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孙浩明知张复浴室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也不敢直接断言那个人就是张复案的真凶,没有实证在手,孙浩和刑部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将那个人暴露出来给吴枕云知道。
大理寺少卿吴枕云在刑部和孙浩的眼中就是一个搜寻和验实证据的工具而已。
吴枕云比刑部更了解秋竹君的办案手法和方式,更清楚秋竹君会如何抹去一个人的痕迹,更明白秋竹君会护着什么样的人。
所以这件事由吴枕云去做再合适不过的了。
刑部只需要牢牢控制着孙浩以及孙浩所知的一切,就能在最后关头坐收渔翁之利,而吴枕云只拿到物证却不知这些物证指向的何人,她就永远找不到事情的真相。
吴枕云可以选择撂手不干,放弃此案,但刑部料定她不会放弃,因为秋竹君是她的恩师。
刑部的料定很准确。
是日,风和日丽。
张复遇害时所在的那个浴室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柱被运送到了盛都城南郊外,每一块砖瓦梁柱上都标记了原本的位置,用泥瓦匠的话说就是:“每一粒灰尘都原封不动待在原本的位置。”
吴枕云到城南郊外时,泥瓦匠和土木工人正在一圈矮墙之内搭建浴室,其方位朝向和安州峦县时一样。
她还没走近那一圈矮墙内,就远远听得那些泥瓦匠和土木工道:“吴少卿,浴室还没搭建好,你还是别进来了,小心被泥瓦砖块砸到!!”
“吴少卿若被砸了,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吴少卿,你且等浴室搭建好了再来也不迟。”
见吴少卿执意要进来,一泥瓦匠赶紧上前来给她领路,穿过杂乱却有序的木石砖瓦堆,捞起粗布长葛衫的宽袖,说道:“吴少卿,你慢这些,小心脚下榫卯尖物。”
吴枕云微微躬身,道:“本官知道了,多谢提醒。”
那泥瓦匠指了指还在搭建中的浴室,道:“吴少卿,这浴室还有两日就建好了,你看看,里边的东西都摆好了,最后再搭个梁盖个瓦就成。”
吴枕云看向那还没建成的浴室,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可以。”那泥瓦匠点头。
吴枕云道:“那你们暂时歇息吧,本官进去细看看。”
在场的泥瓦匠和土木工停下手中的事,走到不远处的亭子里休息,整个矮墙之内,就只剩下吴枕云一人和这些沾满灰尘又破旧不堪的砖瓦梁柱。
吴枕云抬头望向天际,日光很好,再看向还没封顶盖瓦的浴室,浴室里的光线极好,所有的陈设都摆在了原来的位置,包括浴桶和出水竹管。
日光之下,这些东西上面蒙的灰尘静悄悄扬起,在光圈里来回旋转。
吴枕云走到浴桶和出水竹管旁边,借着明亮亮的日光再仔仔细细查看一遍这抬不起的出水竹管。
出水竹管上缠着的麻绳本就破败,经舟车劳顿之后更是断的断,烂的烂,不碰还好,一碰就哗啦啦掉落一堆长短不一的麻绳,只有结绳的地方还算扎实。
吴枕云轻轻一拂,麻绳掉落,露出出水竹管原本的样子来。
常年缠着麻绳的出水竹管有些发白发黄,一道道麻绳的印子在日光下格外的清楚明晰。
她俯下身来盯住那一道道黄白的印子看,印子和麻绳一样一圈一圈地缠着出水竹管,真实地记载着常年的累积。
麻绳一圈圈缠着整整齐齐,印子应当一样整齐,但吴枕云却在一圈圈整齐的印子里发现三道模糊杂乱的印子。
与其说是印子不如说是痕迹。
这三道痕迹就像是这些印子里的叛徒,在昏暗中混入其中,在日光下突兀显眼。
吴枕云用手摸了摸这三道聚集在出水竹管上端的痕迹,表面粗糙且颜色更浅,比那些印子更浅,呈现出出水竹管内里极浅的竹木的颜色,上面还有十分细碎的麻绳屑。
是麻绳来回摩擦形成的痕迹。
麻绳来回用力摩擦,将出水竹管表面光滑的表皮摩擦掉,露出内里的颜色,留下这三道粗糙的痕迹。
“抬?”吴枕云暗暗自嘲一般轻笑了一声,自己竟陷入了一个字的误区之中,“抬高的是出水竹管的角度而不是出水竹管本身,所以出水竹管不一定得用手抬。”
可活动的麻绳攀到横梁上,一拉一扯就能将出水竹管的上端悬吊起来抬高整个竹管的角度且无需多少力气。
只是……要想将出水竹管吊高,竹管就该是可活动的。
吴枕云半蹲下来,拿过那些绳结看了一眼,这些绳结都绑在承托出水竹管的三足木架上,都是扎扎实实的死结,即使当时有解开过的痕迹,现在也无法看出来了。
她只能先去寻找出水竹管上方的横梁,看看横梁上是不是也有麻绳摩擦过的痕迹,若有,那她脑中的假设和判断就多了一个实证。
吴枕云请来几个土木工,将出水竹管上方的横梁找出来摆在她面前。
横梁上果然是有麻绳摩擦过的痕迹,用湿手帕一擦就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那么问题就出在那些绳结上。
吴枕云蹲在出水竹管旁边盯着那些死结看,越看越不对劲,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就是想不起来。
对了!
吴枕云突然想起来这个绳结好像和孙德正浴室里的绳结不一样,和赵墨府里浴室内的那个绳结也不一样。
孙德正浴室里的绳结虽也是死结但却是连锁套环的死结,每一个绳结之间都相互拉扯连接着,赵墨府里浴室内的那个绳结更加复杂,除了连锁套环外还架了绳桥,竹管更加坚定稳固。
而这个只有一个个单独的死结,相互分离并无连接。
日头渐渐移至当空,天气燥热起来,光线刺眼得很。
那些泥瓦匠和土木工见吴少卿迟迟没从矮墙里出来,生怕她出事,三三两两走进矮墙内一探究竟,发现吴少卿正托着腮蹲在出水竹管旁出神发呆。
他们正要上前去问问吴少卿,不远处就突然走来一个人。
临近初夏的日光明晃晃的铺洒下来,万物都在晴朗之下,唯独那人依旧冷冷清清,却比耀眼的日光更加不容忽视。
是盛都知府赵墨。
只见他走至吴少卿身边,半蹲下来与吴少卿低声耳语几句,冷峻的脸上眉目格外温柔。
吴少卿偏过脸看向赵知府,皱起眉头小声抱怨着什么。
再然后,赵知府就将吴少卿拦腰抱了起来,大步走出矮墙之内,随后两人上了马车。
那些泥瓦匠和土木工远远看着,纷纷感叹道:“真是一对恩爱璧人。”
恩爱?不一定。
徐行的马车内。
吴枕云努力抻了抻僵麻的双腿,怒斥赵墨道:“你身上的伤才刚刚好,抱我做什么?还在那么多人面前抱我,若你愈合的伤口裂开了,还不是得我照顾你,你以为你是个好伺候的啊?!”
这话说得赵墨冤枉,他身为夫君还能眼睁睁看着手脚蹲得僵麻的娘子待在毒日头底下干干晒着吗?
吴枕云现在哪里是在怨这个,她是在生气昨晚赵墨晚归,晚归就晚归,吴枕云还从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脂粉香味。
她身为一个娘子,闻到晚归的夫君身上有脂粉香味,理应是要生一场气的。
合情合理。
赵墨挪到吴枕云身后,从后揽过她腰身,却被吴枕云用手肘撞开了。
“热。”吴枕云冷着脸道。
吴枕云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赵墨身上有脂粉香便有吧,他好歹同她解释解释,可赵墨居然一句话都不和她解释,也没打算让她知道他为何晚归。
赵墨眼眸暗了暗,看着吴枕云被日光晒得发红的脸,抬起手轻轻抚了抚,温声道:“还顺利吗?”
问的是案子的事。
“嗯。”吴枕云点点头。
在手脚僵麻掉之前,吴枕云想过那些绳结的事。
出水竹管本身有一定的坡度,有水流过时会因受力而轻轻晃动,坡度和日复一日的轻微晃动会使得竹管慢慢往下滑,所以一般的出水竹管用连锁套环的绳结为的是牢牢稳固住出水时的竹管,防止下滑,而单个的死结没办法做到这一点。
连锁套环复杂难结,张复案里那些单个的死结应该是有人匆匆绑的。
这些证据已足够证明张复浴室里有另一个人存在了。
赵墨道:“这就好。”
吴枕云不理会他,挪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坐着,满脸都是不高兴。
赵墨也没上前去哄,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偏过脸,淡淡垂眸。
马车内只剩下吴枕云气鼓鼓地一呼一吸的声音,还有车轱辘碾过暮春野草时闷闷地响声。
次日,亥时初刻,盛都府衙,知府的签押房内。
有人走进签押房内,躬身作揖,问:“赵知府,有何吩咐?”
赵知府的侧脸明暗交错,拇指指腹重重转磨着无名指上那枚羊脂玉约指,眉间敛起,道:“可以动手了。”
“是。”
那人退下,连带着夜里的黑一起退下。
夜幕里的月皎皎清亮,赵知府深邃的眼眸却依旧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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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某种不可言明的理由,剩下的两章明天一起更完(明天要更五章,压力好大)至于为什么不可言明,本作者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本作者没有被绑架!没有!(眨眼)
吴枕云:作者你好慢啊!本官多努力,你学点本官好不好?
赵墨:有些事慢慢来不一定是坏事。
吴枕云:现在你知道慢慢来了?成亲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慢慢来?
赵墨:此一时彼一时,不可混作一谈,且成亲这事我等了你五年,已经够慢了。
吴枕云:……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
赵墨:乖。
吴枕云:我才不要乖!我超凶的!
赵墨:凶就凶,夫君宠着就是了。
吴枕云:谁要你宠我,要你怕我!
赵墨:好,夫君怕你,很怕……
吴枕云:怕我什么?
赵墨:怕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