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仵作验尸状上所写的,死者郑都尉的双脚被绑住,颈脖处死死缠绕着几圈麻绳。死者指甲青紫,断裂的指甲里有麻绳细丝,眼球突出、口唇青紫、心血不凝、内脏淤血,颈脖上索沟深浅一致,是勒死形成的。
吴枕云走近兽皮长榻,绕着长榻看了一圈。
“死者躺在长榻上,双脚被麻绳绑住,麻绳另一端拴在长榻矮脚上。”吴枕云口中默默自言自语,半蹲下来细看那长榻矮脚,道:“矮脚有些松动,还有麻绳勒过的痕迹,可见死者生前是挣扎过的,这与验尸状上写的双脚被绑住,断裂的指甲里有麻绳细丝相符。”
吴枕云站在兽皮长榻面前看了许久,只能看出来死者生前拼命挣扎过。
长榻一端围扶栏上的浮雕被死者双脚踹烂,另一端的围扶栏被死者脑袋连续撞击沾了一点血,兽皮被死者双脚蹬出破口……这些都是死者被勒死过程中做的挣扎留下的痕迹。
问过当时营帐周围巡逻的城防营士兵,他们都说没有听到死者求救,可见死者一开始就是被麻绳大力勒住颈脖,很难发声求救。
这种情况要么是死者很信任凶手,并未事先察觉到杀机,要么就是死者当时意识不清醒,凶手趁机下手。
死者郑都尉既然是死在兽皮长榻上的,那么应该是第二种情况,死者当时在长榻上休息睡觉,意识不清醒被人偷袭勒死了。
死者郑都尉的死亡时间是永宁十五年三月十六日午时,据城防营里巡逻值守的士兵们说,当时在郑都尉营帐里的只有大理寺卿赵言。
巡逻值守的士兵们是这么说的:“大理寺的赵寺卿那日到城防营处找郑都尉,说是有事要问他,郑都尉身边的随从便将赵寺卿领至郑都尉的营帐里,过了半晌赵寺卿从郑都尉营帐里出来,等几个副尉前来找郑都尉商议要事时,发现郑都尉已经遇害了。”
“当时不止一个人看到赵寺卿进到郑都尉的营帐,我们这些巡逻的士兵刚好巡至郑都尉营帐前,所以我们都看到了。”
“郑都尉进到营帐休息时是午时初刻,赵寺卿进到郑都尉营帐时是午时二刻,她从郑都尉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刚好是午时四刻左右,其间没有任何人再进到郑都尉的营帐,而几个副尉是午正初刻时发现郑都尉死亡的。”
“我们士兵巡逻都是盯着鼓时和日晷的,时间绝对错不了。”
“当时营帐里只有郑都尉和赵寺卿,不是赵寺卿勒死的郑都尉还能是谁?”
午时初刻,午时二刻,午时四刻,午正初刻……这几个时间点凑得很近,近得让吴枕云不得不怀疑其中有蹊跷。
凶手勒死死者不过两刻钟时间就被发现,两刻钟逃跑都难跑得远,更何况还得处理身上的作案痕迹,若不是多次行凶杀人手段娴熟,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逃跑和处理作案痕迹。
赵言前脚刚离开城防营没多久,后脚就有几位士兵赶上她,与她说郑都尉已遇害的事,赵言震惊之余,立马察觉到事情是冲她来的。
仵作当即验尸,判断为勒死,赵言被一群士兵团团围住,一人一句地质问她,是不是她勒死了郑都尉。
赵言说:“不是。”
当时赵言自证身上官袍整齐干净,没有任何地方被抓破或是勾破,双手掌心也没有麻绳的勒痕和磨痕,乌皮六合靴底部没有抵住地板时的擦损,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刚刚勒死人的凶手。
赵言好歹也是大理寺寺卿,这些士兵们即使激愤也不能拿她怎么办,问不出结果,找不到证据之后只能将她送回赵府。
赵言当时急于拿到马都监的把柄,并未将郑都尉的死放在心上,三日后,马都监坠亡,赵言也在现场。
而后赵言便被送进了囚狱,郑都尉和马都监这两起命案悬而未决时,赵言又被送进了诏狱。
赵言自证时,城防营的士兵们都在,可以证实赵言所言非虚。
如果凶手真的是赵言,那么她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换掉身上的官袍和靴子,隐藏掉手上的麻绳勒痕和磨痕。
可赵言从进到城防营到离开城防营这段时间,一直都有巡逻的士兵注意到她,她根本不可能有换掉官袍和靴子的机会,这个设想显然行不通。
由此可得,赵言的那一番自证是可信的。
但赵言最大的疑点在于她进到了郑都尉的营帐,再出来时郑都尉就死了。
如果凶手不是赵言,那么凶手能行凶的时间就应该在午时初刻至午时二刻之间,或者是午时四刻至午正初刻之间,只有这两段时间赵言不在营帐内。
午时初刻至午时二刻之间,一刻钟的时间勒死郑都尉并逃跑?不太可能,且当时郑都尉才刚刚进到营帐里,意识应该还算是清醒的,不可能躺在长榻上就这么被人勒死。
午时四刻至午正初刻之间,两刻钟的时间勒死郑都尉也很紧促难成,但从现有的证据看来,发生在这段时间的可能性最大。
吴枕云一面回想着卷宗上的人证物证,一面在心里揣测着各种可能性,一面环顾整个营帐四周,希望能再找出一些其他可用的痕迹来。
她不是查案之人,不能进到诏狱亲自审问赵言,穆世子可以进诏狱,但他……吴枕云冷冷瞥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穆世子……这位世子没什么太大用处。
吴枕云需要在证词以外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来验证自己的揣测和判断。
整个营帐是以两层厚木为地,结实的牛皮为顶为帐,人走在上面脚动靴响有回音,营帐内能听得很清楚,也就是说凶手如果在隔间里作案,在隔间外的赵言肯定能听到一些动静的。
所以凶手会等赵言离开再动手。
根据士兵们所说的,郑都尉进到营帐后,只见到赵言一人进过营帐。
那么凶手是何时进到营帐的呢?是在郑都尉进营帐之前进去的,还是在赵言出了营帐之后进去的?
吴枕云更偏向第一种可能。
因为赵言无论是进营帐还是出营帐,士兵们都亲眼看到了,凶手要想在众多士兵的目光之下偷偷溜进营帐,风险极大且不大可能成功。
凶手在郑都尉进营帐之前进去,并蹲在暗处寻找时机,待赵言走后,郑都尉躺在长榻上闭眼休息,凶手从暗处出来勒住郑都尉并用力勒死他。
而后凶手便有两种选择,其一是在众人发现死者死亡之前悄悄离开,其一是继续蹲在暗处,等众人进来发现郑都尉已经死亡之后,他再趁乱跑出去,处理掉身上的作案痕迹。
士兵们每日巡逻很频繁,第一种选择很有可能被发现,凶手可能会选择第二种。
这些都是吴枕云脑中的假设和揣测,她现在正蹲在厚木地板上,盯着地板上的痕迹细看。
拂去地板上的厚灰,她看到了木地板上有抓痕,很长很长的抓痕。
她自言自语道:“是狗的抓痕。”
穆世子站在她身后,俯下身子,点头道:“是的,我府上那几只大犬也会抓出这种抓痕,但这个看着还挺深挺长的,这狗应该是受了什么刺激吧?”
吴枕云回过头问他:“你府上养了大犬,那你刚才怎么还这么怕狗啊?”
穆世子道:“我怕别人的狗。”他蹲在吴枕云身侧,道:“养狗的人最知道狗可以有多凶了,连主人都能咬,更何况是陌生人?”并学着吴枕云的样子,用手拂去地板上的积灰。
吴枕云盯着地板上那一道道抓痕,看着很是可怖,好像是在拼命求救的大犬一样。
再看看这些抓痕所在的位置,正对着长榻头部一端。
“难不成是狗?”吴枕云自言自语地自我问话。
如果是狗拉拽狗绳时勒死了郑都尉,那么郑都尉被勒死时凶手可以不在场。
可是狗又不能绑住郑都尉的双脚,更不能用麻绳缠住郑都尉的颈脖,也就是说凶手肯定是进过营帐的。
郑都尉的双脚是凶手绑住的,颈脖上的麻绳是凶手缠绕的,只是因为利用了狗来杀人,所以凶手可以不在场且他身上不会留下作案痕迹。
可是吴枕云现在连凶手是何时进的营帐都不知道,现在又多了一只狗……头疼。
凶手带着狗一起进到营帐里,比凶手一个人进到营帐里更难。
凶手是如何做到的呢?
吴枕云蹲在地上,双手托着腮,百思不得其解。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穆世子,轻咳一声,道:“世子,下官觉得你应该很想去问问那些士兵吧?”
穆世子摇摇头,道:“我不想啊。”
“真的不想吗?”吴枕云有些失望地摇摇头,道:“下官以为你很想去的,毕竟这是你作为查案之人的职责,既然世子不想去,那下官也没办法。”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官袍,道:“下官今日已行督责之职,先行告退。”
说着脚下拔腿就跑。
穆世子赶紧跟上,道:“吴少卿,外头有恶犬,我得跟在你后边一起出去!”
穆世子迫于恶犬的威胁,只好顺着吴少卿的意思坐在大帐之内询问案发当日巡逻的那些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