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孟浪之人
贞妃点了点头说道:“姐姐,我明白了,只是你以后要小心了,我入宫比你早些,在这后宫之中,谁出了风头,谁就要倒霉了。现在人人都知道,皇上最宠姐姐,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我叹了口气,忘着窗外无力的说道:“这就是命吧,外边的人挤破头想进来,可谁能知道这宫里才真正的如深牢大狱一般。等到进来了,明白了,却都晚了,出不去了,只能拼命挣了,不折手段的争宠、争地位。”
“是啊,可是不争又能怎么办呢?一旦入了宫,只有这一条出路了。”贞妃拉着我的手说道:“姐姐,你以为我是真的喜欢这样吗?你不知道我刚入宫的时候是什么样,即使我阿玛地位再高,我还不只是一个小妃子,和这后宫所有女人一样。我也想过,只要平安度日便可。可是在这宫中,没有皇上的宠爱,连平安度日都是奢望,奴才都瞧不起你,人人都能踩在你的头上。姐姐我也忍过,可是有很多事情不是我忍就能过去的。所以我开始争宠,吸引皇上的注意,只要皇上宠我,在这后宫就没人敢动我。”
看着贞妃一脸忿忿的表情,不由的心生感叹,是啊,能入这宫里的,都是大家小姐,谁不是阿玛额娘宠着长大的。当初都是家里的明珠,掌心里的宝,可是一旦入了这深宫大院,以后的日子就全靠自己了,而且整个家族的命运也全部压到了自己的身上。哎!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啊。
我拉起贞妃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不管别人如何,咱自己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害人终害己。”
“姐姐我明白了,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办那些糊涂事了。”
“明白就好,你好好休息吧,长春宫的例银要是不够你只管去我那里要,我花不了多少的。”
“谢姐姐,姐姐也回去休息了吧。”
回到了永寿宫望着窗外的花园不禁愣起了神,贞妃进宫有些时日了,现在变成了这样,想必当时也是吃了不少苦的,只是不知今日她的话有几分是真心的。
“娘娘,娘娘?”灵儿走过了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回过了神。
“嗯?什么事?”
“奴婢都叫了您好几声了,张太医来请平安脉来了,您想什么呢?是不是又想皇上了?”
“坏丫头,敢拿我开玩笑,还不起张太医进来。”
张铭越为我诊脉后皱起了眉,我看到他这个样子担心的问道:“张太医,是不是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娘娘多虑了,不知娘娘月信是否准?”
我摇了摇头说道:“一直不太准,以前阿玛也请大夫看过,说是……恩……说是生育过后便会自然好了。”说完我脸红的低下了头。
张铭越看我不好意思,笑了笑说道:“娘娘无需害羞,医者父母心。一般女子月信不准,确实生育过后会自然变好。只是娘娘这……”
“怎么?我有什么问题吗?张大人大说无妨。”
“娘娘本来就体寒,再加上上次落入寒冰之水,寒气入侵。要是调理不好,恐怕很难怀有子嗣。”
听到这番话,我的头嗡一下的愣住了?“张大人,是很难怀有子嗣,是不是只要我调理好了还是可以的?”
“下官会给娘娘开一下温补的方子,只要娘娘坚持服用,注意不要让寒气再次入侵,身子调理好了,还是可以的。”
听到这番话,我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就有劳张大人了,明月,去张大人那里领方子。”
“下官告退了。”张铭越正要转身离开,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忙唤道“张大人留步。”
“不知娘娘还有何吩咐?”
“他……襄亲王最近好些了么?”
“哎,王爷身子一日不日一日,怕是……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
我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冲张铭越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怎么会这样,一年前他还生龙活虎的行侠仗义,现在怎么就突然病成这样了。
夏日炎炎,细雨蒙蒙,细如珠帘的雨滴在轻轻的洗刷着永寿宫的墙壁,整个永寿宫透漏着少有的安宁。我懒懒的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的天空,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在朦胧睡意之中,我竟然看到了博果尔朝我缓缓走来,他依旧白衣翩翩,微微含笑,手中轻轻的摇着折扇,一切彷如一年前我初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你今日可好,我实在是放不下你,特意过来看看你。”博果尔温柔的看着我。
“我很好,你的身体好了么?可还有什么不适?你怎么会进入后宫之中?让侍卫看见了怎么办?”我急忙问道。
“不碍事的,他们没看到我,我身体已经不碍事了。我只是来看看你,怕是以后没机会再见你了。”
“为何?我和皇上可以去襄亲王府看你啊,等到明年花灯节时候,我们再一起去看花灯。金蝉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她还好吧。”
“她很好,是我对不起他,怕是没机会来看你了,珠儿,我得走了。”博果尔用手轻轻的扶了一下我的脸颊,便转身离开了。
“等等,你要去哪?”我大声呼了出来,却突然惊醒了,原来我还在软榻上,难道刚才我是在做梦?可是脸颊上明明还能感觉到博果尔的温度。
我把明月唤了进来忙问道“方才可有人进来过?”
“没有啊,我见娘娘在软榻上睡着了,一直没敢进来打扰娘娘。”
“没事了,你出去吧,我再睡一会。”
刚躺下,只听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福临便大步走了进来。我看到福临悲痛万分的表情,忙上前问道:“出何事了?”
“襄亲王病情加重太医全力抢救,但无效。于顺治十三年七月逝世。”旁边的小太监吴仁辅导说道,听到这句话,我愣住了,呆坐在软榻上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刚才那个梦境难道真的是他来看我了?
看到我呆呆的坐在那里不出声,福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裹递给我,说道:“这是十一弟要给你的东西,你看看吧。我当年若是知道十一弟对你用情如此之深,我是断然不会把你接进宫来的,全都怪我,十一弟才会病成这样,才会……哎!”
我默默的接过福临手中的包裹,一层一层的打开,里面是一摞书信,一幅画卷,还有几盒嫣红阁的胭脂。
书信全是当年我写给他的,不同的是在每一封我的信上,簪花小楷的旁边多了一行苍劲的行书。我又打开了那幅画,画卷徐徐打开,一个娇羞的少女跃然出现在了纸面上。画中的女子含羞低头,轻咬下唇,眼睛看着裙摆。这是那日我和他在花园相会时的模样,他居然画了出来。
我看着话,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福临上前把我紧紧的拥在了怀里,低声说道:“珠儿,你恨我吗?是我拆散了你和十一弟,是我太自私了。若你没有进宫,你们俩现在恐怕就是世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了。”
“我不恨你,我不恨任何人,我只恨我自己。当初我就不该爱慕襄亲王,不该没出阁就和他私通信件。我当初就不该路见不平,更不该去参加那个该死的灯会。”我失控的大声喊道“若不是因为我,他就不会死,现在他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襄亲王。都是因为我,是我害的他不思茶饭,是我害的他终日酗酒,是我害的他身体每况日下,是我害的他病情加重,是我把他害死的,而我仍然在宫里继续安安心心的做我的贤妃。”
“珠儿,珠儿,你清醒一点,不怨你。”福临用力的摇着我,大声说道:“十一弟一直有喘症,他病情加重是应为公务繁忙。十一弟从小身体便不好,喘症更是一年比一年厉害,后来成了痨病,连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是我不该冲十一弟发火的,明知他身体不好,我还让他气成那样,都怨朕。”福临把我紧紧的拥在怀里,声音哽咽的说道:“十一弟比我小四岁,从小我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记得有一年我们随皇阿玛狩猎,十一弟胆子小,撑开弓却不敢捕杀猎物。我就让他坐到了我的马上,一点一点教他,陪着他捕猎。从射杀兔子开始,一直到狼。最后十一弟几乎成了神射手,每次他猎到的猎物都是最多的,连札萨克都说十一弟是草原上的巴图鲁。”
福临给我讲了很多他和博果尔小时候的事情,讲他们小时候一起去御花园偷石榴,一起去花池里钓锦鲤,一起挨罚,一起偷偷出宫玩……
福临走后,我望着窗外的细雨,难道老天也为博果尔哭泣。我走到了院子里,蒙蒙的细雨打在脸上,长发被雨水打湿,湖水连连,雨水滴滴,渐渐化成层层的波纹,就这么散了,无影无踪。雨不停的下着,一滴滴的打着园中的花朵,然后再落入地上的泥泞。
回到屋中,我轻轻的抚摸着那幅画像,说道:“博果尔,你我今生无缘,若是有来世,千万不要认识我。”
傍晚,福临一脸倦意的来到了永寿宫,疲惫的看着我说道:“十一弟三日之后出殡,你……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想给他的。”
我默默的从箱子里取出一条柳绿色的络子,放到了福临手里,“这是他以前央我打的,后来打好了,却接了入宫的圣旨。本是想与他断的干干净净,索性就没把这络子给他。现在你把这个带到他身边吧,让他安心上路。”
那一夜,我和福利相拥躺在床上,我感受到了福临越来越用力的拥抱,可是,心痛也随着他的用里,一点点的加重。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复难以入眠。索性起身,无意间看到了书架上的那本《欧阳修诗集》。我把书拿到手中,轻轻的抚摸着,仿佛感觉到了博果尔抚摸这本书时的深情,指间甚至感觉到了他的温度,书中的干花依然绚烂的绽放。博果尔已经下葬数日了,几日前我们还在御花园谈笑,现在却已经天人永隔了。而我却无法见他最后一面,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心痛。我对博果尔那么绝情,可是他依然对我一往情深,博果尔的病根本就是因为我才加重的。
博果尔,对不起,我入了宫就注定要负你。如果我们能早些年认识,或者我们一直都不相识,那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我为博果尔折了一只荷花灯,在灯中写了一首小诗欲取鸣琴弹,慨无知音赏。感此怀故人,终宵劳梦想。我拿着这盏荷灯,独自走到了御花园荷花池旁,点燃了灯中的蜡烛,轻轻的把灯放入了水中。
看着渐渐远去的荷灯,我心里越来越难受,不禁回想起了以前和博果尔一起度过的那些美好时光,他现在已经永远离开了我。博果尔,博果尔!我在心中默默的呼唤着,我对不起你啊!豆大的泪珠纷纷自严重掉落,忍不住将头埋进膝中失声痛哭起来。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是在祭拜你熟识的人吗?”我正哭的伤心,忽然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一看不由楞住了,在他的眉眼间我仿佛依稀寻到了博果尔的影子。我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了一下,抽抽搭搭的低头说:“是入宫前的旧识,后来得知他病逝了,我只好偷偷的放一盏荷灯悼念。”
“若你的故人在天有灵,知道你在皇宫之中还这般惦记,必然瞑目了。可是人已经去了,你在这里哭又有何用,你故人也不会知道,你岂不是白白流泪。”
我生气的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关你什么事啊,本姑娘就是想哭,你是哪个宫的小太监?”
“小太监?你不认识我?”他惊诧的叫道,狐疑的打量着我,“本……我是在皇上跟前的。”
我抽出帕子,胡乱的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宫里那么多小太监,我还能全都认识了去?你在皇上跟前当差,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叫小塞子,才进宫没多久。你叫什么名字?”小塞子柔声轻问,语音似我魄人的魔力一般。
我又呆呆的望着他,眼前的这个小太监居然和博果尔重合在了一起。我痴痴的望着他的脸,久久不能移开目光。
那个小太监见我这样看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一下回过神来,“我……奴婢叫灵儿,”灵儿对不起了,只能借用你的名字了。
“灵儿?果真是灵气逼人啊,你在那个宫里当差啊?”小塞子将头凑近我的脸,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呼到我脸上的热气。
“永寿宫的。”我逃似的要跳开它身边,他和博果尔太像了,甚至连调侃我的方式都一样。
哪想到他先一步将我的手臂拉住,笑着说:“就是那位没大选便入宫的贤妃娘娘?”
“对,就是贤妃娘娘,你放手,拉着我做什么。你一个小太监和宫女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我狠狠地瞟了他一眼,用力挣脱。
小塞子见我气急败坏,笑着松开了我的手。这时只见远处有人走,一个清亮爽朗的生意自我身后传来,那人背对着我对小塞子说道:“我倒是一顿好找,原来你又跑出来偷懒了,皇上找咱有事呢,你倒好自己跑了出来,全推到我一个人身上了。”
小塞子看了我一眼,指着他对我说,“呵呵,这是我哥哥,他叫……小舒子。”
小舒子瞪了小塞子一眼,正要说什么,小塞子忙抢过话,“我们兄弟俩是一起入宫的,都在皇上跟前当差。”
“小梳子?”我哑然失笑,“你们哥俩的名字……取得可真有趣啊!”
“是吗?怎的个有趣法?”小塞子认真的问道。
“塞子,梳子,不知你们还有没有兄弟姐妹叫瓶子、和镜子的。”我一本正经的说,然后瞪了他们一眼。
这时小塞子才醒悟过来我在打趣他们俩,笑着指着我说道:“好你个大胆的小宫女,原来是在调侃咱哥俩啊!”
我面无表情的着说,“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若两位公公生气了,灵儿在这里给两位公公赔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