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云卿见他规规矩矩的,也就放下心来,在厢房歇会儿,黄昏时分去用膳。
膳厅里,萧综站在窗前,一袭宝蓝色金线绣锦袍衬得他身形俊伟,沉静的背影颇有几分未来国君的气度。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朗朗笑起来,“云卿,来,与我一道进膳。”
洛云卿坐下,“让殿下费心了。如若殿下有要事在身……”
“入夜了,哪有什么事。”他热络地夹菜放在她碗里,“尝尝我这别苑厨子的手艺。”
“殿下客气了。”
她吃起来,默默想着,太子这般平易近人,还真让人不习惯。
二人边吃边聊,他还挺能说的,口若悬河,不停地说,还一边吃,她真服了他这伶俐的嘴。
饭后,他的近身仆从奉上一只锦盒。
萧综打开锦盒,取出一支金光闪耀的金钗,形为龙戏凤,造型精美,光泽鲜艳,一瞧便知不是民间的凡物。他笑道:“这支龙戏凤金钗是外祖母送给母后的,去年,母后将这金钗交给我,让我转赠给喜欢的女子。”
洛云卿吓到了,这是沈皇后的金钗。
“母后把金钗交给我的时候,我不以为然,如今,我明白母后的意思了。”他眸光定定,十足的诚挚,“云卿,我为你戴上。”
“不可!”
她连忙站起身,见他面色一沉,就解释道,“这支金钗这么贵重,我怎能收下?殿下,只有太子妃才有资格戴这支金钗。”
他笃定道:“只有未来的齐国皇后才有资格。”
她蹙眉,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只要你嫁给我,我便废了太子妃,你不仅仅是我的太子妃,还是未来的齐国皇后。”萧综朗声道,眼眸闪着期盼的光。
洛云卿再次被吓到了。
太可怕了!
太子妃!
未来的齐国皇后!
她何德何能?
她的喉咙干涩得厉害,“殿下三思。这金钗,我绝不会收下!”
萧综叹了声气,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父皇、母后已决定斩你和那个常州恶霸,纵然是我,也无法令父皇、母后改变主意。若你想保住一条命,唯有一法。”
“可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官差很快就找到这里,你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吧。”他苦笑,“只要你一现身,官差就会将你押入天牢。”
洛云卿无语了,他说的是真的吗?怎么觉得那么假?
萧综诚恳道:“如若你戴着这支金钗,父皇、母后便会知道你是我的人,你声称已有我的骨肉,他们念于皇孙,会网开一面,不杀你。”
她怎么觉得他说的很滑稽、很狗血?
她就是不信,他这是危言耸听,算计她,变相地逼她就范。
“你还是不信吗?”他将金钗放入锦盒。
“殿下为我想这么多,费尽心思保护我,我铭记于心。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来的总归会来,我等着。”她淡淡道。
“既然你这么想,我也不劝你了。”萧综握住她双手,“只要你愿意,随时来找我,这支金钗永远属于你。”
夜寒如冰。
躺在榻上,洛云卿再一次温习了萧综的话,还是觉得这个太子不靠谱。
明日怎么办呢?被抓进天牢、等着被斩首吗?那种等死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官差找不到她,会不会抓她的家人逼她现身?倘若真的如此,如何是好?
越想越睡不着,越想心越乱。
有动静!
她转头看去,一抹黑影朝寝榻走来。
那黑影身形很高,与太子很像。
是太子?
软的不行,来硬的?
洛云卿的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心跳加速,快要跳出胸腔了。
如若真是太子,那就糟糕了,她没有任何防备。
忽然,帷帐飘起来,她感觉到一股刚猛的冷风扑身而来,她慢慢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像裹粽子似的用大氅裹着,被人挟在腋下。
这人在寒风呼啸的街上慢步而行,零星的灯影驱散了夜色,却为空荡荡的长街抹上一层暗红,寒寂瘆人。
呜呜的风声,轻轻的脚步声,带她离开的神秘男人,令她心里发毛。
被人这样扛在腋下,太难受了。
她努力地转头看他,终于看见了——是鬼面狐狸。
“你带我去哪里?”洛云卿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莫非你想待在太子的别苑?”鬼面狐狸沉闷的声音消失在疾速飞过的寒风里。
她的确不太想待在太子的别苑,可是,她能回洛府吗?
突然,他止步。
她听见了,后面有人疾奔而来,而且人多势众。
半瞬,太子的手下包围了他们,约有二十人。萧综长身而立,敞袖随风飘飞,面目被暗影隐去,看不清他的神色。
“放下她,本太子放你一条生路。”他冷冷道。
“不自量力。”鬼面狐狸寒声道。
二十人一拥而上,剑光如虹如练,耀白了黑夜。
鬼面狐狸并没有放下她,抱着她迎战,腾挪跳跃,身形变幻如鬼魅,白气如剑飞泄而出,见血封喉。
洛云卿在他的腋下移来移去,变来变去,五脏六腑快移位了,头晕目眩,苦不堪言。
虽然太子这二十个手下身手不凡,但在鬼面狐狸这样的江湖高手眼里,根本不堪一击,一招就足以毙他们的命。因此,仿佛只是眨眼间,这二十人悉数倒地,伤亡惨重。
下一刻,他腾身飞起。
萧综看着那黑影消失在夜色里,气得切齿。
洛云卿再三强调,如若他带她离开建康,以后就不再为他找书。
鬼面狐狸送她回洛府,将她扔在榻上。
她疼得快散架了,强忍着爬起来,“陛下要杀我,教主知道吗?”
他点头,“你有法子令陛下不杀你?”
“还没想到,大不了嫁给太子,就死不了了。”
“你以为太子对你是真心的?”他冷冷地嗤笑。
“若不是真心的,那么,太子是利用我?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太子利用的?”洛云卿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太子要花这么多心思要她嫁?
“你还是想想如何保住小命吧。”鬼面狐狸讥讽道。
她笑眯眯道:“我要早睡早起,神清气爽,明日一早就能想出好法子。教主,请便。”
他冷“嗤”一声,堂而皇之地从大门出去。
她什么都不想,美美地睡了一觉,翌日上午乖乖地跟官差去天牢。
萧胤的牢房和她挨着,穿着白色囚服,气色不大好,不过他从容淡定,并不担心前途。
洛云卿也换了一身囚服,“看来你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是不是想多住几日?”
简陋的桌上摆了两碟小菜,他自斟自饮,“不如陪我饮两杯。”
靖王早已打点过,狱卒开了牢房,让她过去。她不客气地开吃,“有白米饭就好了。”
“你好像不怕死。”他剑眉微扬。
“怕,怕死了。”她津津有味地吃着,“靖王会保你一命,而我成为你的替死鬼。如若你当真铁石心肠,就看着我替你死好了。”
“你乖乖入牢房,就是想要我救你?”
“我为你打探凤冠的消息,被你连累,要被斩首,难道你不该救我吗?”
萧胤失笑,“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洛云卿黛眉微挑,“你这么精明,怎么会甘心前途尽毁?”
他斟了酒,举杯和她同饮。
“三皇子和太子不会袖手旁观,轮不到我出手。”
“也许他们会为我求情,但只怕圣心难测。”
他淡淡一笑,不复多言。
洛云卿回自己的牢房,在木板床上睡大觉,安心等待自己的死期。
睡得正香,洛云卿被嘈杂声吵醒了。
什么大人物来了,阵仗这么大?
她望过去,两个内侍在前头,一个身穿明黄色团龙常袍、披着雪貂轻裘的男子走过来。
这人是齐国皇帝?
她定睛看着,这齐皇的气色太不好了,黄黄白白的,虽然五官颇为俊朗,但精神气儿蔫蔫的;他的肩背有点往下勾,仿佛一块即将腐烂的朽木,没有半分九五之尊不怒自威的王者气势。
后头的狱卒连忙将一把椅子放在萧胤的牢房前,内侍扶齐皇坐下,他咳了一声,接过内侍递过来的热茶,呷了一口。
萧胤下跪行礼,毕恭毕敬。
“靖王传话说,只要朕来牢房见你一面,朕就不会惩处你。”齐皇冷笑,含有些许怒气,“你想说什么?”
“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齐皇挥手,内侍和狱卒都退下。
萧胤从容道:“凤血九鸾冠是假的,草民根本不知,也无鉴定的本事,草民真真确确是冤枉的。当初草民无意得知凤冠的踪迹,买下来进献给皇后,乃丹心一片,没想到会是假的。望陛下明鉴。”
齐皇悠闲地饮茶。
“敢问陛下,陛下如何处置草民?”
“你想朕如何处置你?”
“陛下查明真相,草民为人所骗,免了草民的罪。”萧胤说这话的语气,虽然谦恭,但好像他才是齐国的皇帝。
齐皇不怒反笑,“你凭什么觉得朕会宽恕你的罪?”
萧胤道:“去年,草民到西南一带做买卖,无意中发现了一处铁矿。我齐向来缺铁,那铁矿的贮量相当的可观,可制至少二十年的兵器。”
齐皇面色一喜,“铁矿在何处?”
萧胤含笑道:“铁矿位处西南偏僻之处,若无人带路,只怕找不到具体的位置。”
齐皇明白了,他以铁矿换得安然无恙。
“假的凤血九鸾冠让我齐丢了颜面,但若陛下惩处草民,只怕会令臣民寒心。即使往后有人知晓凤冠的下落,也不敢禀奏朝廷。”萧胤的话处处捏住他的七寸,“陛下仁厚英明,定能明断是非。”
“萧胤啊,你好大的胆子。”齐皇温和道,面上没有半分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