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能看出来的吗?!
内心的小人很罕见地大喊起来,突然,一道低沉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怎么傻站着?”
两人一齐偏头,不远处的绣球花丛里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个打工牛仔,安静看清是敬桐,第一反应是看向程风。
嗯……
所以他们是表兄弟?
可看起来不是太像。
程风似乎看穿她,小声和她说:“他生下来就长得比较凶。”
安静偷笑下,远远见到石先生坐在轮椅上和他们挥手,先程风一步朝那边去。
夏天的花圃里百花繁茂,同理草也很茂盛,前段时间夫妻俩趁天晴忙着修枝,月底时才开始除草。
石先生许久不见安静,今天一见忍不住多说了些话,还说多亏有她在,往年常来帮忙的一位卢先生今年初夏时不慎摔了腿,整个夏天都不能来帮忙,还有他们的邻居王女士,最近忙着筹备她的家庭俱乐部,也没时间来帮忙。
安静听得一愣一愣的,都忘了除草,问他:“家庭俱乐部?”
“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可以喝茶、看书、办沙龙什么的,”石先生笑笑,“我还听她说要给单身老太太和老先生们办联谊会。”
安静:“……”
“瞧我,跟你说些什么呢?”
石先生口头不好意思,实际上还是说个不停。
“人老了就是这样,她老伴最近还和她斗气,希望她不要办这个俱乐部,但她和邵女士通了信,邵女士很支持她的想法。”
安静被两个老太太逗笑,同时暗暗好奇:也不知道这个俱乐部会邀请哪些人去?会不会有会员制?等竣工后她可不可以拜托程风带她去看看?
她边除草边听石先生说着,直到到了一丛月季后石先生才沉默下来,安静不习惯地回头,发现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是和白糖女士如出一辙的温和微笑。
“认识这花吗?”他笑着问她。
安静看向脚边,忽然抿了抿唇,顿了会儿才点头:“大花萱草。”
石先生惊喜看着她:“不错。我以前问小风,他说是百合,还有人认成黄花菜,不过倒也没错,黄花菜也是萱草,只是能吃而已……看我,又扯远了。”
安静强打着精神往下听,并没有扫石先生的兴,她还记得初见他那天他就在他家的花园里种萱草。
“您好像很喜欢这种花。”她说。
“是,如果我们家要评出个‘家花’,非它莫属才是,”男人微笑着,眼神不知为何有些飘忽,许久才落回安静身上,“你介意听听我们的故事吗?”
安静呆呆的,表示不介意,而后在齐膝高的花坛边坐下,刚好有高高的花叶替她挡住部分阳光。
“我和我太太都很喜欢你,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像是看见了我们的女儿,我这么说希望你别介意。”
“没关系……”
其实她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虽然我们就见过几面,但我觉得投缘只是一眼两眼的事儿,像这会儿,本来不该和你说的事却总觉得该告诉你——不好意思,废话好像有点儿多。”
石先生这才切入正题,告诉她他们的故事。
那时候他和白糖女士还住在外面,他们有个漂亮聪明的女儿,除了他们仨,家里还有两位老人,是白糖女士的父母——因为石先生从小就是孤儿,所以他和白女士结婚后就把两个老人接来一起住。
一家五口幸福和睦,经营着一间花店,后来生意越做越好,夫妻俩便租了片地打造花圃,也做得有声有色,后来甚至需要预约才能进园赏花。
他们一家最喜欢的花就是大花萱草,在康乃馨被视为献给母亲的花之前,它才是中国人的母亲花。
白女士的母亲、白女士、以及白女士的女儿,她们三代人都对大花萱草有着特殊而浓烈的感情,石先生受其感染,也爱上了这种花,他的确是个孤儿,但这并不意味着孤儿对母亲就没有感情,他从小到大始终相信,他的母亲也是深爱着他的。
十年前,她们的女儿才十五岁,刚刚初中毕业,她从小就学舞蹈,个子高高的,很瘦很瘦,也很漂亮。
那年暑假,石先生想到女儿快升高中,突然想带家人去旅游,虽然家里除了他其他四人都不想去,但他还是安排好花圃的员工与大事,带着一家人去旅行了。
而那次旅行就是噩梦的开端。
因为他偏要带他们去旅行、因为他偏要自己开车,所以当一辆四米多高的重型货车撞向他们时,车上另外三个人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年轻的女儿,他可敬的岳父与岳母,无一不被他害死。
如果没有他,他们还有很长的路可走。
“我很自责,我明明很爱他们……”
安静听得脸色苍白,双拳放在膝上紧紧握着,继续往下听。
“我那时候刚做完截肢手术,浑浑噩噩躺在医院,不是哭就是自虐,连他们的后事都不敢面对,还是我太太忙完那些事的,是不是很混蛋?
“后来出了院,我开始抽烟喝酒,伤口复发也不管,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不敢面对她,她明明可以怨我恨我,可是她都没有……
“她因为这些事瘦得可怕,我却整天像个窝囊废或者疯子,哭哭啼啼。有天晚上我让店员给我买酒,她刚好到家,听见后直接朝我过来,使劲儿打了我三个巴掌,那应该是她最大的力气。
“她一直都是很温柔的人,换做以前我坚决不敢想她会打我,我那天哭着求她原谅,请她继续打我,她却抱住我,抱了整晚。
“她说,我是她最后的亲人了,我那时候才知道女人有多伟大——她们就像这种花,漂亮、柔软、可以有很多色彩与形态,适合养在家里美化家居,也适合长在绿化带、园林甚至野外,她们是温柔与坚强并存的。”
后来,他们在机缘巧合下知道了傻瓜镇,也搬来了傻瓜镇,伤痕渐渐愈合。
石先生讲完他的故事,远远地看了眼月季拱门下修枝的人,微笑着收回眼,看安静。
她的眼眶与鼻尖都红红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看得石先生突然心虚:
“抱歉,给你讲这些让你为难了,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的女儿还活着,她应该比你大不了多少,也会和你一样漂亮。”
安静低头,帽檐挡住眼睛:“没有为难,我只是觉得震撼。”
“因为我的太太?”
“嗯,她很厉害。”
很宽容,很理智,很柔和又很坚强,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男人看她低着头,从围兜里取出把剪刀,剪了枝开得正好的萱草花递给她:“谢谢你听我唠叨。”
安静手指微微蜷缩,仰头看轮椅上坐着的人。
“大花萱草又叫忘忧草,花语是‘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我猜你也会有不快乐的事,希望你可以和我们一样,忘记悲伤,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和事。”
安静本就红了眼圈,这时一颗泪珠不受控地从右眼眼眶涌出,顺着脸颊滑下,砸到膝上。
“对不起,我可能不喜欢这种花。”
石先生一愣。
准确地说是讨厌,不只是因为这是母亲之花,还是因为她所知道的大花萱草的花语是——遗忘的爱。
就像一个母亲忘记如何去爱她的女儿。
第56章 蓝色风暴 摸头杀与蝴蝶。
chapter56. 蓝色风暴
“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远在花圃的另一头, 也有人问出这样的问题,这个人就是天生严肃脸的敬桐,不过他在问这话时面部表情稍有松动。
程风正除着草, 没留意他的神情, 闻言只是抬头看去。
敬桐指的是一片浅紫色的月季, 炎夏里花正盛开,枝枝繁茂,却朵朵蓬松,单看时花随着风静默摇曳,汇成一片看却又如海浪般汹涌, 花色有点像安静穿的那件香芋色的园艺裙, 可爱又温柔。
如果是其它花, 他认不出的可能性会很高, 但月季不同, 早在他规划自己花园时就了解了很多。
不过他显然不是问什么答什么的人,只是觉得敬桐问得莫名其妙,反问道:“问这干什么?”
“关心关心。”
“……”
关心他知不知道月季花的名字吗?
更加没头没脑了。
程风想着,这才回答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蓝色风暴’。”
“不错,但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什么?”程风随口一问。
“暗恋的心。”
“……”
四个字不轻不重地砸到程风头上, 他除草的动作顿了顿,看向敬桐, 后者也转头看他, 场面一度尴尬。
他不记得有和敬桐透露过, 难道说他表现得很明显?
敬桐转回目光,拔起根杂草,口吻平淡:“如果喜欢, 至少要在有机会的时候说出口。”
“那你喜欢的人——”
“听说秋天就会结婚。”面无表情的牛仔继续拔草,仿佛一点也不在乎。
程风顿时陷入沉默,许久才起身,到敬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敬桐却一掌反拍回来,力气很大,显然心情不好。
“……”
这家伙,关心人把自己关心到抑郁可还行?
程风这么腹诽句,实则神情复杂地看了敬桐一眼。
说实在的,因为他的母亲,他对母族的亲戚并不了解,直到外公接他来傻瓜镇他才知道这么个表哥,所以他对敬桐的过往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曾经当过缉毒警察,再之后就来了傻瓜镇,再也没离开过……
关于敬桐喜欢了许久的人,他是在一个雪天听他提起的,只有短短几句。对方是名幼师,与他只有数面之缘,从头至尾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他低头,看了看敬桐落寞的背影,回应他的关心:“我知道,我只是还在等合适的时机。”
他抬眼看去花圃另一头,见到顶绑着泡芙花的草帽忽高忽低,又有些别扭地垂下眼。
也许等他的头发长到足够长,他就会向她表白。
在那之前,他应该再努力点,让她多喜欢他一些。
……
大概等到敬桐恢复平静,花圃那头的安静也朝他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