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初夏很快就过去了,爬满廊下白墙的蔷薇花开了一遍又一遍,今晨又长出新的花苞。
蔷薇花就是这样,除了深秋凛冬实在熬不住冷,别的日子想开就开,总是很随性的,花期很长,颜色也挺多。
现如今朝中正忙着争议修正新律法的事,写满一本又一本的奏折呈递上去,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吴枕云便打算在这个时候拾起阿言姐姐的旧案。
赵墨原先说此事太危险,她还是不要参与其中。
现在赵墨仍旧这么说。
“你现在是阿姊的弟媳,依《讼狱律》所言,你需要避嫌,不能参与阿姊的旧案。”赵墨如是说道。
吴枕云听他这说话的语气,好像早就有准备,他现在只不过是把腹稿念出来而已。
她不禁怀疑道:“你当初与我成亲的时候,是不是就料到有今日?”
“这是事实,不需要料到。”赵墨舀了一小碗红米粥递到她面前。
吴枕云捏起瓷勺小口小口慢吞吞喝着粥,道:“你是阿言姐姐的弟弟,我是阿言姐姐的弟媳,秋先生又在诏狱里,那阿言姐姐的旧案该由谁来查办审理?”
“刑部。”赵墨淡淡道。
“可刑部若是……始作俑者呢?”
吴枕云的怀疑不是没有根据,当年阿言姐姐的旧案牵涉到的人就有穆亲王府,而穆亲王府与刑部牵扯颇深,让刑部去查案兴许是让凶手去查凶手。
赵墨道:“这样的案子当然不只是刑部参与,还有御史台。”
吴枕云摇头:“御史台那些人你也知道,奏疏写得天花乱坠,查案查得一塌糊涂,最后还是落到刑部手上。”说着小手揪住赵墨的袖子,道:“要不你先与我和离,等我查完案子再与你……”
她的声音在赵墨那双深邃眼眸的寒冷凛然目光下,越来越弱,最后字句都模糊不清了,后面的话直接被自己生生干咽下,不敢再有多余的话。
赵墨沉声不响,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檀木圆桌前,将晾温的药碗端起来,至软榻边上,两指捏起吴枕云两颊软肉,一勺一勺地给她喂药。
吴枕云皱着眉头喝完了药,抱住他的腰腹往他身上糊了糊嘴,擦干净唇角水渍。
赵墨冷着脸搁下一滴不剩的药碗,给她调了一盏温糖水,慢慢地喂给她喝。
“你就这么想查我阿姊的这桩旧案吗?”
在冗长又折磨人的冷漠之中,赵墨终于将自己心底腾起的怒火一点一点压抑下去,深深地埋在角落里,不至于从喉间溢出伤人伤己。
他这句话问得隐忍,吴枕云听出来了。
她捏了捏赵墨的食指,仰着一张乖巧懂事的小脸,道:“我是想的。”
“为什么?”赵墨问她,不等她回答又道:“当初你回盛都为的就是这桩旧案,是吗?”
“嗯。”吴枕云点头,“阿言姐姐于我有恩,秋先生也嘱托过我……”
赵墨垂眸看着她,若有所思,默然半晌后,道:“夫君知道了。”
“那……”吴枕云亮起眼眸看向他,充满希冀。
“刑部肯定是主审,一位刑部侍郎鞫狱定断,两位刑部郎官查案相佐,而大理寺应该能以监审之职从旁督责。”赵墨低头看着自己被她捏住的食指,反握住,拇指在她手背摩挲着,说道:“夫君并不希望你接触此案,但你若想,夫君可以帮你。”
吴枕云道:“赵遇白,这点小事不用劳烦你的,我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做。”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赵墨突然黑下脸来,“轻易就说出‘和离’这种话的人,能想出什么昏招来?”
吴枕云低下头,小手在赵墨的掌心里任由他拿捏挼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只是低声哼哼,像是不服气又像是不想认错。
因为成婚以来好像总是自己惹恼了他,总是自己低头认错,她觉得不对劲。
赵墨在等她认错,吴枕云在思考过往。
“赵遇白,你前几天给我喂药的时候,烫着我的舌头了。”吴枕云突然翻起前几天的事兴师问罪,低着头,心虚得很。
“我尝过,不烫。”赵墨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小云儿长大了,自然是要面子的。
但小云儿,面子不是这么要的。
吴枕云理不直气也壮,道:“你的舌头不觉得烫,并不意味着我的舌头不觉得烫。”
赵墨看着软榻上的她,脸上仍旧是冷的,淡淡道:“小云儿舌头娇嫩,是夫君顾虑不周,夫君下次亲自喂小云儿,口对口,唇对唇,小云儿觉得如何?”
“这就不必了”吴枕云摇摇头,很是大方地说道:“我也有许多不周到之处,还时常说错话,还请夫君多多海涵才是。”
赵墨道:“小云儿指的是何事?”
赵墨并没有打算让她轻易含糊过去,势必要她说清楚道明白。
“赵遇白,遇白哥哥,夫君~~~”
吴枕云赤着脚站在软榻上,搂住赵墨的颈脖,黏黏糊糊,软软糯糯唤着他,听着赵墨急重的喘息声,她越搂越紧,双腿还缠到赵墨腰腹间,整个人几乎要扑到赵墨身上去了。
赵墨无奈,手臂托着她的上半身,道:“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吴枕云点头,“嗯,不说了。”
“吴枕云……”
赵墨欲要说些什么,吴枕云就主动亲了亲他的前额,道:“我知道,我以后不说这些话了,再也不说了,赵遇白,我不会走的,你不要怕。”
“夫君……”
赵墨想说“夫君不怕”,可他知道自己还是怕的,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他说:“夫君心里难受,小云儿哄哄夫君好不好?”
“嗯。”小云儿浑然不知该怎么哄,却还是点了点头。
雅正的书房,案上清供是梨子和斜逸的梅花枝,玉管狼毫悬于云山笔架上,笔尖锋利。
窗外是夏日清风阵阵,竹帘轻晃,午后的薄影落在廊下。
吴枕云端坐于书案前,看着赵墨执笔疾书,原本她还好奇赵墨在写什么,瞟了几眼之后,脸色一变一烫,再也不敢好奇地凑上去了。
她说:“赵遇白,我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今日旬假,你能有什么要事?”赵墨眸都没抬,淡淡道:“磨墨。”
吴枕云拿起那半块点漆墨,随意磨了磨,就道:“手脏了,我去洗洗。”起身走到窗下的盥洗盆处洗手,洗着洗着,脚下就突然想走了。
“回来。”
她还没迈开半步,赵墨就幽幽轻声道。
吴枕云只得折回来,老老实实坐在他身侧,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写完,再战战兢兢地接过他递过来的三页纸。
“念。”
赵墨淡淡道。
“不念。”
吴枕云将手上的三页纸甩开,别过脸去耍赖。
“念。”
赵墨加重语气道。
吴枕云挪了挪屁股下的茵垫,凑近他身侧,道:“能换个法子哄你吗?”
“不能。”
赵墨铁面无私,不给吴枕云一点宽宥。
吴枕云摊开手上那三页纸,看了一眼冷着脸的赵墨,再低头看了看纸上那些棱角分明,笔锋凌厉的字迹,心里默念几句上边的话,深吸一口气后,一字一句地念。
“小云儿最最喜欢夫君了,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不及夫君待我好。”
“小云儿最喜欢遇白哥哥了,小云儿离不得遇白哥哥。”
“小云儿最想念遇白哥哥了,遇白哥哥不要离开小云儿。”
一字一句,毫无感情地捧读着,像是孩童摇头晃脑地念着不解其意的聱牙佶屈的圣贤书。
赵墨抬眸看她,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手臂从后绕到前扣在她腰上,道:“这么简单的话小云儿都不会念,夫君只好亲自教你了。”
腰上的系带被他的大掌握住,轻轻一扯就松了,吴枕云忙道:“我会!”
赵墨沉声道:“会就好好念。”
“小云儿想要夫君……小云儿……”
吴枕云念到此处,回头看了一眼赵墨,很是为难道:“可小云儿现在不想要夫君,不想……唔唔……”
赵墨三指捏住她脸颊,扭过她的脸贴到自己唇边,道:“小云儿必须想。”
“我……唔……小云儿想要夫君,小云儿想抱抱夫君,小云儿想亲一亲夫君。”吴枕云在赵墨怀里红着眼圈念着这些话,越念越觉得羞耻难堪,小脸忍不住埋到赵墨怀里去,不敢抬起头来。
赵墨猩红了眼,喉结在她的一字一句催动下,不住的上下吞咽着,气息滚烫灼热,修长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间,指腹一点一点摁入她柔软的肌肤里。
最后一页的话更是难以启齿,吴枕云悄悄将最后一页纸团起来,塞到茵垫底下去,重复念着第一页纸的话糊弄过去。
她才重复第一句话,赵墨就冷声道:“小云儿为什么不念最后一页纸?”
“我……我喜欢第一页纸上写的话。”吴枕云低声道:“我不喜欢最后一页纸写的话。”
“为什么不喜欢?”
“太露骨了。”
“哪句露骨了?”
“求求遇白哥哥,小云儿不要了,小云儿疼,难受得很,小云儿已经快要……嗯……”
吴枕云说到此处才发现自己不仅把那些话全部背了下来,还在赵墨的引导下说出了口。
赵墨得逞地抿了抿唇,道:“是很露骨,这些话小云儿在床上说就好,床下就不必了,夫君怕自己忍不住。”
吴枕云现在哪里还敢再开腔说话?早就浑身尴尬得要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小云儿怎么了?是难受还是疼啊?”赵墨轻笑着戏谑她道。
吴枕云同他哭诉道:“赵遇白,我就说错了一句话,一句话而已,你就这样待我!呜呜呜……”
“下次还敢不敢再提‘和离’这种事了?”赵墨从茵垫下拿出那团被她揉皱的纸,展开抚平,放回她手里。
吴枕云看着手上那三页纸,不言语。
赵墨道:“不许再提了。”
吴枕云把那三页纸塞回他手里,点头道:“嗯,不提了。”
“乖。”赵墨摸摸她脑袋,又把那三页纸放回她手上。
吴枕云没办法理解赵墨熬了五年熬成的难解心病,赵墨只能一日又一日地让她慢慢知道。
“这三张纸还给你。”
“是夫君写给小云儿的,理应由小云儿收好。”
“我不要。”
“上面的话小云儿都背下来了?”
“谁背这种话啊?没有!”
“等小云儿一字不差地记住了,再把这三张纸还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