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她一个人,手里拿着枝淡黄色的萱草花,恹恹地垂着脑袋,程风一见便猜到什么,他看了眼专心致志除草的敬桐,先走开几步,将安静拦在半路上。
安静仰头,帽檐之下,她的脸颊挂着浅淡的红晕,眼圈也微微泛红,像只兔子。
“石先生和你讲了他的故事?”
他问得很直接,原本兴致还不高的安静立刻有了情绪波动,惊讶并脱口问道:“你也知道吗?他还要我保密的!”
程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时笑了笑:“不好意思,害你没守好这个秘密。”
“……”
安静噎住,不可思议地瞪圆眼,大概是想用眼神谴责他。
“我是看你不太高兴……”程风解释到一半,忽然拐了个弯,“不过他确实和我讲过他的故事,也让我替他保密了。”
“那你还说。”安静悄声嘀咕句。
程风不语,嘴角飞快地翘了翘,眨眼间又收敛好,望向已经移动到花圃外的石先生,低声说:“你相信吗?说不准他会给每个来这里的人讲他的故事。”
安静也扭头看那边,心想,那还叫什么秘密?
“然后告诉他们应该忘掉一切的不愉快,再假装这是个秘密。”
安静远远望着轮椅上的男人,他已经穿过花圃另一侧的几座花架到了白女士面前,微笑说着什么。
两只金色的蝴蝶在阳光下打转,像是被花圃里的花香迷晕了,一瞬间,她笑了下,回头看程风:“我相信。”
因为他们都是可爱的人。
都在用自己的办法疗愈别人。
程风被她的笑晃了晃眼,一个不留神,人就消失在眼前。
“……”
他低头看她。
安静已经蹲下,原本只是微红的脸颊又有往玫瑰红方向发展的趋势,因为她好像干了件蠢事——
她居然在白女士看过来的瞬间蹲下身,原因是站在花丛中像是在偷懒,尽管她和程风站着闲聊的确是在偷懒。
她想了想,故作镇定抬头,劝说程风:“你也蹲下吧,不是要拔草吗?”
这样就有两个做蠢事的人了。
“……”
程风装作不知道她的心思,极为配合地蹲下,虽然和她一样面朝路边的花丛,但眼神始终落在她身上,尤其关注她的脸。
他还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会红脸?连脸红的范围和颜色深浅都能控制得很合宜。
兴许是他看得太久,安静脖颈有些僵,半天才低下头,看了眼手上的花——这是石先生安慰她时她才收下的,可是说实话,她还是有些排斥。
她的闲聊还没结束,她又问程风:“所以石先生也送过你萱草花吗?”
“送过,他说是忘忧草。”
他口吻平淡,安静心念一转,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程风又补上几个字:“但我没收。”
她一怔,没想到会是这样,想问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启齿,只好沉默。
程风发现她有点奇怪,气压好像又低了下去,这时才发觉事情可能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你不开心?”虽然他的本意是疑问,但说出来很是笃定。
安静摇摇头:“也没有……其实是因为我也不想收下这朵花,刚才还想着偷偷转送给你。”
“为什么?”他伸手扶了扶帽檐,“如果不方便告诉我,也可以是我回答你。”
安静意外偏头,左手撑着半边脸颊看他,他说得很认真,脸上看不出任何负面情绪,这让她问得很放心:“你为什么不收?”
“我听他说这还是母亲花,我认为这不是我的母亲花。”
有些奇怪的理由。
她抿唇:“那你的母亲花是什么?”
他想了想:“铁树吧。”
“……”
安静又瞪大眼,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脸颊,接不了这话。
程风轻笑声:“如果你也不想要它,可以转送给我,我再转送给敬桐。”
“这样会不会不太礼貌?”
“放心,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
安静心虚地看了眼手里的萱草花,点点头,静默会儿开口:“我也可以告诉你,不过不是全部的原因。”
“好。”
“我不喜欢它是因为它还有另外一个花语,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遗忘的爱。”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那般轻细,说得那样轻松的四个字在程风听来却有种难言的震撼感。
她也是被爱遗忘的人吗?可她明明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样子,不应该是这样。
他望着她,许久后鬼使神差般地抬起左手手臂,探向她。
很轻的一下,她的脑袋被人隔着帽子摸了下,安静浑身上下都似是定住,只有血管里的血液在奔腾,集合赶往被人触碰的地方。
她会不会充血啊?
“蝴蝶。”程风收回胳膊,两指捏着蝴蝶翅膀给她看,面无表情的样子可以让热情的滚水原地冷却。
刚刚奔赴到大脑的血液:“……”
散了散了。
安静吞了吞喉咙,磕绊问:“你、抓它做什么?”
紧张到口不择言的程风:“它在侵犯你头上的花。”
“……”
还是除草吧,没什么好说的了。
摸头风波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至少在安静这里已经过去,程风那里或许还要回味个十天半个月,就像是刚从冰天雪地里回到温室不久,他的手由里到外都在发烫,还痒酥酥的。
他只用右手除草,左手始终闲在一旁,直到午餐前才肯放它去凉水下冲了冲。
午后他们依旧结伴来帮忙,安静在征得白糖女士同意后顺便带上她的相机,在除草之余拍了些花花草草。
黄昏前有些热,她歇气的同时瞄到花丛前单膝跪地的程风,眨了眨眼,以最快的速度放下除草的小铲子,将挂在脖子上的小相机举到眼前。
夕阳薄薄地穿过花丛,在程风身上罩上橘色的光,蹲在接近两米高的蒲棒菊下竟让他看起来小了一号,像个打工的少年。
她偷偷地拍了几张,最后一张照片里,他嘴角微微翘起,她立刻收手,刚好白糖女士也来花圃里叫他们回去。
三个打工仔被领到花房里坐下,花房里有张小圆桌,白糖女士给他们接了水,又从柜台上拿了个密封糕点盒给安静。
“抱歉,昨晚食材不太够,只做了一份,你们要想吃下次再做给你们。”
安静受宠若惊接下,和她道谢,这时石先生也从花圃里回来,手里拿个两个有些眼熟的小盒子。
这是……
“最近新进了批水果种子,给你取了些西瓜和蓝莓种,看看需不需要?”
石先生笑着将盒子送到安静面前,白糖女士无奈道:“你让她自己挑,怎么老给人安排?”
安静下意识婉拒:“谢谢您,不过昨天程风已经给了我这两样种子……”
已经够她种了。
殊不知话音未落,旁边站着的程风被几道视线淹没。
最后还是白糖女士忍笑打破这局面,对安静说:“说到蓝莓,我们种在花田里的也快熟了,改天一起去摘蓝莓吗?”
第57章 蓝莓 花田、指示牌与租金。
chapter57. 蓝莓
月末时傻瓜镇又下了一周的雨, 蝉都消停下来,直到八月初天才放晴,安静趁这几天时间缝了好几只玩偶, 这回没有动物, 只有植物——这是26号地给她的灵感。
或者说, 植物大战僵尸?
玩偶的外形她参照了游戏里的原始形象,不过做的过程中改动了些,至少表情没有那么悲愤,并且在完成后给它们取了新的名字,它们分别是甜美向日葵、英雄豌豆射手、倔强坚果、嘟嘴小喷菇, 以及夜晚之神阳光菇。
玩偶都很小, 但因为颜色不同还是消耗了许多布料, 安静觉得浪费, 又把零碎的布料拿来做了几个随身装的抽绳袋, 与此同时棉花袋也瘦了许多。
为了节省棉花和布料,安静决定近段时间不再做玩偶,继续钩针玩儿,反正她的棉线还剩很多,至于娃娃机那边,还不用她太着急——
因为战况称得上是惨烈。
她每周都会在傻瓜影院营业时去提硬币, 顺便投放新的娃娃,在她没看见的时候的确有很多硬币进了投币箱, 但是娃娃机里的玩偶几乎不会变少, 迄今为止, 只有小熊一家被人整整齐齐领回家。
安静前天去那儿的时候还在留言板上看到了那个好心的娃娃机杀手的留言:「小熊妹妹也被苹果街818号居民收养,请问小熊家还有熊吗?」
听起来就像个真的杀手,正在计划灭口小熊一家。
她在留言板上回复对方:「没熊了, 也许以后会有远房亲戚。」
……
雨初晴的早晨,蝉开始抓紧时间唱歌,安静则慢慢悠悠替她的花园复原。
夏天的雨时常暴力,花叶都被它们打颓,安静需要帮它们做做体检才放心,不过今早也有则喜讯,她竟然在她的小池塘里看见了睡莲花苞。
八月才打苞听起来是有些迟钝,但这对安静来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因为白糖女士告诉她睡莲通常是种下后第二年才会开花,她虽然是直接买的苗,但这的确是今年培的苗。
安静十分惊喜地碰了碰小花苞,又紧张收回手,喂完鱼立刻跑回廊下,在客厅外的置物柜中翻出睡莲种植说明书,片刻后,从另一个柜子里找到需要给睡莲追的肥——其实是对小鱼没有伤害的水培营养液。
做好一切她才退回屋里取相机。这是她的第一朵睡莲,也值得纪念。
刚好她待会儿要和白糖女士去采蓝莓,到时候可以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