,看着母亲,“妈,我和羽毛再商量一下。”
夏至点点头,“商量好跟我和你爸说一声。”
夏与唐颔首,“好。”
“那你倆说话吧!我进去找你们爸去。”
母亲走了,羽毛才回握住他手,看他眼睛,刚刚只是担忧,这会儿是好奇,“你不会跟妈告我状了吧!”
夏与唐尚且没从内心的酸涩中缓过来,这么多年,不是爸妈做得不好,似他这个儿子太让他们忧心了。
倏忽又被羽毛打乱了思绪,“嗯?”
羽毛指了指他的眼睛,“你刚刚那表情,就一副在背后告我黑状的样子。还说我欺负你让你回去告诉她。”她都听见了。
夏与唐愣神片刻,短促地笑了声,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贴了一下,“没有。随便你欺负,我不吭声。”
羽毛瞬间也笑了,“我知道了,因为你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夏与唐挑挑眉,“也许。”
“哎,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啊?”
“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我们就去。”
他的证件也都在她这里。
羽毛张了张嘴,不喜欢他一副都任由她做主的样子,于是故意道:“那我要你现在去呢?”
夏与唐看了她一眼,看出了她眼里故意同他赌气的成分,但还是应了声,“好。”
羽毛觉得自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抱着他胳膊丧气地埋怨,“你这人就很讨厌,一点都不配合我。”
夏与唐:“我的错。”
“就是你的错,我跟你说,无理由迁就人,你是要吃大亏的。”羽毛满脸人生导师的深沉。
夏与唐好笑地捏了捏她脸,“是吗?那我试试看。”
羽毛觉得哥哥可太单纯了,幸好跟她谈恋爱,跟别人,是要被骗得嗷嗷哭的。
“舅妈说民政局已经上班了。”羽毛扯了扯他,“要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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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毛人呢?”程意安在跟人闲聊,骤然想起来好一会儿没见羽毛了。
夏识月也扭头,“我也好一会儿没见她了。”
刚刚还满场跑着跟人炫耀自己的戒指,转头就不见了。
“唷,唐唐人也不见了。这俩人躲哪里去过二人世界了吧!”
一群人笑了笑,没再理会。
不是特别正式的宴会,只是大家聚一块一起吃顿饭而已,吃完饭,要走的就走了,不走的凑场打麻将,或者闲聊,吃点饭后甜点。
气氛慢慢冷下来,大家都有些恹了,再过会儿,估计也就彻底散了。
程意安有些无聊,愤愤想,果然有异性没人性,以前她总嫌弃唐遇夏又吵又黏人,如今不黏她了,她倒失落起来了。
打牌的间隙,有人起场去卫生间,她便摸出来手机看,无聊地翻着简讯,经纪人催她赶紧回去,她略过那条,去看其他的,翻到羽毛那里,想问问她去干嘛了,字还没打出去,对面的小表妹惊呼:“我的天!羽毛表姐和唐唐表哥的证领得也太快了吧!这是p的图吗?不会吧!刚俩人还在这儿呢!”
气氛重新活泛起来,“啊?谁?”
一群人凑过去看。
朋友圈里,三分钟前羽毛刚发的动态,两张叠放的结婚证,以及她的配字:太好了,骗到手了[强壮]
程意安先是哈哈笑了两声,“唐遇夏也太欠了。”
转而又啧了声,“我怎么觉得唐唐哥哥好可怜。”
她抬头,发现一群人正在点头附和她,于是叹了口气,在心里为唐唐默哀。
全场只有夏至最淡定,俩人走的还是还特意给她打了招呼,羽毛过来扯了她一下,用一副我俩出门买个白菜的语气说,“爸妈,我俩去领个证,顺便过个二人世界,今晚不回来了啊!”
夏至起初只听到了今晚不回来了,那都一把年纪了她还能拦着她不让她在外头过夜吗,于是点点头,“带把伞,外头下雨呢!”
羽毛“哦”了声,去跟阿姨要了一把伞,然后扯着哥哥就走了。
人走了好一会儿,夏至拿着勺子挖甜品,挖着挖着突然停止了动作,呆滞地看着对面的唐昊,“昊昊……他俩……说去干嘛?”
唐昊掀着眼皮看了她一眼,还以为这么淡定呢,原来是反射弧慢了八百圈,“去领证了。”
夏至倏忽扑过去抱住唐昊,嚎着:“儿大不由娘啊!”
最后还是唐昊给夏与唐打了个电话,“材料都准备好了?”
“跟舅妈请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