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赵府的下人们心中一直萦绕着一个难解之谜。
此前吴少卿没有回府的时候,受了重伤的七郎君自己喝药上药,自己包扎伤口,还能自己沐浴洗漱,下人们每次想要近身伺候或是搭把手,七郎君都命他们退下。
七郎君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可吴少卿一回府,下人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说自己能行的七郎君突然不能行了。
入口的汤药得吴少卿亲自煎熬,亲自端进去一勺一勺喂到嘴里,愈疗的伤药得吴少卿亲自用手涂抹,亲自用纯白绵布一圈圈包扎。
平日里七郎君要洗手得吴少卿亲自扶到盥洗盆边,亲自替他搓匀澡豆,亲自擦干手上水渍,更衣宽衣也是吴少卿贴身服侍的。
吴少卿还得伺候七郎君沐浴,至于伺候到哪一步,下人们就无缘得知了。
下人们很纳闷,按理说七郎君的伤势该是一日好过一日的,前段日子伤势那么重七郎君都能一切自理,现如今伤势渐渐好转了,七郎君居然需要人时时照顾起来,很没道理。
这样没有道理的事还有很多。
今日吴少卿又打算祸害七郎君的浴室了——不,现在应该称作七郎君和吴少卿两人的浴室。
祸害就祸害吧,又不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回,下人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可这一次吴少卿居然扶着尚在养伤的七郎君一起进到浴室,让他在一旁看着她祸害。
若吴少卿捣鼓那些铁棍蜡烛时一不小心错手把旁边的七郎君给伤着怎么办?
下人们很是担心,在吴少卿扶着七郎君进到浴室之前,他们斗胆问过吴少卿一句如此是不是有危险。
吴少卿看了一眼身侧的七郎君,很无奈道:“他非要我扶着他来的。”
七郎君眼眸带笑地看了一眼吴少卿,道:“她一时半会儿离不得我。”
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下人们不知道。
浴室。
“好重!”
吴枕云一一解开缠绕出水竹管的麻绳之后,两手抬起竹管,发现即使是空的出水竹管,一个人想要抬起都得十分费劲,要想在作案时当着死者的面抬起,肯定更加难办到。
赵墨坐在一张花梨纹紫檀木靠背扶手椅上,斜斜地歪靠着,眼眸深深望着她,问道:“你去审问孙浩时没问出什么来?”
赵墨虽然在府里养伤,可吴枕云平日里做了什么他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连吴枕云审问孙浩却一无所获都知道。
吴枕云走到他身侧,摇了摇头,坐在靠背椅的扶手上,虚虚地倚着赵墨,道:“孙浩顾左右而言他,问他关于张复案的事他一律摇头说此案与他无关,他并不知情。”
赵墨道:“孙浩若是承认对张复案知情,也就有了模仿此案布局出孙德正案的嫌疑,他咬死不承认只是害怕担上这种嫌疑会影响他的仕途前程。”
新科进士心中的顾虑自然多了很多。
吴枕云点头,道:“孙浩故意布局出孙德正的案子,为的是利用大理寺或刑部揪出张复案中那个与死者一起待在浴室里的人,他既知道这个人的存在,肯定有这个人的线索,不至于一问三不知,他在我面前故意隐瞒,说明他并不想让我找到真相。”
吴枕云还想起了一件事,孙浩很久之前就和吴枕云说婢女小红的荷包不应该被她发现,吴枕云问他应该被谁发现,孙浩说除了她之外的人。
后来刑部上书参奏秋竹君时利用孙德正的案子来为张复案的孙德昌辩解平反。
刑部能这么快将两个案子联系起来,其后定然有孙浩的身影。
也就是说孙浩即使知道张复案另有隐情,也只会把这个隐情的线索告诉刑部而不是吴枕云。
吴枕云去问孙浩根本审问不出什么来,只能派人一直盯着孙浩的一举一动,且看他与哪些人有接触或是私下联系。
“那个……还有一件事。”
吴枕云突然从靠背椅扶手上滑了下来,乖巧地屈膝半蹲在赵墨的膝边,一双杏眸琉璃一般泛着水润光泽,樱唇虚心的抿了抿,握住赵墨的手来回摩挲着,看起来像是无事献殷勤的模样。
赵墨轻声一笑,扯着刚刚愈合的腰腹伤口,但却不觉得有多疼,只觉得窝心。
“夫君,我……”吴枕云心虚地低着头,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
难得吴枕云主动在床榻以外的地方这么娇滴滴地唤他夫君,赵墨早就料到是什么事,却仍旧想看她继续这么说下去。
“怎么了?”赵墨垂眸,低声问她。
“我那个……”
她抬起头来望向赵墨,眼眸闪烁迟疑着,最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尚在养伤中的赵墨,暗暗揣摩着赵墨如今伤成这样,即使生气也不会气得太久的,毕竟还得靠吴枕云照顾他呢。
“我命人将张复案的案发现场,就是那个浴室给原模原样地运回了。”吴枕云说到这里,盯着赵墨的神色变化,发现他只是微微一惊,并没有别的情绪。
新的峦县知县要将那个浴室推倒,重新在上面种上一片榕树,说是压一压张复的煞气和怨气,给峦县的百姓心中一点安宁,否则整日有百姓怀疑前知县张复在报复峦县,害得他们事事不顺。
而且那浴室在那里也空置了两年,不可能一直空置下去,若没有这次的翻案,那浴室在吴枕云去之前就应该被推倒的。
吴枕云去安州之后,峦县知县催促她快些将有用的证据带回去,下次再来这里可就被夷为平地了。
所以吴枕云索性雇了一艘大船将张复案的那个浴室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柱都给运到了盛都,过几日那船就到盛都停船靠岸了。
吴枕云与赵墨说了前因后果之后,惴惴不安道:“这次用的是……你的钱。”
大理寺囊中羞涩,哪有这么多公使钱给她这么祸害,她只能从赵府的账房里支了一些银子付了。
“是我们的钱。”赵墨纠正她,神色一如往常,并没有如吴枕云预料的那般生气,只是淡淡说道:“没事,大不了夫君今晚少吃些省点钱给娘子用。”
赵府还不至于到多花了一点车船钱就吃不上饭的地步,且此事并不在银钱多少上。
吴枕云揪着他的手,摸着他无名指上的约指,忐忑道:“这是公事,我却用了赵府的钱,难免会有人说我公私不分,说我倒没什么,就怕他们会牵扯到你身上。”
在吴枕云自己看来,她在这朝堂中并没有多重要,只是一个能够查案办案的大理寺少卿,别人即使针对她也只是为了针对赵墨。
赵墨反握住吴枕云的手,拇指摩挲着她手背,道:“这点小事你夫君还是能应付得来的,担心什么?”
吴枕云仍旧是皱眉,“穆亲王府正私下寻你的错处,我怕……”
回盛都之后,吴枕云一直在留意赵墨身上重伤的原因,耳边也听得了一些话,听说是因为科场舞弊的事。
此次春闱一共有十一位主考官,尚书省的吏、礼、户、工、刑、兵六部各一位,御史台两位,中书省两位,另有一人是天章阁待制盛都知府赵墨。
每三年一次的春闱会试从开考到阅卷再到廷对至发榜,从来就没有风平浪静过,这次更是出了主考官赵墨遭人背地里下手致重伤的事,女帝勃然大怒,下命彻查。
查着查着就查到了穆亲王府的身上,赵墨和穆亲王府这次算是在明面上互见刀刃了。
但凡能揪住赵墨的一点点细微小错穆亲王都拿来大做文章,更别说涉嫌公私不分这样的事了。
“怕什么?”赵墨轻按她后脑勺,将她的侧脸伏在自己的膝上,抚着她的长发,道:“我家娘子就喜欢搬运发生过命案的房间,我这个做夫君的也乐意纵着,旁人管不着。”
如此就全都是私事。
吴枕云道:“那这个浴室搬运回来放在何处?”
既是私事,自然不能挪到大理寺去。
赵墨道:“城南郊外。”
南边,是江南道安州峦县的地理方位,日光和风向都差不了太多。
吴枕云道:“夫君英明。”
哪里是夫君英明,是她在这里巴巴地等着赵墨主动说,赵墨能不顺着她的意吗?
赵墨道:“夫君这么英明,小云儿不打算给夫君赏点什么吗?”
他眼眸深深地看向伏在自己膝上的吴枕云,满眼宠溺。
吴枕云也望向他,问道:“夫君想要什么?”
赵墨如今有伤在身,想要的东西应该不会很过分。
赵墨道:“夫君只想要小云儿。”
一贯低沉好听的语气轻轻上挑,一贯深邃的眼眸灼灼的与她对视。
“不是小云儿不愿意,而是……”吴枕云唇角上扬,强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道:“现在你即使想也要不成啊。”
赵墨道:“不是要不成,是小云儿不乐意。”
吴枕云摇头,道:“谁不乐意了?我乐意得很,只是你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墨挑眉,“小云儿既乐意,那今晚就好生伺候夫君,如何?”
“好。”吴枕云点头道。
这段日子每天都是自己伺候他日常起居,多一晚少一晚没有什么差别。