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夷瑶:“可是, 如果没人学这门手艺,就是失传了。”
老爷子今年已经七十高龄了。如果他没有传人真正继承,那这门手艺就是失传。
孙老爷子转过脸看窗外, 摇摇头:“失传啊——”
“本来就没有意义的东西。失传,也就失传了吧。”
元老爷子:“怎么会没有意义。”
他皱着眉头, 并不赞同:“你的铁玉融嵌技术成功让铁和玉浑然一体,还原的是三千年前的玉柄铁剑的融嵌技术。当年玉柄铁剑的发掘出土, 直接刷新了当时我国的铁器冶炼术的开端的最早时间记录。”
“你这重拾的不仅是千年前的技术,更是千年前的先辈智慧。其中意义不言自明。”
孙继云听得元老爷子, 看向元老爷子,苦笑一声,还是摇头:“有意义的东西, 是自己有机会繁衍传承下去的。不必强求。”
元老爷子:“你怎么知道,现在就不是那个‘机会’?”
孙继云没说话,只是垂着头, 摇头叹息。
赵明珏也开口劝道:“孙老,说不定现在正是机会。我们都是诚心来学艺的。你就不试试?”
孙继云:“我的徒弟也跟我说,是诚心学艺。我带了四十五个徒弟, 一个都没带出来,全都各奔东西。”
他摇头:“是我对不住他们。”
手艺人, 手艺人, 就是靠着手艺吃饭。作为一个教授手艺的师父, 他的手艺并没有好好的传授下去, 甚至四十五个徒弟,虽然有几个学会的, 但最后就没有一个能靠着这门手艺吃上饭。只能靠着国家的补贴, 可是那补贴又能吃多久呢。
不能创造社会效益, 还要吃社会补贴,有什么传承的意义?
几人沉默。
水夷瑶忽然问:“那您为什么要坚持呢?”
孙继云闻言便看向水夷瑶,眉头猛然皱紧。
却什么也没回答,只是瞳孔似乎稍稍放大。
等了一会儿,房间里几人都没说话,只是一阵沉默。
赵明珏在旁劝道:“孙老,我们这几个也就算了。您看我们这小姑娘,受伤了坐着轮椅都来找您,也不容易。您让她也空手而归,不厚道。”
孙继云听着这话,看了看水夷瑶的腿,稍显关切:“这是……?”
水夷瑶不甚在意:“一点小伤。我自己不小心弄的,您别放心上。”
她腿受伤又不是孙老干的,哪能用这事儿去逼人家。而且,其实孙老说的,她也能理解一些。
就像指刀雕刻一样,她也从来不敢收徒。教不教得会还是两说,徒弟能不能靠这个手艺吃饭也是个问题。
这个社会,不是谁都像她一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徒弟如果不能靠这个手艺赚钱养家,她也负不起责任。
制作铁玉很难,孙老不敢保证一定教会他们。如果没学会,时间又花费了,那确实是浪费时间。
就算学会了,也没有谁敢保证一定拿奖,然而又不赚钱,追根究底,还就是浪费精力浪费时间。
孙老不想看到这样的后果,自然不愿意教。
她是理解……只是,太可惜了。
“这……”孙老爷子打量着水夷瑶的轮椅,有些动容,他站起身来:“我这里有一件东西,你或许用得上,我找给你,你等等。”
水夷瑶:“?”
孙老爷子起身后,迈步朝着店铺里面走去。
过了一会儿,孙老爷子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你看看这个你能不能用?”
他把那件东西直接拿到了水夷瑶面前来,递给她。
水夷瑶看着眼前的东西,只是一件木制品,像一个大钳子。
孙老:“是个机器木手,你行动不方便,这个可以帮你取东西。你这样坐着,就能拿到高处架子上的东西。”
“我闲着无聊做的玩意儿。你看看能不能用。”
水夷瑶接过。
东西是木制的,但就是支架,一点也不重。样子像是钳子,制动用的是齿轮系统,用起来很简单方便的样子。
孙老指了指展示柜上的一只毛笔:“你试试能不能用,这很久没用过了。”
水夷瑶按照孙老的指示,试着取了一下那毛笔。刚开始不太熟练,可连续试了两下,渐渐稳了,轻而易举地把东西取了下来。
这木手臂确实还挺方便。
她把毛笔取下来后就放进手里:“您这还真挺好使的。”
孙老笑了笑,爽朗道:“能用你就拿去用吧。”
水夷瑶意外:“那多不好意思,白拿您东西。”
孙老:“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就自己做的,两根木头。”
水夷瑶抚了下木手臂:“话不是这么说的。”
她想起什么似的,忽而抬头,从自己轮椅旁边的包里拿出了自己随行包,在里面翻找起来:“确实不好白要您礼物,刚好我带了个玩意儿,也是自己做的,送您当回礼。”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块玉。
那是一块普通的青海料,市场价并不高。上面雕的也是关公,是她之前做白玉屏风,怕手生,抽时间练的藏线刻,练出来效果还不错。只是没有抛光,没那么亮。
她把玉往前递给孙老:“您看看,我自己雕的。”她笑了笑,学着之前孙老的说法道:“石头而已,您喜欢的话就收着。”
孙老见她递过来的玉雕,原本想推辞,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定睛了,口中的话也停住了。
他看了看,犹疑着接过了那块玉雕。
拿到那玉雕,他便举过头顶,对着灯光仔细端详观看。
“这是,藏线刻?”
“是。”
“我记得,这失传了。”
“我学的那会儿还没失传。”
孙老又仔仔细细看着手上的那块玉雕。
“漂亮啊。”他感慨。
水夷瑶:“还行。”
藏线刻的线条构成是很丰富,图案灵活,就看起来会漂亮了。
孙老看向水夷瑶:“这个是你做的?”
水夷瑶点头:“是。”
孙老又从展示柜中拿出了一副眼镜,戴上后,重新对着那枚玉雕看:“藏线刻比炼制铁玉更难。你学这个得费不少劲儿吧?”
水夷瑶点头:“是用了不少劲儿。”
孙老看了看,又问水夷瑶:“小友,你会指刀雕刻?”
“是我老本行。”
“那游丝毛雕你会么?”
“刚好会。”
孙老点了点头,看着水夷瑶,有些难以置信。
他看着摩挲着手中的玉石,喃喃自语:“如果是把铁矿石融嵌进游丝毛雕的雕刻痕里,会有什么效果……”
他看向水夷瑶,问道:“小友,想不想去我的作坊看看?”
水夷瑶闻言愣了愣,随即马上回答:“想。那可真是太想了。”
孙老这是松口了?忽然约她去看铁玉作坊?
孙老:“走吧,就在院子后头。”
他对众人道:“赏脸一起去看看?”
元老爷子松了口气。
这是愿意了。他朝着孙老手中那块拿着就不愿意松手的藏线刻关公玉雕看去,他大概知道孙老爷子改变主意的原因。
许是觉得看到希望了。
水夷瑶能学会藏线刻,那学成融嵌铁玉的成功率至少是非常高的,不说水夷瑶了,他们此行的玉雕师,都是基础功底到位的,基本不用担心教不会学不会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之前老爷子或许觉得,在藏线刻里融嵌铁玉,有出路,能让铁玉更好,也能让藏线刻更好。
这人,什么都不怕,就怕看不到希望。
只要能看到希望,谁不想奔一奔呢。
敖厉推着水夷瑶的轮椅跟在孙老身后,往后院去,元老爷子三人也在后面跟了上来。
铁玉阁的后院比店面更大,后院是个大棚,走进后院的门,入目之处就是一座巨大的锅炉,锅炉旁边还放着一些工具。
热。
锅炉应该还开着,整个后院的温度比外面高了一大截,十分闷热。
大棚的四壁也是黑乎乎的,可以看出是后期被烟雾熏黑的。
孙老进来就先把外套脱了,放到旁边架子上,他朝着锅炉走去,挽了挽袖子:“要融铁,所以一直是高温作业。”
众人也跟着他走了过去。
锅炉旁边有个大筐,里面都是一些黑乎乎的金属料,或大或小,一块块的堆在一起,一堆金属黑块堆得比人还要高。
孙老指着道:“那些都是炼废的铁,杂质太多不能再用了,得再提纯。”
水夷瑶四周打量,看了看后院的布置。
她打量后,指了指锅炉旁边的其中一个大筐:“那装的是铁矿石。”
孙老点头:“没错。”
她又看了看别的大筐:“那里是融铁剂?”
“是。”
水夷瑶看了看,揣测道:“那是铁矿石混合融铁剂,进锅炉化成铁水,取出锅炉来,冷却成铁泥,在定形前直接上玉。”
“进水,融铁剂蒸发,留下铁矿石。”
“打磨抛光。”
“成品出炉。”
孙老听得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虽然过程是这么几步,但水夷瑶进来就一眼看清,也很有领悟力了。
水夷瑶:“我想试试。”
孙老看了看她,捏紧手中的那块藏线刻的关公玉雕,又看了看旁边的大锅炉,点了点头:“那你就试试吧。”
敖厉顿时低头看向了水夷瑶,看了看她手上的脚。
“锅炉边太热了,你伤口还没愈合,会疼。”
水夷瑶不在意:“没事,就一会儿。”
就一会儿?
敖厉看了看她的脚。这会儿当然是就一会儿,但如果孙老真决定教授技艺了,就不是一会儿的事儿了。
她会在这里长期学艺,在脚伤还没愈合的情况下。
但是没办法。
这就是她。
敖厉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把水夷瑶的轮椅推到了离锅炉很近的工作台边。
他站在旁边,尽量挡在水夷瑶和锅炉中间,遮挡那从锅炉散发过来的,一股股烫人的热气:“你要什么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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