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烨看着涵儿好生胡闹,便对她轻斥道:“你这黄毛丫头,懂什么。”
“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没心没肺,无牵无挂一身轻吗?好多的身不由己并非没有决绝的舍弃的勇气,只是身上的担子太重。若是你身上担着数百数千数万人的姓名,你还能说舍就舍吗?”
“算了,跟你个丫头说这些做什么……”
涵儿听了顾烨的话,一阵冷哼。她刚欲开口再辩驳些什么,已被顾烨一手拉起,半拖半拽的向着一旁的隐蔽处走去。
南景珩看着顾烨二人离去的方向,心中却像是终于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也不再犹豫,步伐坚定的朝着内宫中走去。
夜色渐渐深了,宫中也一片沉寂,只余伴着清风中飘散而来的轻轻的打更声。
顾烨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走着,净捡着长乐宫外阴暗的竹林隐蔽处动作娴熟的钻来钻去。涵儿跟在后面骂骂咧咧的一路小跑。
她挣扎着,奋力想要挣开顾烨的禁锢,可奈何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她只得紧紧压着声音呵斥着:“顾烨,你放开我!你拉我出来做什么吗?!我一定要问个清楚才好!”
谁承想,前面原本急速前进着的顾烨却是突然停下了脚步,涵儿冷不防的“嘭”地一下撞了个结实。
“哎呦。”涵儿揉着被撞痛的鼻子。
“你突然停下来又是作甚?!”
她心中还记挂着顾研华的身体,“你赶紧放开我,我还要回去看护主子,她身子不舒服。”
涵儿自顾自的喋喋不休着,面前的顾烨却是看着她沉默着。
一言未发。
直到涵儿终于意识到氛围有些不对的时候,她抬起头看到了顾烨略有些异样的眼神。
“你,你干什么,你那是什么眼神……”一向快言快语的涵儿难得的有些期期艾艾了起来。
顾烨低沉的嗓音,轻轻吐出的一句话,却是又成功点燃了涵儿的怒火。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顾烨神色认真的问道,眼神之中没有丝毫的戏谑之色。
顾烨眼神之中闪烁着一种让涵儿心中有些战栗的异样的神色。
涵儿下意识的想逃。
她索性脖子一横,干脆破罐子破摔的喊道:“我哪里傻了,我只是想着王爷为何不能与主子在一起,既是互相心喜,王爷便娶了我家主子……”
顾烨听了却是轻叹出声,“哪里那般容易……”
他双目深深的凝视着涵儿,“平日里见你遇事颇是机灵,怎么遇见这种事却像个稚子一般,真是看不透你……”
“你……”涵儿双目圆睁,清亮的大眼睛中尽是惊讶,还有一闪而过的羞赧。
她只庆幸此处隐蔽,头顶那片绿荫又恰巧挡住了明亮的月光,索性无人察觉她两颊的升温。
顾烨也不再说话。
涵儿也像是彻底遗忘了两人先前的争辩一般,她眼神略略躲闪着,却是忘记了去睁开手上的禁锢。
一时之间,暧昧横生。
伴着一下一下,清脆的打更声,凉凉的夜风扑簌簌的吹打着窗上的帷幔。
南景珩避开了守夜的宫女,在内室静静站着,瞧着面前不远处那宁静的睡颜。
往日里的冷面不羁的摄政王,小王爷,此时眼神之中满的要溢出的柔情,似水一般。
顾研华似有所觉一般,在黑暗之中竟是幽幽醒转过来。
她看到了窗边阴影之中立着的人儿,她眼神之中却是没有丝毫的波动,没有丝毫的惊讶,似乎她早已习惯了那里站着一个人一般。
顾研华仍是静静的躺着,侧卧在床榻上,隔着层层飘拂的帷幔,看着那有些模糊却无比熟悉的身影。
看着看着,她的眼眶却是有些湿润了。
她费力的眨眨眼睛,将那丝湿润统统驱赶回去。
南景珩眼神一凝,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他脚步微移,似乎想要向前去,却终究只是在原地踟蹰。
那薄如蝉翼的床幔,此时却像是在二人间树立了千里鸿沟一般。
纵是深情难耐,却抹不去天堑之隔。
南景珩太想说些什么,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思念挂怀,这么久以来的挣扎折磨,他想讲给她,他想给她承诺。
他想告诉她,他一定会对她负责,一定会为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做好最坚实的后盾……
他在这偌大的南国有着最为显赫的家世,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受着万人敬仰,可倒头来,却是护不住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无名的悲愤在一瞬间侵占着南景珩的胸腔,他想怒吼,他拳头紧紧的攥起,青筋暴起,却是无处发泄此时的愤懑。
他的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迈前一步……
他无法面对顾研华清澈的,悲伤的,坚定的眼神,他无法去面对她腹中的孩子。
南景珩颓然的松开手,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
他哪里是什么南国才子,什么摄政王……
他就是个懦夫。
顾研华看着南景珩离去的方向,她呆呆愣愣的看着,待得他离开,她的脸色色似乎一瞬间血色褪尽。
已是苍白如纸。
顾研华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出声,可是大滴大滴的泪水却还是像决堤一般,心中汹涌而来的酸涩,顺着眼眶流出。
染湿了鬓角。
顾研华心中清楚的知道,南景珩终究还是放弃了。
他终于还是离开了……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旋着,她的眼神愈发的空洞,她直直的盯着床幔的顶部,不曾合眼。
顾烨看着失魂落魄的离开了长乐宫的南景珩的时候,原本心情愉悦的他情绪也瞬间有些沉重了起来。
他曾见过南景珩是如何的情深义重,可如今却是……
顾烨看着他,也只得感叹一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终究是造化弄人啊……
顾烨终于还是拉着久久凝视着长乐宫的南景珩离开了皇宫。
幽幽深宫,多少红颜变枯骨,又埋葬了多少痴情人的血与泪……
离开皇宫的时候,天色已是微微泛起了曦光。
街道上还尚是清净,只一二行人,神色疲惫,步履匆匆而过。
南景珩和顾烨也褪去了伪装,只着常服,在永安巷的一家小酒楼中落了座。
名不见经传的一家小酒楼,内部装潢却是古朴又不失奢华。南景珩一宿未睡,面容颇为狼狈,他却是丝毫不在乎,只一壶一壶的饮着清酒。
借酒消愁愁更愁。
顾烨想劝,却又无从说起。他知道,以南景珩高傲的性子,若非他自己想通走出来,旁人的劝诫只会雪上加霜。
顾烨索性执了酒杯,与他共饮起来。
喝的愈多,南景珩的双眼却是愈发的明亮,那明亮背后的悲伤却是让人心殇。
“喝不醉也是痛事。”南景珩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随手便是将酒杯扔了出去。
“罢了,罢了,喝这些糊涂玩意儿又有何用?”
“多谢顾兄相陪。”南景珩一拱手,便是告辞离去。
顾烨看着,轻叹口气,也就任他而去了。
三月的时间,一晃而过。顾研华仍是安稳的养在宫中,与世隔绝,只一心的保护着胎儿。
那日午夜一别,她便未曾见过南景珩。
涵儿在一旁小心伺候着,想方设法的逗顾研华开心,又是小心翼翼的从不提起与南景珩有关的消息,唯恐提了顾研华的伤心事,动了胎气。
生产期也是愈来愈近了。
惜楚源源不断的将与顾研华有关的情报送到顾烨那里,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微乎其微的事情,甚至太后娘娘今日心情不错,多吃了一片玫瑰花片的事情,都统统写到了信折中,送到无名。
此时的顾烨也顾不上传递信息的风险了,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南景珩——他们无名未来的主子——的心绪。
若一日未曾得知顾研华的详细动态,顾烨真的怕南景珩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疯狂的事情。
只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南景珩实在是太冷静了,冷静的像是失去了人类的正常情绪一般。
也只有在接到顾研华的信折时,只有在读着那一条一条与顾研华有关的句子时,南景珩冰冷漠然的眼神之中才能流露出微微的柔软。
倒是有数次,南景珩在顾烨的门路之下潜进了长乐宫。可每次每次,他都只是静静的沉默的看着,从未曾开口,甚至从未曾靠近过顾研华,似乎只要看一眼便了却了他心中的挂念一般。
顾研华吃吃睡睡,安心养胎,她控制着自己不去想悲伤的事情,她以近乎极端的方式克制着自己悲伤的心绪。
这大半年以来,她所经历的桩桩件件,很多的事情,件件触人心绪。
一切,都请等到她腹中胎儿降生。
“我的孩子……”
凉凉的风卷着几片落叶轻轻吹拂着顾研华的脸颊,她懒懒的斜靠在躺椅上,轻声呢喃着。
李潜奉着太皇太后的命令,四处遣派势力,打探消息。所有有嫌疑,哪怕没有关联,八杆子打不着的人,都被李潜用极为粗暴的手段送进了天狱、诏狱两大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