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当年惠帝的骨血被人凌辱至此境地,他终究是无法再沉默的看着王太后这般放肆下去。
李大人是三朝元老,为官清正廉洁,在民间深受百姓推崇,在朝中亦是德高望重,门生众多。所以他说出来的话,即便是王太后,都不得不掂量一番。
王太后看着他站了出来,面上却是没有丝毫的惊讶,她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借着这个机会,将朝堂清洗一遍,把那些不和谐的声音彻底的摘除出去。
“太皇太后娘娘,如此轻易的便定了北陵王的罪,是否过于草率了些。”
王太后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这般问,她面色淡淡的向着殿外再度招招手。众人顺着王太后的视线方向望过去,只见几个侍卫又是拖拽着两个身穿囚衣的人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人,似乎还有……
是李潜!
看到李潜出面,李大人心中一凉,在这南国京都之中,谁人不知李潜断案的本事。但凡是经他之手的案子,自是不会有丝毫的破绽。
在后面说的话已经不重要了,殿中众人心里都是明白,今日北陵王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然而李大人却是不信,再怎么说,当年他也曾见过南景良几面,以他对南景良的了解,后者断然不会做出这种勾结他国之事。
可是有北陵王白纸黑字画押的认罪状在眼前摆着,李大人哆哆嗦嗦的拄着拐杖,他只觉得身心俱寒,当真是妖后祸国啊。
李大人拄着拐杖,狠狠的敲击着地面,可是敲在厚厚的地毯上,只发出了沉闷的咚咚声。他看着高台上端坐着的太皇太后,看着殿中奢华的一切,看着场中沉默的众人,一时间,他只觉得莫大的悲愤。
他终于是忍不住悲呼出声:“万马齐喑究可哀,妖后祸国,天要亡我南国啊——天要亡我南国啊——”
王太后听着李大人的话,眉间紧皱,她刚要下令将这个在大殿之上乱喊乱叫的老匹夫赶下去。
李大人在喊完这句话后却是一口鲜血喷出,鲜血从嘴角缓缓的留下,他拄着拐杖的手似乎再也受不住力,缓缓的向下滑去,可是他悲呼的声音却是愈发的嘹亮了起来,回光返照一般。
“诸位,醒醒吧,看看现在的南国都变成了什么样子。阿谀奉承、吮痈舐痔,尸位素餐,还有几人真正在做事,南国,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中啊——”
李大人说完这句话,口中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还不待侍卫从身后围上他,他已是渐渐地从拐杖的支撑滑落在地,眼神之中的生机也是一点一点流逝着。
他大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神之中却是泛起了晶莹的泪花,“惠帝,老臣实在无颜见您啊……”他喃喃的说着,说完这句,手中的拐杖也是“咚”的一声闷响摔落到一旁。
那“咚”的一声,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又好似砸在了诸人的心上。
殿中众人仍是沉默着,可有几人隐于宽大袖袍之中的双手却是紧紧的攥起,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一般。
王太后看到李大人竟是直接死在了大殿之中,她的眉毛紧紧皱起,她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先前大好的场面偏偏被这个老匹夫给搅了。
他站出来质问也罢,求情也罢,王太后都是早已预备好了对付他的措施,可是现在他却是直接死在了这里,当真是让她郁卒的很。
她狠狠的一拍面前的案几,那力道,甚至连桌上的茶盏都是颤抖了几分。
“大胆,竟敢这般公然扰乱朝堂秩序,是存心坏了哀家的寿宴吗?!杖责一百,当庭行刑!”
殿中众人听了心中都是一寒,李大人三朝老臣,说是为南国付出了一生也不为过,即便没有功劳,那也有苦劳。而且即便先前有所冲撞,可此时人都死了,竟还有杖责,难道要鞭尸吗!
南国人最为讲究入土为安,所以鞭尸无异于最为残酷最为侮辱的刑罚,这般对一个老臣,实在是太过分了一些。
那几个侍卫犹豫着不敢动手。
王太后见状更为生气,她大怒道:“连几个奴才都敢公然违抗哀家的命令了吗?!”
那几个侍卫一听,“噗通”一声都是跪倒在地,口中连连求饶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太皇太后娘娘饶命,太皇太后娘娘饶命……”
“母后……”这种时刻也就只有南景珩敢于在开口了,听到南景珩开口,众人心中都是一轻,总归是虎毒不食子的,“李大人总是殿前失仪,但他也已经去了,死者为大,母后便饶了他吧……”
王太后听到南景珩的声音,狰狞的表情总算是柔和了几分,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是依然刺耳,“怎么,连你也要跟哀家对着干?”
南景珩一噎,却是连忙开口“儿臣不敢,只是李大人终究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死后还得不到安宁,实在是太过于悲惨了一些,也显得我南国有些不近人情了。”
南景珩一席劝说的话说的滴水不漏,他看得出来,王太后显然被李大人的一席话气的不轻,所以他也只能徐徐图之。
也不知道是不是南景珩的话起了作用,王太后竟是沉默了一瞬。少顷她再开口时,语气已是沉静了许多。
“将遗体带出去罢,”王太后摆摆手,似是极为不耐烦的说道,“至于罪人南景良,还是按照先前所说的做罢。”说完,王太后眼神阴狠的扫视了一圈,似乎在看谁还敢站出来求情一般。
南景珩想要开口,可是他心中清楚,王太后同意不鞭尸已经是极大的让不了。若是他再开口求情,只怕王太后会不再顾及母子之情。
想到这里,南景珩禁不住在心中自嘲的笑笑,皇室之中,哪有什么亲情之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只能说,有的时候,人啊,竟是连畜生都不如……
那几个侍卫此时也不敢再有丝毫的犹豫,分出几人将李大人的遗体抬了出去,然后另外几人便是将早已准备好了的杖责用的刑具抬了上来。
然后北陵王仍旧沉默着,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干一般。他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摆弄着放了上去,一下又一下杖木入肉的闷响声,听得众人都是心惊胆战。
然而北陵王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任由那杖木砸在身上,他却是一声不吭。
“五十五,五十六……”
两个侍卫轮流打着,还一板一眼的认真的记着数。他们也是奇怪,这个北陵王当真是这般硬骨头吗,竟是一声不吭的扛了过去。
一个侍卫实在是奇怪,便凑近了北陵王的头部,将他面上粘着的发须拨开,将手指伸到了他的鼻翼下,却发现北陵王早就没了气息。
原来这个北陵王竟是在他们不知觉间断了气,他们一直在打一个死人。
他一惊之下,向后一跌,然后战战兢兢向着高台之上的太皇太后娘娘汇报道:“回太皇太后娘娘的话,北,北陵王,他,他死了……”
殿中的女眷早已不忍再看下去,她们纷纷移开视线,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殿中那血腥的一幕。可是听到侍卫汇报说“北陵王死了”,还是有人禁不住低呼出声,然后又紧紧的用锦帕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激怒到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却是一副没有波澜的语气:“打了多少下了?”
“回,回太皇太后娘娘的话,六十八了……”
“继续。”
“是,是。”那侍卫不敢有丝毫的保留,仍是一下又一下的对着一个死人卖力的打着。
大殿之中的角落里,一人正死死地咬着嘴唇免得自己哭出声音,索性她坐在女眷席位不引人瞩目的角落里,倒也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又过了一会,“回,回太皇太后娘娘的话,一百了。”
“嗯,将尸体丢在乱葬岗,你二人便下去领赏吧。”太皇太后平淡的语气,似乎只是在说今日晚膳吃什么一般,却是听得殿中众人一阵一阵的心惊胆战。
“好了,这只是个小插曲,寿宴继续,礼官。”
早已吓得目瞪口呆的礼官听到太皇太后娘娘突然喊他,他连忙回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着。
这便是他的母后,这便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一切都是为了他好”的母后,南景珩轻摇着手中的酒盏,眼中的情绪却是复杂的难以言说。
之后便是文武百官在南景珩的带领下献上寿礼,最后是南景珩这个摄政王的册封仪式,一切腥风血雨都在顾研华的昏迷之中悄悄发生着。
“这天都要黑了,娘娘怎么还不醒?要不要再去请个太医来看看……”红菱焦急的说着,一边围着顾研华团团转。
由于顾研华的突然晕倒,长乐宫惯常伺候的几人也都是被急招到了偏殿之中伺候着。看着红菱转来转去的心烦,芸香禁不住开口道:“红菱你就别转了,歇会吧,再等等。若是天色黑透了,娘娘还没醒过来,我们便去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