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不停歇的蝉鸣声, 奔涌的瀑布声, 或者溪流的声音,当然还有些变本加厉的尖锐噪声。
它们擅长和外界的声音攀比,外面的声音越大,它们也越强势,被内外夹击的小松鼠总是头疼欲裂。
当他还是只城里松鼠时,他的脑子里总是装着无数的东西, 每当那些乱哄哄的声音开始交战,它们就在脑子里晃动来晃动去, 像一锅剩了很多餐后越炖越烂、越炖越糊的番茄牛腩, 恶心得人想吐。
无数的人期待着小松鼠脑子里的东西, 但小松鼠煮了很久很久的番茄牛腩失败了。
有人对他失望至极,那些人里包括小松鼠名义上最亲的人,也有人相信他激励他, 认为他可以做一锅新的番茄牛腩出来。
可他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严重到他无心炖番茄牛腩,变成只消瘦的小松鼠,消瘦的小松鼠觉得一切都变得无趣,他从来都不喜欢番茄牛腩,也不想再做第二锅,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可他怎么睡都睡不好,因为好吵。
有那么一个晚上,他把自己封闭在漆黑的树洞里——他不但接受不了噪声,就连夜晚的光也讨厌,一切妨碍他睡眠的存在都很讨厌。
小松鼠在黑暗中捂着头,里面吵得不可开交,他讨厌它们这么自以为是地折磨他,他闪过个念头。
也许他可以让松鼠永眠,那样那些不请自来的噪声也会随之消失,反正一切都这么无趣。
然后树洞门就被砸响……
一只老松鼠踱步到他面前,他对老松鼠没什么深刻印象,只知道他是他的外公,不过他的外公早就和他母亲断绝了父女联系。
老松鼠问他:“和我去玩儿吗?”
小松鼠面无表情:无趣,他不喜欢。
“可有趣了。”
小松鼠不发一言。
“你有个表哥也在那儿,去看看吧,又不亏。”
小松鼠想赶他走。
“我最讨厌你爸你妈了。”
小松鼠:“……”
达成共识,那他勉强去看看吧。
小松鼠搬来了傻瓜镇,住在老松鼠家对面,一栋刚刚重刷过墙面的青色小楼,挺好看。
在他搬来这里的第242天,他终于睡了长达6小时的一觉,中途一次也没醒过,很长,那天他推平了自己的头发,打算哪天睡够7小时后再剪短。
等到第588天,他睡够了7小时,于是又一次推平头发,决定睡够8小时后再剪短。
这一天他尝试了很久都没做到,直到小松鼠认识了他的鸢尾花朋友,他喜欢听她的声音,在她的帮助下,他居然很轻松地做到了睡眠超9小时。
这恐怕不像是小松鼠了,应该是猪。
小松鼠醒来后很轻松,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其实他最近一直有点在意他的头发,因为他不确定他的鸢尾花朋友喜不喜欢留长发的松鼠。
现在他可以问问她了,如果她喜欢长发的他,那他就稍稍修剪下,如果她喜欢短发,那他就问问具体多短比较好。
“你喜欢长发还是短发?”
他这么问了。
小鸢尾花想了想,摸着头顶的渔夫帽回答说:“我觉得我现在的长度就很好,能扎辫子,也方便打理。”
“……”
可他问的是他的头发。
可惜小鸢尾花今天有点忙,没注意到他的腼腆和欲言又止,浇完菜地后就告诉他她今天会把娃娃机方案做出来,然后就和他道别,踩着单车去对岸。
小松鼠:“……”
那他下午再问吧。
***
夏日的微风也许是自然界里最受宠的宠儿,太阳愿意把她身上的金粉抖落大把,送给她。
微风出门时见到喜欢的东西就撒下点金粉,路过傻瓜镇时她撒得格外格外的多,河面上波光粼粼,泛着金色光芒,一排钓鱼的浮漂在水面上荡荡悠悠。
安静骑车飘来小镇下游的平桥上,桥边至少支着十来根鱼竿,但只有一位黑衣服的老人坐在中间垂钓,另外有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像黑帮大佬和他的跟班。
“……”
他们的画风好不一样。
安静放慢速度,怕惊扰到他们,也怕吓到鱼,但是路过时还是引起了三人的注意,他们都朝她看来。
坐在石柱前的老先生还好,穿着唐装马褂,戴着墨镜,像个普通的……普通的拉二胡的老人,可他身旁那两个年轻男人一个看着比一个凶,其中一个还蓄着圈胡子。
安静握紧车把手,和他们点点头,有点紧张地经过他们身后,还没飘远,就听见隐隐的对话声传来。
“阿能,回去把你的胡子剃了,留着像什么话。”
“……是。”
“上次刘奶奶也是被你吓到。”
“是牛奶奶。”况且您比牛奶奶还大,怎么能叫人牛奶奶?
“刘lǎilǎi?”
……
安静:“……”
其实,画风还是很傻瓜镇的。
自行车拐来长街上,安静往前走了截,最后在一间白墙绿顶的小屋前停下。
屋外的小院子里有片人工小池,里面养了莲花和几尾小金鱼,安静跳下车,在池塘边看上会儿才进去。
这是她今天要忙的第一件事——买几条小鱼,而这间白墙绿顶的小屋就是傻瓜镇水族屋。
店里没人,于是安静第一时间打量起这里。
店铺内的墙壁也是白色,吊顶和几面墙上都悬挂了绿萝和百万星盆栽,绿箩叶垂下来很漂亮。所有的鱼缸都靠墙,最大的那座鱼缸被打造成森林式景观鱼缸,绿油油的,安静最后将目光锁定去那里,走近细看。
让人不可思议的工作,任谁贴近玻璃看都会觉得自己就在原始森林里,安静静静盯着里面,寻觅鱼的身影,最后在一棵树后发现了悄悄扇动的鱼尾。
她眼一亮,屈指敲了一下鱼缸,小鱼尾巴一甩,消失不见。
“……”
她是想把它吓出来的,怎么躲得更深了?
安静站直,转身去看别的鱼缸,却在见到门边的人影时僵在鱼缸前。
有点尴尬,欺负小鱼被发现了。
水族店的后门处站着个胖胖的姑娘,手里端着盘晶莹剔透的樱桃,看起来和安静差不多大,又或者比她大上几岁,见到安静后她僵站那么几秒,然后突然掉头跑去后院。
安静诧异盯着人影消失的地方看,阳光停在原处,空气中尘灰浮动着,就好像刚才无事发生。
好一会儿,才等到一个男人进屋。
男人高高胖胖,走近安静:“刚才是我妹妹,她胆子很小,请不要介意。”
“没关系。”
安静小声道,觉得他有点眼熟,像是每天早上骑着奶牛三轮车送牛奶的那个人,但并不确定。
“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我想买五条小金鱼,像外面池塘里的那种。”
男人点点头,带她去金鱼缸前,一一介绍:“这边是草金,胆子比较大,颜色多也好养。这是龙睛,变态眼金鱼。这边是鹤顶红,脑袋上有红肉瘤……”
安静听他介绍了好多,到最后发现一个大问题——
鱼好像比她想象中丑。
那些长肉瘤的鹤顶红有些可怕,像是有团变硬的红色鱼籽堆在头顶,而那些变态大眼睛总是凸着眼瞪她,不忍细看。
可她已经说了要五条了,总不能反悔吧?
于是,她挑了五条最正常也最原始的草金:一条红的、一条金黄的、一条混合了红白再带点黑的三色草金,还有两条红白相间的。
五条小鱼被老板装进一只黄色小桶,交到安静手里,安静又买来罐鱼饲料,听他讲了几条必须注意的事项,结账时,视野里忽然出现颗畏畏缩缩的脑袋。
安静偏头看去后门处,发现那个胖胖的女孩盯着她,被她一看,又缩回头。
安静怕吓到她,收回眼带着小桶离开,出门后将小黄桶卡在自行车车筐里,骑着车慢吞吞往前。
今天的勿忘草小楼里也弹着琴,刚好还是支安静知道的曲子,乔治·温斯顿的《夏日》,像她身旁的金色河流,热情而奔放,充满生命力。
她听着听着,脚下不经意地加快速度,车速让车筐里的小鱼们有点头晕,好在她很快又停下。
安静把车和小鱼留在彩虹超市外,自己进去,待了大概二十分钟,才带着东西出来。
手里提着一口袋樱桃——虽然刚才那个女孩跑得很快,但她还是看清了她盘子里的樱桃,突然有点馋。除此外还有袋荔枝,然后就是她为娃娃机准备的广告画板和彩色可擦笔。
安静把画板卡在后座,水果袋挂去车把上,摇摇晃晃地起了步,缓慢驶回木棉街。
d形池塘里有两株睡莲,还有一丛矮矮的木贼紧邻栅栏生长,花苗都是她从白糖女士那里直接买来的,布置也都是她从邵女士的后花园里借鉴而来,可以说是偷懒之作了。
她昨晚就在里面蓄了清水,这会儿带着小黄桶过来,把五条小鱼都倒进池子里,太阳照着水面,小鱼们疯狂地冲了几个来回后很快就接受了这里,享受起阳光。
安静蹲在池边看了许久,替它们取好名字,红的叫“小红”,金黄的叫“小金”,至于三色草金,她想了想让它叫“小花”,剩下两条红白草金她仔细区分了下,让尾部红的那条叫“宏伟”,让脑后有一圈红的那条叫“红领巾”。
真是科学的取名啊。
安静脸不红心不跳地想着,起身回屋,继续为那些玩偶做名片……
忙到下午时分,她的门铃蓦地响起。
坐在茶几前的人起身,从窗户向外看,一眼见到程风站在门外。
他似乎隔着玻璃窗和她对视了眼,安静立刻丢下笔,小跑去开门。
午后的太阳吐着火舌,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感受到热意,安静看程风时眼也被晃着。
“是有事要找我吗?”
“不是。”
那是?
“我是想,我应该来拜访你一下。”他说着,从身后亮出一捧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