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只是回府收拾东西搬到大理寺。
或许她只是忘了重要的东西得回府取。
或许她只是回府和小厮交代一声就走。
或许她只是想要最后和赵墨道一声别。
或许她原本并不愿意回家只是因为种种不得已的原因才回来一趟,并没打算留下。
不管哪种可能,赵墨都要回府。
吴枕云吩咐厨房烧菜做饭,要烧豆腐虾仁汤,茄酱牛肉羹,炙竹刀鱼,做红米饭。
她说:“红米饭要煮得软一点,但不能太湿,竹刀鱼烤得嫩一些,牛肉羹也是,不许炖老了,豆腐虾仁汤得用嫩豆腐,虾仁选青虾,再添一把小葱,切碎碎的往里头撒。”
这些话她平时都是直接对赵墨说的,让赵墨记着再去吩咐厨房,话很家常,语气随意普通,但却会让人莫名的安心。
赵墨在远处望着她,听着这些絮絮叨叨的琐碎话,轻轻一哂。
她慢慢吞吞地吃过晚饭后,就吩咐小厮们烧水,准备沐浴洗漱。
“今日洒些玫瑰甜香,呀,手抖了,香味太重了,再添一点玉兰花,这个味道刚刚好。”
她在浴室里饶有兴趣地调着沐浴香,重了轻了,手抖了,小声抱怨沐浴的香味太重了,最后还得泡一桶什么都不添的热水去去身上的花香,反复折腾。
“头发湿了,得吹好一会儿。”
她沐浴时总会浸湿头发,每次赵墨都得用绒巾给她擦拭好久,直到干了才让她上床睡觉。
沐浴洗漱后她坐在里间的书桌前看了一会儿书,一为晾干湿哒哒的发尾,二为助眠好入睡。
最后她都是在赵墨的怀中沉沉睡去的,再由赵墨把她抱到床上去安寝。
她看书看到眼睛睁不开了,伏在案上小眯一会儿,然后摇摇晃晃的自己起身往床上去。
噗的一声,整个人扑到床上绵软的被褥里,身子再轻轻一滚,钻到被子底下睡觉。
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吴枕云是记得的,她没有忘记曾经答应过赵墨的话。
赵墨就站在里间窗外,深深地望着他的小云儿安安静静地躺在被褥里闭眼睡觉。
赵墨知道她是睡不着的,闭眼不过是装睡给他看让他知道她不会离开而已。
小云儿还真的是煞费苦心了。
赵墨转过身,走向府门,留下里间给吴枕云。
他也答应过吴枕云,若她生气了,他走。
窗外的身影渐渐走远了,吴枕云从被褥里坐起身来,摸着胸前那枚坠着的约指,紧握在手心里,双膝屈起,小脸埋在腿间。
她很委屈的。
晶莹的清泪在眼眶里一点一点地蓄满,她不想哭,咬咬牙强忍着憋了回去,可一咬牙眼泪就唰的一下从眼角流了出来,这就糟了。
眼泪一旦流下就如泉涌般一发不可收拾。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原本只是喉间低声呜咽,不料越哭越大声,声音渐渐敞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鼻尖还有脸颊全都红了,一道道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怎么擦都擦不完,袖口领口全都湿哒哒的,难受死了。
可越是难受她哭得越是厉害,心里难受就算了,现在身上也难受,她觉得上天今晚是故意针对自己,非得让她寻死觅活才肯放过她,让她睡个安生觉。
吴枕云不想寻死觅活,有些事只要她不去想不去计较,就能好好睡觉。
但她怎么可能不计较,怎么可能不去想?
与赵墨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里,他的话里潜伏着多少真心假意,他的目光里又有多少是吴枕云看不清的别有深意?
吴枕云相信他缱绻的私语是真的,相信他温柔的目光是真的,但她不得不承认他也真的对自己有所隐瞒。
吴枕云现在一回想起来便冒出种种怀疑,怀疑所有过往的日子,怀疑赵墨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不该怀疑的,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只能自己困在其中折磨自己。
如果赵墨在自己跟前就好了,她便不必靠折磨自己来纾解心中纠缠不清的思绪,她可以咬他,可以打他,可以踹他,可以骂他,可以对他做所有发泄愤懑的事。
他不会还手的,这一点吴枕云至少可以相信。
但赵墨走了,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走得很干脆利落,一点都留恋她。
“走就走,最好这辈子都别回来!永远都别回来!”
现在的赵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吴枕云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了,他当然不会顾及她当下感受。
是这样的吧,吴枕云暗自揣测着。
以前她不会这样想,但此时不同彼时,这种想法堆积在她心里,挥之不去,越累越多,重重地压着她的心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吴枕云摩挲着手心里那枚羊脂玉约指,暗自叹了一声自己不争气,赵墨都这般待她了,她居然还巴巴地回赵府住。
在大理寺的签押房住着不挺好的吗?就因为答应过赵墨所以就得回来?实在是太没骨气了!
就住一晚,明天她就去大理寺住!
吴枕云暗暗咬牙下定决心,喃喃地念着:“明天就去大理寺住,绝对不住这里了!”
念着念着她就自己和自己和解了,倒在床上沉沉睡过去,被褥都不盖,就这么蜷缩在褥子里睡着了。
她都睡着了,真的睡着了,赵墨为什么还不来?呜呜呜……
吴枕云在梦里替自己委屈起来,抽抽噎噎地哭着,鼻子一呼一吸,透红的鼻尖微颤,小手紧紧抓着被褥,可怜得很。
“明天就回大理寺,一大清早就收拾包袱走人!”
她做着混混沌沌的虚无缥缈的梦,口中低声喃喃着这件事,像是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所有准备,决议要走了。
这一日许多事情接踵而来,吴枕云的脑海混乱不堪,觉得委屈难受时就怪罪赵墨,将自己所有理不清的事全都推到赵墨身上,如此囫囵地含糊过去,就不用直面自己心中的矛盾。
什么矛盾呢?
其实她也希望有一条律法可以保护像刘青伊这样的人,只是她更怯弱,她没办法像赵墨那样笃定地说:“没有失败的如果。”
她只想退到最安全的地方,等到下一个刘青伊出现的时候,她再退,一直退到退无可退为止。
这是她所不敢面对的那个怯弱无能的自己。
“赵遇白,赵遇白……”
“嗯?”
一个低低沉沉的声音应她。
但她不知道,只知道一味地唤着他的名字。
“赵遇白,赵遇白……”
这个名字能够将她心里那些胡乱纠缠的一切迎刃而解,她喜欢念着这个名字。
很喜欢。
赵墨一直站在窗外听着吴枕云哭,听着她抱怨,然后再听她说:“明天就回大理寺,一大清早就收拾包袱走人!”
她怎么可以走呢?答应过的事就要说到做到,这么大个人了得知道信守承诺。
“小云儿回来都回来了,就不要想着走了,好不好?”
赵墨悄然走到床榻边上,伸手扯过被褥给她盖好,手背在她被泪水洇湿的脸颊上擦拭着,动作轻轻柔柔的,深深地望着她。
烛光在他侧脸镀上一道浅浅薄薄的金色,棱角分明的脸因眉间溢满的疼惜而变得柔和。
他俯下身来,贴在吴枕云耳边,满心愧疚道:“夫君以后什么事都告诉你,小云儿不要生夫君的气了,好不好?”
赵墨有意隐瞒一半是为了不让她整日忧心,这些事他自己放在心上就好,吴枕云的那颗心那么小,那么可怜脆弱,不能让它承担太多的事。
还有一半是出于他的私心,他不想让吴枕云看到这样的赵墨,这样的赵墨只会将她吓退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他。
刚成婚时吴枕云本就不怎么乐意,再多给她这样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现在她就不会是他的妻子了。
赵墨不能赌,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吴枕云必须是他的妻子,他和她都别无选择。
只是委屈他的小云儿了。
赵墨还有许多事得去做,肃清科场舞弊,与刑部周旋,删添旧法,营造声势……但现在他不愿去想那些事,只想哄哄他的小云儿,替他的小云儿擦擦眼泪。
他并不奢望吴枕云原谅他的隐瞒,也不会强迫吴枕云理解自己的做法,这些事不是一日两日,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能轻易化解开的。
赵墨哄她只是为了安抚她,不让她太过难受了。
他现在不是赵知府,只是吴枕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