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狂风骤雨,屋内抵死缠绵。
吴枕云骂了赵墨一整晚,但凡能出声,小嘴里就吧嗒吧嗒嚷嚷个不停,可她本就不怎么擅长骂人,再加上声音又软又糯,越骂越像是在撒娇,这就更让她生气了。
赵墨让她身体难受,吴枕云就让他心里难受,谁也不肯轻易放过谁。
吴枕云不擅长骂人,却擅长伤人,每一句话都能直戳赵墨的心坎,句句伤中要害,从未失手。
“赵遇白,我说了我不会走就是不会走,你既不肯信我,那我明天就走,省得留在这里整日招惹你生气,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嗯……”
这句话还没说完,她的骨头都快被赵墨折腾得散架了,樱唇张开大口喘着气,眼里只有一片湿热薄雾。
“赵遇白,你再这样下去,我就不要你做我夫君了……疼!你别……赵遇白……疼死我了!”
回应她这句话的,是赵墨沉重的气息和他高大炽热的身躯。
“赵遇白,如果知道有今日,我当初……我当初绝对不回盛都!我就是老死在西疆也不要回来……啊……呜呜呜……赵遇白,你……”
这句话之后,吴枕云便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喉咙里的声音是颤抖破碎的,充斥着赵墨覆压上来的盛大怒火。
原本赵墨没打算折腾她这么久,吴枕云偏偏喜欢一而再、再而三地拨弄他的逆鳞,他心里有多疼,吴枕云这身子就得有多疼。
次日下晌时,吴枕云幽幽转醒,虚软脱力的小手勾了勾,勾到了赵墨的小手指。
他居然还没起身。
吴枕云迷迷糊糊地记得赵墨今早醒过一次,抱着被折腾得惨兮兮的吴枕云去浴室沐浴擦洗,换上干净底衣,然后将她抱回来。
赵墨一手抱着她,一手收拾干净一片狼藉的床,再将她塞回绵软舒适的被褥里,待他自己简单清洗过后,又回到床上躺在吴枕云身边。
一直到现在都没醒。
被褥之下,浑身无力的吴枕云抓住他的手借力,稍稍转个身面向他,下巴靠在他肩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熟睡的面庞。
她有些纳闷,自己夜里说了那么多伤他心的话,惹得他那么生气,他醒来之后为什么不走呢?若放在以前他肯定甩手就离开了,独留吴枕云一个人在这里暗自神伤。
吴枕云还想着等醒来后见他走了,自己委委屈屈地埋在枕头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呢,可现在他没走,自己也顿时不觉得有多委屈了,想大哭一场都哭不出眼泪,只能在他耳边呜呜呜地哀怨抽噎着。
“醒了?”赵墨被她小声啜泣的声音闹醒了,淡淡地问她一句:“疼得起不来?”
他一开口就问了吴枕云一个尴尬又窘迫的问题。
吴枕云醒来却不起床不是因为想要赖在赵墨身边,而是她真的起不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能使力的。
“不是。”吴枕云扭过脸去,哑着声否认道。
“那你自己起来。”赵墨淡淡道。
他掀开被褥,拢了拢敞开的云纹雪色中衣领口,利落起身下了床,走到盥洗盆边掬了一捧水洗脸。
清澈的水扑在冷峻的脸上,流水从紧蹙的眉间蜿蜒至高挺的鼻尖再滑落下来,与唇峰和下巴上的水珠汇聚在一起,留至颈下,划过微凸的喉结。
喉结上下吞咽,水流顺势滑至锁骨没入衣领之中。
下过一夜的雨,窗外爬满的蔷薇花上挂满了一颗颗饱满晶莹的水珠,盛夏午后的微风拂过,将清润的蔷薇花香送入里间,一室甜凉。
赵墨听到身后床帐里的动静。
吴枕云艰难地撑起自己想要起身,哼哧哼哧过后又摔在了床上,来来回回好几次后,吴枕云累得躺在床上喘气,嘴里骂着赵墨“混蛋!”
骂完之后又试着爬起身来,双脚滑至床下,刚要触地就觉得腿软,缓缓收了回去,蜷缩在床边上一动不动。
吴枕云很是挫败,垂头丧气地捶打着床褥,小声咕哝着赵墨的坏话。
她说赵墨小心眼,还说赵墨不肯相信她,说赵墨脾气不好,又说赵墨此人不好相处,做他的娘子着实艰难。
“我不想做你的娘子了。”吴枕云说道。
她不想做他的娘子,不想要他这个夫君,不想回盛都,只想要离开这里……
赵墨扯过一块巾帕擦了擦手,再团成一团烦躁地丢到水中,咕咚一声看着水花溅起。
他站在水盆边上低头沉思许久,然后径直走到衣桁前穿好衣裳,路过床帐时,连目光都不曾在吴枕云身上停留过。
系好深青外袍肩上系带后,赵墨抬脚就走。
“赵遇白……”吴枕云坐在床上带着哭腔唤他,又扯着嗓子说狠话道:“你既然总是不肯相信我不会离开你,那我就……”
她就怎样?就会像她昨晚说的那样吗?
昨晚她说:“你既不肯信我,那我明天就走,省得留在这里整日招惹你生气,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离开这样的话,吴枕云总是能够轻易说出口。
赵墨沉思半晌,最后还是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她跟前,不等她继续说下去就将她从床上横抱起来。
今日他若是走了,留下吴枕云一个人在床上生闷气,日后算起旧账来,吴枕云定然要怨怼他的。
赵墨如往常那般替吴枕云更衣、套袜、穿鞋、擦脸、洗手,再抱到软榻上,招手吩咐下人送来粥米饭菜,一勺一勺地送到她唇边看她咀嚼吞咽。
吴枕云也如往常那般张开双臂穿衣,伸出小脚套袜穿鞋,挽起袖子洗手,凑近他手边的瓷勺吃饭,事事都配合着他。
待吃完饭,吴枕云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站起身来摸了摸肚子消食。
赵墨搁下碗筷,转身走出里间,还没迈出门槛,袖子就被一人的小手捏住了。
“你要去哪儿?”身后的吴枕云问他,问得哀哀怨怨,像是独守空闺的受气小媳妇一般。
“会仙楼。”赵墨道。
“带我去。”吴枕云说道。
吴枕云不习惯也不喜欢去那种觥筹交错,灯影摇晃摇的场合,今日却主动要跟着他去,奇怪得很。
赵墨拒绝了她,说道:“消食后就回床上休息,身子疼就少走动。”
被拒绝后的吴枕云没有气馁,揪着他的衣角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今晚可能回……”赵墨转过身看她,道:“今晚可能会晚一些回来。”
吴枕云:“最晚是多晚?”
赵墨:“四更。”
吴枕云:“能早一点回来吗?”
赵墨:“不能……嗯……最早是子时。”
吴枕云道:“那你一定要记得早些回来。”
吴枕云对他说这些话时,那双琉璃般纯净的眼眸一直看着他。
她突然变得这般缠人黏糊,事事都要过问,还想跟他一起出门,定有蹊跷,但赵墨还是从她眼底琢磨出了几分期盼和希冀。
他点头,道:“嗯。”
赵墨今晚去会仙楼,是去会一会穆亲王,新的律法实现在即,穆亲王绝对不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接受这个结果。
今晚会仙楼的灯影里,或许会溅起血光。
若非如此,赵墨今晚也想带吴枕云来赴宴的,有娘子在身边劝着少喝酒,总比没有娘子在的好。
今晚没带家里的娘子来,家里的娘子却如影随形一般。
穆亲王威胁赵墨:“赵知府,你比谁都清楚,即使这条律法它被写进了本朝国律中,没有刑部确切的文书,谁敢乱用?不能用的律法终究还是一纸空文而已。”
“穆王殿下多虑了。”赵墨冷笑,道:“本官既然能让它写进本朝国律中,自然也能让它出现在结案文书里。”
刑部侍郎听罢,道:“赵知府的意思是,这条律法一旦实现,你下一步就会对刑部下手?赵知府,难不成你是想直接杀掉本官用你的人取代我?”
毕竟只有刑部能阻碍这条律法的成案适用,赵墨想让它出现在结案文书里,就必须除掉刑部这块硬石头。
话到此处,雅间内早已经是剑拔弩张,穆亲王安排的暗卫蠢蠢欲动,只要赵墨敢动手,他们就立马拔剑杀人。
就在此时,会仙楼的小厮隔着一扇门传话道:“叨扰诸位贵客,实在对不住,小的有话要通传给赵知府。”
赵墨皱眉,不知是谁要传话给自己,道:“何事?”
门外小厮道:“回禀赵知府,贵府的少夫人遣人来传话问,赵知府何时回府?她一直找不着那件粉白色水绸金雀裙衫,请你快些回去替她找。”
那件裙衫衣料难洗,早就被她束之高阁了,今晚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穿了?
赵墨扶额,道:“知道了。”
原本快要兵戈相见的紧张气氛被这一段小小的插曲给打破了。
众人又各自相谈起来。
没过一会儿,又听得门外小厮说:“回禀赵知府,贵府的少夫人遣人来传话问,赵知府何时回府?她把她最喜欢的那只茶盏给摔坏了,蹲在门口哭呢,请你快些回府哄她。”
最喜欢的茶盏?吴枕云这人平时丢三落四的,用一个茶盏就弄丢一个茶盏,她知道她自己最喜欢的那只茶盏是什么颜色的吗?
赵墨揉了揉眉间,道:“知道了。”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怀疑这是不是赵墨的计谋。
可能是计谋,但绝对不是赵墨的计谋。
距子时还有足足一个时辰,门外的小厮就来传话说:“回禀赵知府,贵府的少夫人遣人来传话问,赵知府何时回府?她吃凉糕的时候不小心咬着舌头了,请你快些回府给她上药。”
赵墨竟已经习惯了,一脸淡然平静,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府。”
他无视众人投来的诧异目光,缓缓起身退出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