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敲起来时，安如霜窗户外头也响起了笃笃的响声。
    安如霜不由默了片刻，看了看睡的深沉的两个小家伙，这才轻手轻脚去拔了窗栓。
    外头一轮明月高高挂起，将这天下照的仿似白昼一般。
    孟厉就站在月光之下，影子被拉的长长的，但他本人却更像一个漆黑的影子，除了那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眸。
    安如霜翘了翘唇角道：“你来了。”
    “我来了。”
    他说着，又道：“其实，就算你不给我带信，我也会来的。”
    他说的十分笃定，看来是早早就打好了主意。
    安如霜唇角微微抽搐，心中道，看来纤纤说的当真是对的，这家伙，还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这般想着，安如霜便侧身道：“进来罢。”
    孟厉还带着几许顾虑：“平儿……”
    “阿念和平儿都睡了。”
    安如霜看看床上躺的小家伙，阿念今日也不知怎的，非得要缠着自己睡，以前可都是跟乳母一起睡的。
    听她这般说，孟厉皱了皱眉头，似一只猎豹般，轻巧地跃了进来。
    目光在屋中巡视一番，看到床上边睡边砸吧小嘴的阿念，不由道：“怎么他也在这儿？”
    安如霜笑道：“今天非得要跟我一起睡，就让他也在这儿了。”
    孟厉皱起了眉头，又听安如霜道：“你心中应该清楚，我今天找你来，是要谈什么吧？”
    孟厉沉默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安如霜指了指一旁的檀木小椅，轻声道：“且先坐吧，我去沏茶。”
    但方一转身，便被人直接抓住了手腕。
    “不必，有什么话便直接说吧。”
    孟厉察觉到，安如霜将要说的话，对他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他这人向来喜欢直接。
    而且，不管这消息好不好，他都要这消息变成好的。
    保持着这般的决心，他一双深黑色的眼眸直直看向安如霜。
    安如霜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言了。”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现在，我不可能嫁给你。”
    孟厉面上仍无什么表情，他冷着脸，只是微微蹙着眉头。
    安如霜却明显地感觉到，他攥着她手腕的手，力气赫然大了几分。
    疼痛从手腕上突然传来，安如霜只是咬着牙，却没有做出半点痛苦之色。
    过了半晌，孟厉才问了一句：“为什么？”
    孟厉看着她，眸中不是疑惑，而是仿似深沉的悲伤一般。
    好似月光与日光都到达不了，永远漆黑的悲伤的颜色。
    安如霜微微垂首，纤长的眼睫在月光照射下洒下了一片阴影。
    她沉默片刻，才缓缓道：“现在……不是时候。”
    孟厉皱起长眉，一只大手强硬地抬起安如霜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什么叫不是时候，那在你看来，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这段话说的实在是有些绕口，但两人面上却都没有什么笑意。
    安如霜亦是十分认真道：“等到你身上再无战争，便是时候了。”
    她说的太过认真，孟厉看着安如霜认真的神色，一颗心便好似瞬时便坠入了不见底的空洞之中。
    一直下坠，永无停止。
    “倘若……”
    他听见自己带着几分缥缈的声音响起：“倘若我这一声都被战争围绕其中呢？”
    他要保护漠北，保护南启，保护这个家。
    若是放下了长枪，孟厉不知道，他到底还是不是他自己。
    他心中瞬时便出现了几许慌乱——那种从未有过的慌乱。
    即使是之前在战场上，那一柄长剑直直刺向自己心口的时候，孟厉都没有这样慌乱过。
    他害怕听见一个全然否定的答案。
    安如霜听见他这句话，心中也不由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她早料想过，孟厉会有这句话。
    她沉吟了片刻，才道：“那也只能嫁了啊！谁让你是我平儿的爹爹呢！”
    这般说着，她抬首看向孟厉，见孟厉的神色逐渐由恐慌变为茫然，再由茫然变作了欣喜。
    而后，他赫然俯下身子，薄唇向着安如霜压过来。
    “我就知道……”
    安如霜伸手一把便将他的脑袋推开，而后十分郑重地退后了两步。
    “但是，也不是现在。”
    孟厉一向认为自己的理解能力很是不错，但这个认为都在今晚之前。
    现在听着安如霜说话，他瞬时感觉自己好似离傻子不远了。
    “那究竟是什么时候？”
    安如霜微微一笑，却是摇摇头道：“且不说这个，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孟厉眸中带着几分疑惑，片刻后他点了点头道：“你问便是。”
    安如霜点点头问道：“你终归是要与当今皇帝开战的，在此之前，你可有想过，赢了或者输了的结局？”
    赢了，便是无限辉煌。
    输了，便同上一世一般，九族全诛。
    这些，孟厉清楚的很，但很多事情虽说他努力过，但结局却由不得他来选择。
    “我清楚。”
    他缓缓说道。
    安如霜点了点头，背着手绕着孟厉走了一圈儿，又问道：“我且与你做个假设，输了定然没有人能活下去，但你若赢了，你要拥护谁，还是说，这个位置你自己来坐？”
    话音一停，她脚步也紧跟着停了下来，赫然抬眸便直直看向孟厉。
    只要孟厉有半点的犹豫，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但是很快，安如霜发现自己错了，孟厉仍如之前一般平静——好吧，除了她说不嫁的时候，这家伙慌了几分。
    孟厉冷静的很，他眸光沉着看着安如霜，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做皇帝，霜儿，我同你说过的，你要信我。”
    好吧，暂且相信这家伙一次。
    安如霜点了点头，便没有就此问题多问。
    “如此，我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但孟厉忽然开口：“我有问题。”
    安如霜作了个请的姿势。
    孟厉眸中不由带了几分笑意：“我既然已经将你所有的疑惑打消了，那你就该嫁给我了吧？”
    安如霜轻笑起来：“我开始也未曾说过，你将问题回答了，我便要嫁啊！”
    这般说着，见孟厉一张脸又黑了几分，不由心中笑意更甚。
    “傻子，我如今不嫁，是为了你啊！”
    直到被安如霜撵出门去，孟厉心中仍还是茫然的很。
    这句话困扰了他许久。
    直到后来，在与父亲的一场谈论中，他才明白，霜儿当初不嫁，确实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