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少卿签押房内,初夏清晨的光投在桌案,慢慢移至吴少卿执笔的手上。
“吴少卿,我听闻一件小事。”
一直坐在吴枕云边上同她一起草拟结案书的杨文诗突然凑近她耳畔,神秘兮兮的同她说道:“吴少卿,此事与你有关,我见你这些天总是愁眉不展的就憋了好几天都不敢说,今日看你脸色和缓了不少,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为好。”
“与我有关?”吴枕云提笔蘸了蘸砚台里的点漆墨,并未抬眸,淡淡问道:“何事?”
杨文诗挪了挪屁股下的圆凳,凑得更近了,小声道:“我要是说了,你不许生气啊?”
吴枕云将毛笔尖在砚台上撇了撇,看了她一眼,道:“那你还是别说了,我最近在生另一个人的气,没空再生你的气了,下次再说吧。”
她不擅长与别人置气,尤其是与她好的人,生赵墨一个人的气她就已经很难受很累人了,她不想再给自己夜里添些不得安睡的思绪。
睡不着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可我憋不住。”杨文诗还是想说,道:“吴少卿,近些日子赵知府是不是都没回府?”
“嗯,他忙。”吴枕云淡淡回道,执笔落字。
吴枕云很少在旁人面前提起赵墨,更不会把“赵遇白”或是“我夫君”三个字挂在嘴边,杨文诗突然与她提起,她还有些诧异。
“是挺忙的。”杨文诗忿忿地替她不平,道:“忙着与别的小娘子相会呢!”
“他不会。”吴枕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三个字,笃定地否认了杨文诗的话。
若赵墨真的喜欢别的小娘子,一定不会委屈那个小娘子做见不得光的情人相好,就算不给那小娘子名分,他也定然会向吴枕云提出和离之后再与那小娘子相好。
“怎么不会,我都看见了!”杨文诗撂下手中的竹管兼毫笔,道:“那次我们去会仙楼问询查案,你在楼下,我先上的楼,一上楼我就见着赵知府在雅间里同几个小娘子卿卿我我,当时我就直接下楼想要同你说的,可我一下楼,赵知府他们就起身出来了,不能让你眼见为实,我也就作罢了。”
“后来我又听说赵知府这些天都不回府,吴少卿,你用你正常的逻辑想一想,白天不回府能说是忙,夜里也不回府那就不是忙了,是压根不想回府。”
“吴少卿,外面都在传你和赵知府不和,还说你同赵知府成婚是为了躲过穆世子的求亲纠缠。”
等杨文诗把这些话说完,吴枕云才抬起头来看向她,点头道:“我确实和赵知府不和,我和赵知府成婚也确实是为了躲过穆世子的求亲纠缠。”
吴枕云正生赵墨的闷气,是不和,当初同赵墨成婚的原因有很多,躲穆世子也是其中之一。
“我就说嘛!”杨文诗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一点都不介意赵知府不回府,也不介意赵知府和别的小娘子卿卿我我。”
吴枕云怎么不可能不介意,好歹也是赵墨的娘子,在其位谋其政,该介意的事她一样不会落,他不回府是事出有因,他和别的小娘子卿卿我我做什么?逢场作戏还是真有此意?
一会儿得理直气壮地去质问他才是,不管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有此意,吴枕云都不能容忍。
杨文诗好奇地问道:“吴少卿,你不在意赵知府,赵知府又素来冷漠不近人情,那你们两人平日里岂不是都冷冷的互相不搭理?”
“也没有。”吴枕云继续执笔疾书,淡淡道:“寻常人家夫妻做的事,我们也会做。”
煮茶下棋,看书临字,窗下剪烛花,床上共枕眠,夫妻间的事她和赵墨做了个遍。
“是吗?”
杨文诗虽不是很相信,但这毕竟是吴枕云自己的家事,刚才问了那些话已经算是很冒犯了,现在自然不好再多问。
恩爱夫妻本就没有多少,像吴少卿和赵知府这样相敬如宾的,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到了午间小憩时分,杨文诗走了之后,吴枕云掀帘走进隔间,一步一步走向赵墨,走一步说一个字,道:“会仙楼,小娘子,卿卿我我……”
她最后坐在竹榻边上盯着他的脸,双手撑在他腰身两侧,俯身逼近他,气势压人,娇躯却完全盖不住身下这人,只堪堪压住他心口。
她逼问道:“赵知府,别的小娘子待你好吗?别的小娘子漂亮吗?别的小娘子乖巧懂事吗?别的……唔唔……”
赵墨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知道她为何这般阴阳怪气,自家娘子醋坛子都快溢出来了,他能怎么办,只能一点一点用用他的唇替她轻轻拭去。
恰好她主动凑过来,正中下怀。
吴枕云总说赵墨小心眼,她自己其实也是喜欢拈酸吃醋的。
不过,赵墨喜欢她这般吃醋,气鼓鼓的粉腮涨红,是在意他的模样。
吴枕云被迫半趴在赵墨身上,后颈被他大掌扣住,只能仰着脸迎上他的深吻,一点点无法呼吸,一点点窒息。
“别碰我,脏!”吴枕云奋力挣扎开他,怒斥道:“别人碰过的,我不要了!”
“吴枕云!”
赵墨剑眉一凛,他没想到吴枕云竟真的怀疑他和那些小娘子有接触亲近。
不论吴枕云乐意不乐意,有力的长臂直接绕到她身后,重重一按,就将闹别扭的小云儿摁到怀里心口。
紧紧抱着她,紧到她没法甩手转身就走,赵墨才能安心同她说话。
“不许说气话!”赵墨低声警告她后,放缓了声,耐心的同她说道:“你打小就跟在我后边赴了这么多次的酒宴,我在宴席上是如何的你最清楚了,那次去赴宴我连酒都是自己斟的,怎么可能和别的小娘子卿卿我我?!”
小时候赵墨每次去赴宴都不会把吴枕云单独晾在府里,而是让她跟在自己后边一起去。
别人家的成婚宴、乔迁宴、登科宴、百日宴这些,吴枕云都跟着他去了个遍,在他身后不声不响的,默默的不打扰他。
他怎么称呼主家,吴枕云就怎么称呼主家,他做什么吴枕云便做什么,不敢出一点错,所以赵墨的一举一动吴枕云都印象深刻,牢记于心。
在吴枕云的记忆里,赵墨从未对酒宴上的任何女子做出逾矩之举来。
不管那些女子是何种身份、何种地位、何种穿着,赵墨一律是目不斜视,举止有礼的,是一位很有分寸的少年君子。
吴枕云低下头不说话,小手扯着他腰间躞蹀玉带,从左边拨到右边,再从右边拨到左边,哗啦啦脆响。
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默不作声的。
赵墨轻抚她后背,道:“我只和我家娘子卿卿我我。”
“那……”她抬眸看向他。
赵墨又道:“夫君全身上下只有你碰过,哪里都是你的,每一寸都是你的。”
吴枕云要的不过是他亲口说出来,亲口与她解释,她既想要,赵墨自然都给她。
小云儿的小脸上终于见了笑,她甩开靴子爬上竹榻来,往赵墨身上娇软一扑,拿起他的手来,欢欢喜喜道:“这是我的。”
赵墨点头,反握住她的小手,道:“嗯,是小云儿的。”
吴枕云又捏捏他耳朵,眼睛亮亮的,道:“这也是我的?”
赵墨看着她,道:“嗯,是小云儿的。”
吴枕云又用手碰碰他的喉结,曲指刮了刮,道:“这也是我的?”
赵墨喉头滚了滚,哑声道:“都是小云儿的。”
“既这样,那……”吴枕云满心欢愉,很小声很小声道:“遇白哥哥就是小云儿的了。”
像是偷偷藏了绝世珍宝不敢让人发现,连宣示主权都小心翼翼压低声,怕惊扰了上天,上天会将她的珍宝抢走。
吴枕云欢喜得左揉揉他的大掌右捏捏他的耳朵,玩得正兴起时,赵墨眼眸沉了沉,道:“吴枕云。”
她抬头,眼底的欢喜还没有散去,问道:“做什么?”
赵墨想了想,说:“昨晚我去过大理寺囚狱。”
吴枕云放下他的手,身体后退了半尺,警惕地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
囚狱里关押着候审案犯刘青伊,吴枕云曾说过除了自己谁也不许提审刘青伊,赵墨也不可以。
吴枕云生怕赵墨为了新律法的实现,会再次利用刘青伊,所以在这件事上她对赵墨有所防备。
身为大理寺吴少卿,这点警觉她还是要有的。
赵墨坐直起来认真道:“我左右前后都看过,大理寺囚狱的看守并不森严,有许多可乘之机。”
吴枕云无奈,“大理寺的狱卒大多都是年长的,但凡年轻力壮些的都被安排做捕快衙差了,捕快这行当危险,俸禄又少,人力总是青黄不接的,大理寺比不得盛都的城防营,我只能尽力而为。”
赵墨道:“明日我打算在囚狱附近安排几个人,若有事他们也能出手相帮,确保刘青伊是安全的。”顿了顿,又道:“这些人都藏在暗处,避免引人注意,明日我安排好了之后再与你细说。”
“这些事……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吴枕云有些奇怪,赵墨往日里不会同她说这么仔细的,最多说几个字“我自有安排”。
那晚吴枕云虽然没听到赵墨说的那句“夫君以后什么事都告诉你”,但赵墨自己却记得很清楚,既然要什么事都告诉她,这件事他自然不会隐瞒。
包括此前去刑部、去那些亲王的宴席、去万年县……赵墨有意无意地都让吴枕云知道了。
“我不想瞒着你。”赵墨道:“以后也不会瞒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